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操與程昱談論他們都有些生疏的商賈影響時,劉協這裡的問話,卻和程昱剛剛相反:“朕知道關中與漢中必有一戰,張魯搞那個什麼狗屁政教合一的世外桃源,終究會被亂世大潮侵襲。可朕卻不明白,此事爲何會跟馬超扯上關係?”
接到端木正朔消息之後的劉協,自愕然不驚不已。可努力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後,他便看出這一翻天之計,絕不是袁紹和曹操一時之謀。有可能,早在當初自己派遣魯肅和馬超徵韓遂的時候,袁紹和曹操便從中看到了機會。於是籌謀了這麼長時間,纔在這等關鍵的時刻驟然發動。
關西的動亂,顯然是一套複雜而縝密的雙重謀劃。或許,袁紹和曹操只想着掣肘關中,聯合韓遂製造了引誘馬超的計策,恰逢張魯那裡蠢蠢欲動;也或許是他們在韓遂敗退之後,他們就將目光對準了張魯,恰逢韓遂也賊心不死,一拍兩合又計上加計……
但不管韓遂和張魯這兩人究竟誰前誰後,眼下兩人同時動手對漢室造成的打擊,可絕非一加一那麼簡單。反而,這兩人相輔相成,讓關西的局勢一片混亂不堪:因爲有韓遂引誘馬超,雍涼地方便無名將震嚇張魯;又因爲張魯**斜谷道,雍涼二州時刻處在張魯兵鋒威脅之下,不能援救馬超……
“陛下,馬將軍此番之所以被誘敵深入,是因故鎮西將軍之事……”端木正朔說起這其中算謀,亦然有些不寒而慄。
“故鎮西將軍馬騰、馬壽成?”一提到這個名字,劉協便心生悲涼。自他穿越之後,很多人因爲他的到來而沒有枉死,可偏偏馬騰這位本該在很多年後才死去的名將,卻早早故去了。
“前些時日,有羌胡叛軍前來滋擾雍州,馬將軍奉命討逆。這本是尋常之事,可擊敗羌人那部落後,馬將軍卻赫然發現了故鎮西將軍的遺物。又聽聞那些俘虜訴說故鎮西將軍枉死之事另有內情,馬將軍激憤之下,當即引軍追查下去,卻不料……”
端木正朔解釋到這裡,劉協的眉宇便不由自主深沉一黯:馬騰枉死一事,他劉協其實是要附上一些責任的。
出於那一絲說不清的緣故,劉協並沒有坦言向馬超告知那行兇之人乃是董白,只告訴了殺害馬騰之人的主謀是韓遂。
在劉協看來,韓遂也的確是幕後的真兇,董白當時在韓遂帳下,不過充當了一把刀的角色而已。由此告知馬超這些,劉協便覺得足矣。可現在回想一下,他才猛然意識到,如馬超那等不可一世之人,他又怎麼可能只滿足這些?
血親之仇,對於馬超來說,絕不可能只將韓遂剖肝瀝膽就算了的。董白這把刀的存在,馬超必然也要親眼看到她香消玉殞才肯罷休。
只是自己一次小小的無意僥倖,沒有向馬超袒露清楚,卻在波譎詭秘的亂世當中被這般放大,演化成關西一片的動亂。這樣的事件,讓劉協此刻想想,都深覺內心冰寒。
然而,他只是一個穿越者,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缺陷的尋常人,並非是全能且算無遺策的先知——從這一點來說,劉協也怪罪不了自己多少。
可眼下的困局,卻一定是需要他來收拾的。
出了此事之後,劉協不得不再度化身成冷血無情的政治機器,用利益得失來權衡。雖然,他很厭惡這樣做,但這卻是身爲一個皇帝的職責。
可還未等劉協權衡出什麼,一旁的徐晃便驟然開口:“陛下,請令末將爲先鋒,末將必然將馬將軍營救回來!千金易取,名將難求,馬孟起乃漢室西陲屏障,萬不能有失。倘若身隕敵陣,關西之地必然一片動盪,京畿直面韓遂、張魯兵鋒,此乃漢室大患,切不可掉以輕心!”
徐晃在剛纔征戰中,胳膊被刮傷了一道口子尚未包紮,全身上下又盡是敵軍血污。這一句話出口,強大的血腥之氣便迎面而來,再加上他身上尚未消褪的殺氣,登時顯得激昂壯烈異常,讓劉協不得不爲之側目。
但同時,徐晃這時的出口,卻也讓劉協更爲之心煩。他正欲開口,卻見一旁的司馬懿絲毫不忌憚徐晃沖天的殺氣,伸出潔白甚至還帶着幾分稚嫩的手,扯了扯徐晃血污的戰袍:“別鬧,陛下自有決斷。”
這樣一句跟小兒嬉戲般的話語,登時讓徐晃那本就很大的眼珠,又瞪大了不少。連帶着劉協也忽然感覺輕鬆起來,嚥下剛纔欲責叱的話,轉口說道:“公明一片忠心,誠爲可嘉。所言亦然不差,可袁紹曹操謀劃此計必然久矣,我等若輕易改弦易張,又恐再中他們圈套。”
這時候,庸將與名將之間的差別便顯露出來,徐晃憂心關西戰情不假。可一旦有人將此事攤開,他便不會固執己見,而將自己的堅持代入假設的情景當中,再度仔細思量。也由此,大纛之外仍舊殺伐連天,可大纛之內的數人,卻齊齊緘默無聲起來。
眼下,馬超孤軍犯險,音訊全無。即刻抽調兵力趕赴營救的確乃當務之急,可讓劉協頭疼不已的,便是長安不乏名謀良將,如之前入過雍、涼的魯肅,還有劉協從那裡就拉回來的楊阜、姜冏等人,都是可選之人。卻長安此刻惟獨最缺的,就是兵力。
可以看到,袁紹和曹操也是考慮了這一點。偏偏趕在徐榮和高順率援軍至兗州後,才發動了這場陰謀,目的自然是讓劉協捉襟見肘。
劉協穿越之前,漢朝只有南北兩軍,南軍大體上屬於鎮守護衛部隊,有虎賁、羽林等軍;北軍自然是五部校尉,分屯騎、越騎、長水、步軍、射聲五營,屬野戰部隊。一遇重大戰情便臨時徵募,朝廷封任將軍統兵出征。
這樣的模式,應對起漢末戰亂連天的亂世,決然是不行的。由此,劉協便着手改革軍制,摸着石頭過河。
首先他做的就是將虎賁獨立出來,成爲漢朝裝備最精銳、戰力最強、福利待遇也最好的一支全能部隊。可隨後,由於名將增多、大規模應戰的情況,劉協又恢復了五官、期門二軍,將北軍漸漸合併起來,又獨立了陷陣營、白馬義從等部。
如今徐榮的北軍、高順的陷陣營全在兗州;徐晃的虎賁一半在兗州、一半在荀攸手中充當主力,追隨荀攸去了陳留;五官軍也有一半在兗州……算來算去,長安當中的兵力,只有一半的五官軍、久未出戰的羽林軍、以及尚未操練完畢的白馬義從。
值得慶幸的是,劉協總攻之前,已令賈詡、太史慈率領周倉、劉闢的三千黃巾軍回了長安。倘若七拼八湊,弄出一支萬人大軍出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再算上民夫、役工之類的輔兵,也便有兩萬餘人了。
雖然劉協極度不願這樣浪費自己的兵力,可派一位攻襲如火的良將帥精銳解救馬超,另選幾位守禦能將對恃張魯,則關西之亂看起來還是能夠應對的。
但問題是,袁紹和曹操籌謀許久的大計,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難道他們看不出,自己身在兗州,斷然不會爲了關西大亂之事而抽身回去嗎?
兗州至關西,只是行程便需半個多月,再算上出征籌備的時間,到達關西恐怕已是兩月之後。袁紹和曹操這等熟諳戰場之人,難道連遠水解不了近渴這道理都不明白?
絕不可能!
一想到這裡,劉協也不由將目光遠眺。他同樣越過了這慘烈而血腥的盛宴戰場,直接投射到了濟北河西側一處高坡上,騎着左耳燒焦的曹操身上:‘曹孟德,你究竟在打着什麼主意?莫非真能夠,讓我這穿越逆天之人,放棄對你的誅除不成?’
由此,劉協不禁揚起長鞭,長指前方:“大軍繼續追討敗軍,朕要與曹孟德於湍河烽火間,縱論這天下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