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強忍着,才讓自己的大腿沒從茵毯上起來。這個時候,不用漢室天子簡單明白跟他解釋,他也之前冷壽光和賈詡打的什麼啞謎了:毫無疑問,這位鳳雛年輕人是陛下極爲器重的少年英才。而那位司馬懿早些時候被天子叱喝罰罪一事,臧霸也有所耳聞。
然而,司馬懿智計無雙,早已在漢廷有目共睹。漢庭天子心腹雖還能壓得住司馬懿,但如賈詡、荀攸、鍾繇等人皆屬老臣之列。天子雖與司馬懿年歲相仿,但一朝之君不可能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司馬懿一人身上。由此,給這位司馬懿找出一位旗鼓相當的敵手,制衡一番,自然可令天子放鬆不少。
也難怪,前段時日,天子老是念叨‘臥龍’、‘鳳雛’之名,還說是他夜有所夢的曠古奇才。顯然,天子有這心思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已提前便給這位龐統造足了勢。
不過,君王心思深不可測。臧霸就是猜出了這些,也不敢表露出來,更不敢不知進退地去押上一注。看看此時出現的人物吧,徐晃、趙雲、呂布、高順,乃是威懾天下的重將;荀攸、鍾繇、魯肅、賈詡,更是智冠天下的名謀;這些人,無一例外是天子的心腹。自己新附不久,倘若不識擡舉,隨便惹怒一人,就有可能在漢室舉步維艱。
也由此,臧霸忽然間,便感到了一種深深的落寞和孤獨:自己,終究還不是天子的心腹啊……
可就在這個念頭興起的時候,劉協卻一眼掃到了臧霸:“臧將軍,在一旁自苦些什麼?就剩你一人了。”
臧霸幡然大喜,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的確,今日天子心腹盡在,自己倘若還不算心腹,那又算什麼?
於是,臧霸根本不關心誰輸誰贏,只是快步上前,將身上的錢財盡數押上:“末將押司馬侍郎!”
“呃……可你拍的注,是鳳雛兄這裡的。”劉協一擡頭,沒見過這麼傻的賭徒。
“那末將就押龐小友贏。”臧霸真的無所謂,這樣押錯了,他反而還能彌補之前對龐統的失禮,不由主動拍了拍龐統的肩膀,鼓勁兒道:“龐小友,剛纔押的,可是我身上所有的錢財了!”
但這時龐統的臉色卻極爲難看,他是內傲之人,不是來漢室當賭注的!雖然這些人面色都無譏諷之意,但自己滿腹才華,豈能被如此輕視?
可就在龐統準備作色的時候,天子劉協卻已然看出了他的不忿,適時一句話激將道:“看來,鳳雛兄久居山野,不識天下大勢。此番,押鳳雛兄的,恐怕要破財了……”
“陛下!”龐統畢竟年少,又籍籍無名,自然經不起劉協這般相激,忍不住說道:“草民的確不知此番陛下相召所爲何事,然賈公最乃天下波譎毒辣之人,智計無雙,陛下倉促急召,必爲棘手陰謀之事。”
說到這裡,龐統的思路一下打開,接下來更是滔滔不絕,絲毫不現他樸鈍之態:“然漢室如今並無迫在眉睫戰事,相反只有幷州大捷。然幷州一地,卻乃漢室與袁紹相爭之地。袁紹心胸狹隘之人,又自視甚高,自不忿幷州之敗。所以,草民推測,陛下棘手陰謀必出自袁紹此處。也只有袁紹,才值得陛下將賈公這等柱石老臣召回長安。”
隨後,龐統又掃了一眼臧霸,眉頭似乎有些不解,但也隨即大膽猜測道:“至於陛下爲何將臧將軍一併召回,想必不是爲了那白波賊一事。白波草寇雖呼嘯聚散,但於漢室來說不過疥癬之疾,加之陛下命臧將軍掃滅乃是幷州西路,想必也不是爲了探知幷州前線情報。除卻這等,草民陡然猜測,陛下召臧將軍一併前來,必是爲了青徐一帶!”
話到這裡,龐統忽然雙目如電,一語斷言道:“陛下是想借臧將軍在青徐的餘威,從東山一帶打出契機,令袁紹自顧不暇!”
靜靜聽完龐統一番話,劉協自忍不住暢快大笑:“果然,天下智絕之人,便有這等坐守家中,便知天下的本領。鳳雛兄字字珠璣,半分沒有差錯,當真令朕大開眼界。賈狐狸,你這次給朕帶回了一員良謀,當真大功一件!”
說完這句,劉協也不管那案几上的賭局,猛然轉身一把掀開那蒙着沙盤模擬圖的白布,對着司馬懿吩咐道:“你已經輸了一局,此下,朕需要你將眼下之事,事無鉅細地說出來!”
司馬懿上前,也忿自己被龐統壓過了名頭,當即朗聲道:“賈公、臧將軍,你等在外,不知長安實情,容微臣細細道來。幷州張將軍大捷之後,軻比能一部遣使降服,陛下以百年漢威相壓,令其甘願再爲漢室屬臣;太行山中黑山賊衆,陛下也已遣孟子度前去遊說,不日內必有佳報傳來。如此,漢室北、西兩處,皆爲漢室前沿助力。”
“值此,漢軍已東望壺口,西控晉陽,更有徐將軍、李司馬二軍安定幷州,威名遠播,諸郡降者甚衆。然袁紹氣急敗壞,竟無恥於冀州作計,更在長安當中散佈陛下非先帝之子謠言,引得百姓臣工不安。此計卑劣,令漢室不能相攻袁紹。由此,陛下此番召賈公歸朝,乃爲這謠言一事。”
司馬懿話音一落,大殿當中所有人目光齊齊轉向了賈詡。一時間,賈詡的臉色更是難堪,尤其劉協這時還偏偏點明道:“賈狐狸,論起這天下玩謠言的,你就是祖宗。朕也從你這裡學了不少來對付敵人,可想不到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你倒是說說,此事當如何處置?”
賈詡一張臉頓時變得凝重,漢室與袁紹一戰,他早已有所預料。只是想不到,事情會在這時節外生枝。謠言的威力,賈詡自然最深有感悟,想當初,若不是他放出朝廷要盡誅西涼鐵騎的謠言,李傕、郭汜也不會輕易被自己勸服,反戈一擊,讓漢室四百年的基業毀於一旦。
幸好,那時天子在長安已有謀略,自己也有護漢的心思,才使得事情最終圓滿。然此時袁紹對漢室可謂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此番手段之卑劣,更是撕破了臉面。倘若劉協一個處置不當,便如瞽翁攀山,危險之至。
許久,賈詡才緩緩睜開那雙渾濁的眼睛,淡淡問了一句:“陛下可曾查探到了謠言的源頭?”
滿殿皆是心腹之臣,劉協也不隱瞞:“乃冀州豪商之女所傳。朕親往見之,見其還有幾分利用價值,便施出了欲擒故縱之計,令其爲朕效勞。不過,商賈之徒,最爲投巧,她這等投誠之意,朕覺得恐怕沒幾分真心。”
賈詡再度點了點頭,明白了劉協的意思。隨即似乎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反而向一旁的臧霸問道:“臧將軍,你與那些泰山寇,可還有聯繫?”
“孫觀、吳敦、尹禮之徒,末將雖斷了聯絡,但多年交情尚在。然這些賊徒目光短淺且貪心不足,當面爲人,轉身化鬼。況且,這些人如今被曹孟德追剿惶惶如喪家之犬,即便他們會念當初交情,但陛下若想爲之所用,恐非易事亦成不了大事。”臧霸眉頭緊鎖,他從龐統口中得知了劉協召他前來的原因後,便一直在仔細思忖,最後還是給出了這句中正委婉的回答。
“正是目光短淺又貪心不足,還如喪家之犬,才能爲漢室所用。畢竟,朕要他們做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劉協擺手壓下了這個話題,有些疑惑地望向賈詡:“賈狐狸,朕讓那些泰山賊寇活動一番,不過只是備選方案,你不解決謠言之事,反本末倒置,究竟爲何?”
“陛下,老臣倒是覺得,此事並非本末倒置。相反,若利用恰當,未嘗不能給袁本初致命一擊,令其焦頭爛額、無暇西顧。而我等趁此時機混淆了那謠言,待天下大變時,再重兵出擊,豈非可坐收漁翁之利?”賈詡那張衰朽的臉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變得極爲神秘,彷如讓人感覺立刻升起一片白霧,把他的意圖遮掩得朦朦朧朧,難以看清。
劉協自然也被蒙在了鼓裡,但他也有自己的倔強,仔細將目光投到那沙盤模擬圖上半晌後,終於如夢初醒,忍不住大叫一聲:“賈文和,你當真一語可亂天下!好毒的計,好狠的手段!你這等鬼狐,就該早日入九泉!”
“陛下謬讚了。”賈詡這纔再度眯起了眼睛,算是接受了劉協另類的誇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