第六百四十一章 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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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婚事完畢。

劉禪一襲流光質地的紅紋素黑錦袍,右腰懸叮噹作響的悅耳玉飾,左腰懸章武劍。

他左手按劍柄,廣袖右手負在背後,腰背挺直來到新皇后所在的寢殿,這座寢殿位於北宮之北,叫做長樂宮;北宮東側是隻有輪廓的太子東宮,西側則是皇太后吳氏的永樂宮。

而孫夫人本就不願住在悶熱又顯得壓抑的江陵北宮,自關羽處死孫大虎、孫小虎又誅滅孫氏諸侯後,孫夫人就搬到了惠陵邊上,在荊山腳下修了一座別館隱居,時常去成祖廟灑掃。

偌大的江都北宮宮殿羣裡,住在其中的主人寥寥無幾,除了崗哨、巡邏的守宮衛士外,這些宮殿羣的宮人不足百人。

田信懷疑劉禪會瘋,許多陪伴劉禪長大的老師、讀書夥伴、遊戲夥伴、親兵衛士就是所謂的東宮班底、天子近臣……這些人都死了,雖沒有全死,可活着的人再也不可能出現在劉禪面前,唯心的說,這跟死了沒區別。

可劉禪沒瘋,只是性格發生了一些理所當然的改變。

他來到寢殿,聽到田嫦在殿中啜泣,他不做駐留直入寢殿,紅燭、紅燈籠照映下,寢殿中瀰漫着一種令他厭惡的紅色。

見田嫦的兩名女婢跪下施禮,劉禪上前伸出手,先是他前端上橋的皮靴出現在田嫦蓋頭下狹隘視線裡,隨後就是寬厚白嫩的手掌出現在,突然抓住田嫦咽喉,手非常冰冷。

“哭什麼哭呀?”

“說來聽聽,嫁入皇家有什麼不好?”

劉禪的手掌也只是輕輕一扼,就鬆開擡手揭下紅錦蓋頭,手抓蓋頭嗅了嗅,才擡眉看田嫦一張脂粉塗抹成白白的臉,整張臉圓又圓,鼻下畫心形對稱脣妝,雙眉也被白白脂粉蓋掉,雙眉上一寸即額頭眉心兩側點了兩個蝌蚪眉紋。

就田信的審美來看,大堂妹是圓圓的娃娃臉,長得很可愛,一雙眼睛明亮亮的很傳神。

此刻化了婚妝,劉禪一眼看來只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迎面衝來,讓他控制不住腿腳,往後退了三步才止住。

田嫦眼圈泛紅盯着劉禪,又覺得失禮,垂下頭說:“陛下,臣妾爲祖父而哭。”

“哦?”

劉禪應了一聲,可能是看到她的眼淚和悲哀,有些釋然,擺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他才坐到一邊的圓凳:“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過於悲痛。”

“陛下不知,昨日孝先兄長離去後,祖父就已……”

田嫦頭垂着,垂淚,略不滿:“臣妾父親本欲追回兄長,可宗正劉侯、太常秦博士皆以爲不妥。”

“哦。”

劉禪又是應一聲,轉身背對田嫦,望着寢殿內燭光、燈籠,這大紅的燈籠,還是田信派人做的,送來的。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喜慶,可劉禪總是能在紅色光影中看到許多血淋淋的熟人影像。

他起身,拔出劍將一盞盞的紅燈籠挑了,寢室內再無紅光,只剩下通亮的白晝。

緩緩歸劍入鞘,劉禪仰頭看依舊昏暗的樑柱高深處,長呼一口氣:“我與大虎感情深厚,一時做錯埋了禍根,又受奸人挑撥,仲父又久有撥亂反正,肅清宮廷之心,正好因你田家的事兒,抓住由頭不再忍耐,遂將我近臣殺戮一空,還縊死大虎、小虎。”

忍着悲愴,劉禪扭頭看田嫦:“你不懂,你田氏一族起於低賤微末,卒痞之家步步高昇,家中家外喜事無數。而我與大虎,雖生權貴家,就有許多你不懂,也想不明白的不得已。”

田嫦擡頭瞥一眼劉禪背影,有心辯解反駁,可她受到的教育又不允許這麼做,只覺得心裡憋屈。

恨不得將這個皇帝囚禁在深宮裡,餓上兩天。

反正自家兄長說過,一個人水米不進的情況下,三天才能餓死。

這年代裡餓死了那麼多人,經過統計,總不會有差錯。

劉禪回頭瞥視,目光輕蔑,似乎如田嫦這樣出身的女子,只會在意金銀寶物、權勢,有着強烈物慾,偏偏還被禮法所約束。就彷彿一團沸騰的熱油,明明遇到一點星火就會爆燃,可偏偏就被釜鼎兜住,難以突破。

而自己,與大虎之間,追求的則是純粹的感情,就連小虎,也是那麼的可愛,如同自己妹妹一樣。

可這一切,都沒了。

田嫦牢牢記住劉禪的目光,袖中兩手緊緊握成拳頭,臉上隔着厚厚脂粉看不出表情變化。

劉禪感慨宣泄了許多沉在內心深處的情緒,事前本有太多的心裡話想跟這個新來的人說,可說到現在又不知道該從何談起。

不過想一想,很多美妙的事情也只有自己能領會,難以向外人說。

何況,就田氏這種粗陋家教和低賤出身,自己說的再多,又能領會多少?

遂收斂情緒,劉禪突然從圓凳轉身正面看田嫦:“陳公自從戎入仕以來威震天下,不知早年陳公在漢中,又是何等模樣?”

“陛下可知,孝先兄長胞兄?”

“略聽人提及,似乎與丞相同名。”

“是,臣妾年幼不記得太多舊事,可家中人都說阿亮兄長與孝先兄長兄友弟恭,孝先兄長自幼就與阿亮兄長同出同入。大家只記得阿亮兄長如何如何,不記得孝先兄長如何如何。”

田嫦說着露笑,回憶起童年時美好的記憶,隨即笑容斂去:“陛下生於權貴之家,自不知我等寒門苦楚。臣妾有兄弟昆仲十七人,至今只有五人,餘者多成荒野餓殍。陛下,可見過餓殍?”

見劉禪表情微微扭曲,田嫦又低聲問:“陛下可知,孝先兄長父母、兄長病歿於南陽,爲何孝先兄長不去尋找父母、兄長遺骸?”

這是個許多人都忽視的問題,能思考到這個問題的人……顯然不會自找麻煩,去嚷嚷質問。

劉禪卻是眼睛一亮,想到了什麼,恍然模樣,用更厭棄、噁心的目光看田嫦。

田嫦見了也是賭氣不做解釋,雖不清楚太多,可也知道如今天下誰強誰弱。

這個田氏內部的小事情,隨着田氏影響力越來越大,似乎已經成了一個很大謎團,這個謎團背後,極有可能是田氏家族的極大道德瑕疵。

見田嫦還揚着下巴一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模樣,劉禪譏諷:“久聞三輔大亂時,關中饑民以食人果腹。皇后家中,可是家傳長遠啊。”、

田嫦也反駁:“聽聞呂奉先奪徐州,先帝被困淮北,軍中乏糧,營中吏士食死者,不知可算家傳?”

這個時候,突然寢殿屏風後面傳來幾聲咳嗽,引得劉禪、田嫦驚悚。

劉禪猛地拔劍,顫音喝斥:“是誰,出來!”

隨後,就見四名書寫起居注的博士魚貫走出,都臉色略白……原來負責起居注的都已被殺了一茬,這些是新人,多少有些業務不精。

不敢再寫,只好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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