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淡然環顧整個戰場,絲毫未有半點自己獨聲厲喝、令虎狼止步,萬馬齊喑的得色。因爲這個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內,既然如此,那他便未有多少感觸。
歷史上,董卓伏誅之後,王允敕令皇甫嵩派兵去抄董卓的老巢——郿塢,一代名將皇甫嵩未費一兵一卒,便攻下了董卓那固若金湯的私家別墅。其中的過程很簡單,皇甫嵩率軍親至之後,採用攻心戰術,只向郿塢的兵士亮出了董卓的人頭後,郿塢的士卒便人心大塊,皆高呼萬歲,起而響應,將董氏一族的老幼全部誅殺,投降了皇甫嵩。
這其中的緣故其實也很簡單,當董卓醉心自己殘暴統治的時候,他其實沒有看到那些士兵眼中除了深深的畏懼之外,還有隱藏在那畏懼之後的恐懼。當恐懼這種情緒深入人的內心之後,天長日久便會滋生出另一種情愫。
就是那樣的情愫,逼得呂布心難自安,爲求自保才另投門楣。同樣是因爲這種情愫,使得這些平時看似對董卓恭敬戰慄的兵士,在這個時候突然欣喜欲狂,倒戈相向。
可憐董卓真的只是一名武夫,在統御方面,他與後來的曹操有如雲泥;在用人方面,他與劉備相比,更是相形見絀。也因此,他便註定了今日可悲的結局。
不過,這些其實仍舊不是劉協此刻如此有底氣的緣故。畢竟,在這個險惡的歷史當中,他已經急速成熟了起來。他之所以此刻如此信心十足的緣故,是因爲除了這般類似皇甫嵩攻心之戰的安排外,他還有着最後一張底牌。
就在整個戰場陷入孤零怒吼中的詭異沉寂時,劉協的耳際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後,他目視徐晃,徐晃點點頭,從背後掣下一張鐵胎弓,引上一支箭,對着遼曠的夜空射去。
尖銳刺耳的鳴鏑聲頓時響徹在每個人的耳中,就連那些已經猶如瘋子一般喝令部下出擊的董氏親族將領也紛紛側目。他們不明白已穩操勝券的劉協這時爲何還要多此一舉,可不待他們想通這些,所有人的臉色都遽然變了顏色。
這個時候,就在劉協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震天的馬蹄聲,那數量龐大的騎兵隊伍行進時的威勢,將整個地面震得似乎都顫抖起來。然而這還不算什麼,就在他們還處在對未知的恐懼中時,劉協身後的黑暗忽然變成一片橘紅色的天!
這樣詭異令人驚恐的震撼在所有人腦中一閃過後,他們才驚訝地看清,原來並不是劉協有着什麼通天妖術,而是那些奔縱而來的騎兵在同一時間點燃了火把!突如其來的火光驟然出現在這陰沉的夜色中,頓時刺得所有面向火光的人都幾乎無法睜眼。
漫山遍野的火把如滾滾的火潮洶涌而來,那些跪伏在地的涼州兵將再一次驚詫莫名,他們這時才明白,原來這位漢室天子之所以這般有恃無恐,是因爲他早有後招。假如他們剛纔稀裡糊塗衝上去,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因爲,劉協身後的人,實在太多了!
如果按每小隊一支火把計算,劉協的軍伍只怕會有三四萬人--難道是說,長安城裡的兵將們,早已成了天子之劍不成?
隊伍終於近了,近了,漸漸灌入耳中的隆隆馬蹄聲和呼嘯吶喊,象是狂風捲過海潮,象是暴雨沖刷森林。越來越近的馬蹄,好似直接擊打在人的骨頭上,讓人心膽俱碎。而當那些穿着鮮亮盔甲的大將們慢慢匯聚到劉協身邊後,從郿塢而來的涼州兵將們,才發現他們的噩夢果然成真。
“漢左中郎將皇甫嵩率部下參見陛下!”
“漢北中郎將朱儁率部下參見陛下!”
“漢右中郎將呂布率部下參見陛下!”
“漢五官中郎將徐榮率部下參見陛下!”
“漢羽林中郎將胡軫率部下參見陛下!”
五員大將各報名號,紛紛下馬參拜劉協。這樣的陣容令對面的涼州兵將目瞪口呆,要知道,如今還是初平三年,還未到後來李傕、郭汜禍亂長安、威逼聖上任意加封官職的時候。董卓雖然粗鄙不堪,但畢竟縣尉之子出身,對於漢室王朝還有最底線的尊敬。他雖然視兵權如命,但也未曾肆意暨越漢朝祖制,輕授武將官職。
大漢武將最高的官職,自然是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四徵、四鎮、四安、四平、前後左右這幾位重號將軍。武將一旦獲此殊榮,則便可開府闢僚,參與全國.軍機要事或鎮守四方,地位十分顯赫。同時也正因爲如此,大漢對於重號將軍一職絕不輕授。非但如此,漢武帝之後,便是連可持節統帥他部的雜號將軍授封也慎之又慎。
由此,中郎將一級便已是尋常武將們可以幻想的頂峰,他們雖然不能節制他部,卻已可獨領一軍,威風八面。而平時統御一部的大將,基本上都只是校尉、都尉一級。目前長安當中,也只有一位重號將軍,那人便是董卓之弟董旻,被董卓封爲左將軍。但誰人不知曉,董旻那個左將軍之位,根本名不副實。
因此,五大中郎將軍同時亮相,這等震撼,已非一般軍卒可以想象。
劉協真的很慶幸自己穿越到這個時候,若是晚上三四年,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滿地如狗的時候,他還有何等籌碼整肅收拾朝廷的威儀。不過,正當他心境一鬆,準備徹底了結這紛亂的一夜時,卻不防呂布豁然起身,高聲請命道:“陛下,敵軍兵無鬥志、散亂一氣,正是大軍出擊之時。臣懇請聖命,令臣率部下出擊!臣定然爲陛下屠盡涼州叛逆,還漢室江山一片清明!”
劉協這一瞬恨不得一刀劈了呂布,在這等時刻,他萬萬想不到呂布竟然會這樣捅他一刀子。歷史上李傕、郭汜後來捲土重來殺奔長安,除卻賈詡那老東西一番搖脣鼓舌的忽悠外,就是呂布這個二百五整日叫嚷着要屠盡涼州人,弄得那些城外的涼州兵將人心惶惶。
而志得意滿、異想天開的王允又沒有給長安城外涼州兵們一條明確的活路,才使得那些涼州兵拼着‘有棗沒棗打三竿’的心態,殺氣騰騰地跑回了長安城下,最後撲滅了漢室復興的最後一絲希冀之火。
果然,這一番話落之後,未待劉協開口,一旁的胡軫便猛然跳了起來,手中鋼刀重重朝地上一頓,指着呂布的鼻子便罵道:“幷州狗,你剛纔說什麼,要誅盡我涼州叛逆?難道你幷州人就都是忠於朝廷的好人!之前你便想一戟殺了徐榮,這時又在陛下面前狂吠,你莫非真的以爲你這等忘恩負義之徒,一朝得勢、攀上王司徒的高枝,便可無法無天了嗎?!”
“狗賊焉敢亂言!”呂布何等心高氣傲之人,他自恃武力無雙,根本不會將任何人放在眼中。早先董卓在時,他或許還會忍讓一番,可如今董卓已死,他又得王允器重,心態早已如胡軫所言那般。但這種話藏在心底便好,胡軫偏偏當着數萬兵將面前如此叱喝出來,讓他如何下得了臺。手中鐵戟微微一掃,便捲起一陣旋風,朝着胡軫的腦袋掃去:“狗賊納命來!”
呂布一戟掃出,劉協等人競相驚愕莫名。好在此刻劉協身邊盡是沙場征戰的悍將,尤其手持大斧的徐晃,更是威猛無儔的悍將。眼見呂布如此無禮,當下大喝一聲,手中大斧一個力劈華山之勢,重重磕在了呂布的鐵戟之上:“亂臣何敢?陛下面前,豈容你如何無禮!”
可惜,衆人並未聽到兵刃相撞的巨響。呂布不愧這個時代無可爭議的戰神,他忽然間把手一收,巨大的方天戟好象是從來沒有出過手似的,接着,呂布已然把握住戰鬥的先勢,隨後的攻勢便可如洪水猛獸一般席捲而來。
可就在呂布冷眼睥睨徐晃自不量力之時,卻突然感覺自己手中的畫戟有些不聽自己的指揮。他猛然心神一顫,急忙回頭,只見照夜白上的劉協,雙眼當中正蘊着一股極爲陰冷的光芒,那等毫不掩飾的殺機,竟讓自己的心神不由爲之一滯!
“呂將軍,屠戮朝廷重臣,這等大事,便是朕亦然不可輕易施爲。將軍既有此豪氣,不若趁今夜兵荒馬亂,一戟襲了朕的性命,獨霸這大好河山如何?”劉協悠悠開口,語氣卻如九幽之下的忘川之水,陰森如冰、寒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