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陽渠

落日大如銅鬥,餘暉遍地。

張蒙、史阿與單仲俱是身手矯健之輩,步廣裡的裡牆對他們而說猶如平地。

到了大道上,遠處一列長戟甲士齊步走來,三人及時藏進暗巷,堪堪避過。

時局動盪,雒陽城中戒嚴更勝以往,尤其是高官顯貴聚居的步廣裡與永和裡,更是時刻不停有兵馬巡邏。張蒙與史阿跟着單仲向南走,途中幾次將近暴露,所幸都有驚無險。

三人急行,直到城中線的渠水邊,前方遙遙可見碧瓦接雲、比屋連甍的景象,那裡即是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公的府邸所在。

現任太尉是遠在數千裡外的幽州牧劉虞,司徒之位暫時空缺,董卓雖爲司空,但目前肯定沒有住在這裡,因此三公府邸基本虛置,朝廷在周邊的防範力度也小了許多。

史阿滿頭大汗,呼着氣道:“賊老天,走這一路東藏西躲的,我倒寧願多往北邙山跑幾個來回哩。”邊走邊環顧四周,“單仲,你帶我等來此做甚?莫非下了聖旨,張君當太尉,你與我分做司徒、司空嗎?”

單仲嘻笑道:“張君有能耐當太尉,我沒能耐當司空呀!”又道,“咱們得從這裡出城。”

張蒙問道:“距離此間最近的城門是東面的中東門,不過朝廷定然佈置了重兵嚴加把守,咱們三個如何能闖出去?”

單仲道:“要不怎說我有大用呢?張君,今番要出城,走陸路不通,得走水路。”

“水路......”張蒙皺眉沉吟,回想現世的昔日見聞,隨即想通了,“原來你打算走陽渠!”

陽渠古稱九曲瀆,相傳本是周公在雒陽西面開鑿的水渠。

本朝爲了緩解雒陽用水的困難,特意引城南雒水的一支進古陽渠,並以此爲基礎向北加以拓寬延長,又與縠水與瀍水相連,最終以“幾”字狀對雒陽城形成了西、北、東三面圍繞,接着一直向東流淌,到了偃師縣境內重新匯入雒水。

陽渠除了繞城的幹流外,另有諸如千金渠、五龍渠等支流縱橫分佈城池之內,其中有一渠從城西的雍門穿城而過,直達城東的中東門,再從中東門流入陽渠幹流,直接將整座城池對分成了兩半,因此在中東門側邊還開了幾座水門,爲了讓這渠水能夠流出城。

幾座水門大多位於陰暗潮溼的低處,平日雜草、苔蘚叢生,滿是蟲鼠,即便長期生活在城中的百姓很多都沒有注意過,更別說朝廷派專人看管了,而這支渠水眼下就在張蒙的腳邊。

“小人不才,落草前專門在這雒陽城內做些倒轉緇貨的活計。送貨出城,走的就是陽渠水門,嘿嘿,走了十餘次,從未有過差池。”單仲得意地拍着胸脯,“張君放心,如今城內紛亂,官兵只顧要道,這種偏門是顧不上的。”

張蒙自然曉得“倒轉緇貨”說着好聽,其實定是沒本的買賣,單仲之前既然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這個行當,想必對水門的安全很有信心。

三人藉着殘陽沿着渠岸往東走,直到夜幕低垂,終於到了中東門附近。

不出所料,中東門上下,道路上擺滿了拒馬、鹿角等障礙物,火把明燃晃動,照出成片的駐防兵馬。

渠水不深,沒過小腹而已,單仲提前摸下渠,只露出眼鼻,貓腰在渠水中緩行,確認水門無人看防後,學着鴟鴞叫喚了幾聲,張蒙與史阿也相繼下水。

水門實在不大,只勉強夠一個人穿過,通過之時,腐爛污穢之氣頓時撲面而來,聞之令人作嘔。這是因爲時下百姓生活都會習慣性利用渠水,乃至排泄物、丟棄雜物甚至橫死的屍體等,統統拋進水中。如此一來,渠水環境如何,不言而喻,水門則更是藏污納垢。髒污至此,尋常人避之不及,更不必說主動接近了。

張蒙強忍噁心,連遊帶走出了水門,眼前隨之豁然開朗,當是遊進了城外的陽渠幹流。

中東門城牆上方的火光映罩在水面上,三人不敢鬆懈,潛水繼續向前遊,過了許久,等到感覺周遭光線暗淡,才慢慢冒頭上岸。

張蒙站在岸邊脫衣擰乾,四下觀察,隱約可見影影綽綽的屋舍輪廓以及星星火光,應該到了郭外的裡坊聚落。

單仲長舒口氣,吐着舌頭回頭看:“許久沒幹老本行,重操舊業還算順利。”

張蒙笑道:“記你一功。”繼而想起日前與呂布相遇的事,眉頭微皺,“這裡是城東郭外,辟雍在城南郊,咱們還得繞一大圈過去。城中戒嚴,城外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史阿附和道:“城外不比城內街巷迂迴曲折,倘若咱們走過去,費時費力不說,一旦被巡邏的官兵覺察,極難逃脫。唉,要是有馬,當穩妥許多啊。”

單仲尋思片刻,道:“就近便是民宅,這一帶靠近城門,裡無牆垣,不如去碰碰運氣。”

史阿冷笑道:“君子怎能行那見不得光的勾當?”顯然對單仲的提議十分不屑。

張蒙說道:“史兄,事急從權。戰國時孟嘗君被困,幸虧門客偷裘獻禮才得以脫身。雖然行之不正,但並不影響他君子之性啊。”

史阿聞言,斂聲不語,似有所悟。

張蒙繼續道:“咱們先借人家的東西一用,等辦成了事,物歸原主,再加以償還便是。”

史阿點了點頭:“全憑君吩咐。”

雒陽郭外人口稠密,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道路也甚是繁雜,不過好在三人都曾久居雒陽,來過這裡許多次,很快就摸清了方位。

單仲道:“這片多是中人之家,少有畜養馬匹的,城西郭外與城南郭外倒有不少豪富。”

史阿搖頭道:“都太遠了,何況近日兵亂,好些人家攜家帶口去外地避禍了。要有好馬好車駕,也藏了起來,以免遭到劫掠。”

張蒙道:“我記得這裡有一間倡家,平日偶有達官顯貴光顧,可去看看。”

倡家即倡伎,先秦以來主要是指從事歌舞表演的男女。當今之世,俗樂興盛,上到皇室官宦、下到土豪士紳,爲了助興歌舞、滿足聲色需要與炫耀身份,大量養伎而且相互攀比。上行下效,民間也出現野伎私伎,助長了社會奢華之風習。宮中的宮伎、各州郡的官伎、豪紳世族的家伎以及分散民間的私伎等數量頗爲龐大。

現世的張蒙原先是個紈絝子弟,吃喝玩樂的事少不了,對城內外的倡家也瞭然於胸。

單仲嘿笑道:“還是張君懂得多,自愧弗如!”

張蒙笑了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尋常百姓家入夜即寢,時下暮色蒼茫,萬籟俱寂。張蒙在前帶路,不多時就找到了地方,放眼看去,黑麻麻的前方唯有一點明亮。

循着亮光走近,耳邊依稀可以聽見歡聲笑語。

史阿不悅道:“國家不寧,天子不安,如此時節竟還有閒情尋歡作樂,真是荒唐!”

這倡家不大,一間小院罷了,院門懸着一盞紗燈散發着闇弱的黃光,不時有絲竹音樂夾雜着人語談笑從院中傳出。

張蒙帶着史阿與單仲沿着院牆繞到後院,手指着,壓低聲音道:“這裡面就是馬廄,平時用來安置客人的馬或者車駕。今夜咱們運道好,倡家有客。”

單仲摩拳擦掌道:“張君稍候,我先進去打開後門。”話音剛落,動作極其敏捷,一拉、一蹬、一側、一跳,利落地翻進了後院。

很快,單仲從裡面打開了後院門。張蒙留史阿在外望風,自去查看。

後院不大,靠裡側幾個欄棚全部空着。靠外側堆滿了柴草雜物,旁邊停着一輛牛車。

本朝繼承先秦以來傳統,乘坐馬車,繁文縟節,得遵行乘車之容,必須時刻保持君子風度,不能隨心所欲。與馬車不同,牛車沒那麼多講究,四周還有帷幕遮蔽,能任意坐臥,而且行走緩而平穩,廂室寬敞到可以鋪席設幾,更加舒適,因此當前許多權貴私下都喜歡乘坐牛車而非馬車。

藉着微光,張蒙仍然能看清楚面前牛車廂室的精美雕花以及錦繡帷幕,暗自尋思:“看這牛車形制不俗,主人當是個有身份的,十有八九在朝中當官,地位還不低呢。”擡頭朝燈火通明的前院方向看去。

沒想到,視線所及,屋影之下,竟然站着一個人。

“糟了!”

張蒙心頭一跳,恐怕是單仲取車心切,沒有踩好點。

那人呆楞片刻,回過神立刻急匆匆奔來。他雙手提溜着自己的腰帶,口中喝問:“爾等何人,要做什麼?”同時放聲高喊,“來人啊!來人啊!有賊趁我解手,欲行不軌!”

事出突然,張蒙暗叫不妙,趕緊推單仲爬上牛車:“走!”而後飛步上前,逼近那人。

“快來人!”

那人大驚,轉身要跑。光線昏暗,倉促間張蒙只看到對方的脣邊有顆大黑痣,來不及分辨容貌,情急之下一拳打出。

“唔......”

那人後腦被擊中,悶哼栽倒。此時單仲已經催動牛車,大叫:“張君,上車!”

事態緊急,張蒙無暇細思,只能對着倒地之人默唸一聲“對不住”,隨後拔足狂追,攀上了已然馳出院子的牛車。

單仲拼死抽打牛背,張蒙腦後的叫罵隨着風逐漸細不可聞,被張蒙拽上車的史阿一臉茫然,望着牛車後方的漆黑髮怔。

牛車急馳一陣,三人確認沒有人追來,漸漸放緩了速度。

張蒙心中回想着那張脣邊長着大黑痣的臉:“此人究竟是誰......”

單仲有經驗,避開民居聚落,專挑小路偏路走,一路上倒沒有遇見巡邏的官兵。

車輪滾滾,顛簸許久,單仲突然提醒:“快到鴻池了。”

鴻池是陽渠幹流繞城後往東走形成的一個湖泊,遠近多爲山林沼澤,過了鴻池,就是城南郭外。

當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但是月輪皎潔,將地面照得一片雪青,加之雙目逐漸適應昏黑環境,視線反比傍晚時分清晰了不少。

山風穿林吹過,目之所至,都是凌亂無序的小土丘,間或分佈着些朝天黑洞洞的大土坑,偶爾幾座土丘前插着木牌石牌,也都是橫七豎八,完全不成體統。

漢家皇族的陵墓多在雒陽城北方的北邙山,京師的官宦爲了靠近天子氣,也都選擇在北面安置墓地。相對的,普通百姓基本下葬在南面,鴻池這一片即是有名的亂墳崗。

深林中不時傳起尖利的梟鳴與短短竊竊的狐鼠叫聲,單仲心中發毛,抓緊了繮繩,不住呵斥拉車的老牯牛使勁向前。經過幾棵樹蔭遮天的大槐樹,原本就黯淡的光線更是陡然一沉,直到牛車急急穿過這些參天大樹,四野早已被更陰沉的灰幕籠罩。

三人都不說話,周遭愈加顯得靜謐。

牛車沿着促狹的小道而行,沒過多久,耳邊聽到潺潺水流的聲音,張蒙道:“前面必然是陽渠,鴻池近了。”轉對神情緊張的單仲說道,“繮繩放緩些,慢慢走。鴻池邊上有木橋渡渠,可別錯過了。”

單仲連聲答應,張蒙與史阿則跳下車,跟着牛車走。

又過不久,眼前陽渠流過,木橋也赫然在目。

木橋狹窄,張蒙正待指揮單仲駕牛車過去,倏忽呼嘯聲撲面夾風。他心念一閃,靠着本能,在千鈞一髮之際下意識將頭猛偏。

當其時,只聽“咻咻咻”的響,竟有幾支羽箭擦着他的臉頰急掠而過。

史阿翻身伏地,呼道:“張君小心,有埋伏!”

張蒙順勢往後一倒,躲到車廂後邊觀察形勢,再看單仲,早已滾下車轅,撅着屁股鑽到了車廂下面。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遇上了巡邏的官軍?”

局勢突變,出人意料,張蒙大惑不解。己方尚未見到對面的來人,甚至連話都沒說一句便遭襲擊,實在不合常理。

第三十二章 殺意第三十七章 赤兔第二十八章 道不同不相爲謀第九章 天子何在第十章 董卓第十七章 忠臣第十八章 七寸第二十九章 進城第二十八章 道不同不相爲謀第十三章 紈絝第七章 追敵第三十九章 兵曹從事第十三章 紈絝第十四章 勤王第三十五章 司馬兄弟第三十二章 殺意第十一章 大不敬當斬第二十一章 新司空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三十四章 海捕第六章 黑山賊第九章 天子何在第三十九章 兵曹從事第三十九章 兵曹從事第四十一章 要犯第十二章 四世三公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六章 黑山賊第二十四章 命運十字路第十八章 七寸第十一章 大不敬當斬第三十一章 太尉府第九章 天子何在第二十五章 陽渠第三十二章 殺意第三十八章 兗州刺史第十章 董卓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二十七章 火海第十二章 四世三公第七章 追敵第十四章 勤王第十四章 勤王第十二章 四世三公第三十七章 赤兔第二章 殺人術第五章 解圍第三十一章 太尉府第二十七章 火海第八章 血雨第十三章 紈絝第十四章 勤王第四章 真英雄也第三十七章 赤兔第三十六章 禍事第三十七章 赤兔第二十二章 門樓第十二章 四世三公第十五章 不平事第十六章 子有四方之志第二十二章 門樓第二十八章 道不同不相爲謀第三十四章 海捕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二十六章 亂世不由人第三十章 變天第四章 真英雄也第三十三章 困獸牢籠第十九章 論劍第十五章 不平事第二十九章 進城第三十四章 海捕第三十五章 司馬兄弟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十二章 四世三公第十七章 忠臣第三十六章 禍事第二十四章 命運十字路第二十二章 門樓第四章 真英雄也第二十三章 家族第二十五章 陽渠第十六章 子有四方之志第二十一章 新司空第五章 解圍第二十八章 道不同不相爲謀第十七章 忠臣第四十一章 要犯第二十二章 門樓第九章 天子何在第二十章 青梅竹馬第六章 黑山賊第三十四章 海捕第三十九章 兵曹從事第十九章 論劍第四十一章 要犯第十八章 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