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文聘一大早巡視碼頭,檢閱駐守此處的吏士狀態。
交割南陽在即,誰都擔心徵北將軍田紀故意製造摩擦,以延遲交割。
寧肯讓對面的府兵衝過來揍一頓,也不能拔刀、還手。
南陽本地的府兵,是非常不樂意、牴觸南陽交割一事。
文聘作爲南陽宛人,別的不敢確信,對南陽鄉黨的心思把握的很準。
如他所料,碼頭對面的鄧城碼頭府兵們也在進行晨間例行操訓。
年初晉升左近衛中校的鄧小滿眉目陰翳,他已經不是當年傻乎乎應徵,靠着身體素質吃飯的探騎銳士,而是一名經過武當道理學院進修,鹿門山旁聽三月,還經歷過江都北宮投石事件的人。
道理學院已經沒了,最後一任山長夏侯蘭徵入江都成了衛尉卿。
道理學院的瓦解,即是朝廷打擊私學,整頓官學的重要進步的標誌;也意味着朝廷整頓私學的壓力都轉移到了鹿門山,將龐氏家族架到了火上。
但對道理學院出來的軍吏來說,學院的瓦解,說明‘道理’講不通了。
身爲一名營督,鄧小滿覺得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家鄉。
現在府兵制度就很好,稅收的是舊錢,租調收的還是當年規定的布、帛;家家戶戶都有餘糧,今年甚至有少許前年的陳糧可以拿來釀酒。
如果朝廷接管南陽,府兵制度、稅租體系,還能保持原來的模樣?
大將軍願意維持原樣,可朝廷呢?
大將軍只有一位,而朝廷由那麼多張人臉拼湊在一起,七嘴八舌說出來的話都是命令;問責的時候,連誰說的都無法追溯。
益州豪強對漢軍北伐、東征提供的物資支持可謂是居功至偉……結果呢,朝廷還不是爲了推行新幣,爲了天下整體的大局,把益州豪強給賣了?
一樣的道理,現在爲了接管南陽可以做出各種許諾;等到了爲天下大局讓步的時候,南陽二十萬戶百姓絕不會有好下場。
果斷、悲觀一些的南陽人已經跟着關隴人遷往關中去了;甚至很多豫州、兗州的府兵家庭也沿着漫長武關道,去了關隴。
現在南陽二十萬戶,本地籍貫只有七八萬戶,餘下的戶口都是關東籍貫;想着天下安定後,再扶老攜幼返回家鄉。
這些關東戶口的人也不想一下,離開南陽後,他們還能享受南陽現有的稅租政策?
不管關東人,可要管南陽父老。
牴觸朝廷接收南陽,就是自己的想做的事情;將軍派自己來守鄧城水寨,就肯定是默許自己動手的!
大不了……一死而已。
鄧小滿戾氣就寫在臉上,歪着頭目送南岸文聘離去,朝地上啐一口,擡腳抹去。
宛城,田紀正準備招待諸葛喬、曹林,曹林主動把被俘的中丘公曹茂換回去……這種兄友弟恭的勇氣,受田信喜歡,也受田紀敬重。
可惜,諸葛喬高燒不退,已有咳血跡象;而夏侯獻、北海長公主遊歷虎山時,因晨霧露水草叢溼滑之故,夏侯獻跌落山澗腦漿迸裂而死……現在的長公主急需要安慰,自不能舉行宴席。
虎山就是藍田關決戰時田信本陣所在的山頭,而藍田關現在也改名爲青龍關。
山勢交疊一龍一虎,反而有了種神秘韻味在其中。
途徑藍田……青龍關的往來吏士,有時間的話都會遊歷虎山,敬仰當年田信率親軍直撲青龍關的大無畏精神。
諸葛喬雖然病的很嚴重,可長公主是喪偶……所以田紀夫婦優先拜會張姬。
夏侯獻已在當地完成火化,隨張姬來宛城的只有一罈沉重的骨灰。
田紀夫婦入見時,張姬面無表情愣愣坐在那裡,顯然是憂傷過度精神憔悴。
稍稍見禮,田紀輕聲詢問:“公主殿下欲回青州?”
“是,今在江都只有胞弟一人,欲回父母羽翼下。”
張姬說着,鄭重其事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遞出給田紀:“將軍,此姐姐託我轉交將軍之物。”
田紀夫婦互看一眼,田紀就開口:“失禮了。”
說罷拔出腰間插着的匕首,剖開這個縫合細密的錦囊,錦囊內還有個香袋,再剖開香袋後有一紙卷。
收好匕首,見張姬也側身扭頭看向別處,田紀才搓開紙條,見寫着:“火速發兵峴首山,遷觀星樓一切人員、文檔、儀器至關中。不便遷移之物,就地焚燬。”
字跡、私印都是關姬的,田紀緊皺眉頭……這份命令裡,田信可曾知情?
這是個很嚴重的事情,同時發兵越過漢水去峴首山執行強遷命令,等同於冒犯朝廷。
朝廷裡那麼多人,總有一些人在眼巴巴等着,希望觀星樓這裡研究出什麼神奇的學說、知識。
如果南陽府兵突然查抄、強遷觀星樓的一切人物資料,江都方面會怎麼想?
會不會覺得觀星樓這裡研究出了了不得機密,北府爲了獨吞機密,這才突然打破規矩、默契,直接動兵強搶?
等等……萬一觀星樓真的研究出了一些了不得的神秘知識呢?
到時候,那就是朝廷的兵去強搶、強遷了,到時候己方怎麼辦?難道跟朝廷方面開戰?
這顯然不合理,在沒有確認觀星樓研究出的結果之前,不可能貿然開戰;可不開戰,又無法獲取真正的研究信息。
一樣的道理,自己就是強搶……明明是自家的觀星樓,怎麼能說是強搶?
就是己方突然遷回觀星樓,朝廷難道還敢開戰不成?
別的不說,漢水是一道天塹,既方便襄陽,也方便鄧城。
在這裡跟朝廷開戰、對峙的話,豫州牧龐林會中立,武昌地區的賀齊一定會起兵響應。
江東地區極有可能是沉默,不做表態;嶺南會發兵湘州,重新接掌湘州地區後向江都進兵,並封鎖益州出口。
現在漢中四郡組成的嘉州又握在姜良手裡……跟朝廷決戰,己方佔優。
如果把南陽交割出去,那將由現在的二八局面,直接變成四六;之前朝廷交割漢中之前,己方與朝廷的形勢對比應該是三七。
現在二八,正是己方優勢最大的時刻……朝廷故意退讓,展示信任,雖說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更多的是想用信譽綁架阿信。
可自己……不是阿信。
自己只是中人之姿,經不起這二八形勢對比的誘惑。
所以現在搶了就搶,本就是自家的觀星樓,如果朝廷爲此要開戰,那正好開戰。
田紀目光專注,腦海裡就單線程運轉,圍繞着戰爭展開,思索、考慮各方面。
確定開戰後自己能極大把握守住鄧城後,他纔去想其他事情。
好像三天前,田信下令追回皇后田嫦的三營長樂宮衛士。這個命令經自己轉達,應該在兩天前抵達江都,按着府兵的一貫作訓操典,經過一天的準備,現在或許已從江都開拔,正沿着荊豫馳道向襄陽進發。
等自己做好準備去接收觀星樓時,這三營長樂宮衛士應該正好在襄陽、峴山之南的宜城。
若就地紮營,搶佔宜城……宜城沒有意義,襄陽也沒意義,奪回觀星樓,集中兵力守鄧城,這就萬無一失了。
作戰風格保守的田紀很快捋順了前期的決戰方略後……轉身去就慰問諸葛喬的傷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