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知道賈詡在向他暗示着什麼。
淩統新降未久,且自隨徵以來,情緒一直無精打采,對攻打孫權這個老東家顯得不太積極。
由此可見,淩統雖降,但心中卻仍存有羈絆,不願跟故主交戰。
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話,淩統臨陣反投吳軍,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便是因此,賈詡聽得顏良竟令淩統單統一軍,頓時便生憂慮,卻又不好明言,只好以眼神向顏良暗示。
顏良對賈詡的暗示卻視而不見,又喝道:“子豐何在。”
“末將在。”周倉愣了一下,趕忙出列。
顏良高聲道:“子豐,本將命你帶三百虎衛軍,做凌公績的副將,保護凌將軍安危。”
周倉心裡邊就在狐疑,心說我乃主公你的親軍統領,你派誰去不好,卻竟派我去作那淩統的副將,這般安排,當真是有些叫人不解。
“末將遵令。”
周倉雖有疑惑,卻怎敢質疑顏良的命令,當即慨然而應,拱手欲去。
此時先行領命的淩統已去,周倉正待緊隨而去時,顏良卻又向他一招手。
周倉知顏良還事要吩咐,忙是湊上近前來。
顏良遂是壓低聲音,附耳道:“你且看好了凌公績,若是他敢有異心,你不必手軟,一刀宰了他便是。”
周倉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方是明白過來。原來自家主公讓他去給淩統當副將,乃是有監視淩統的意思。
疑團盡解,周倉頓時精神抖擻,忙是拱手道:“末將明白該怎麼做,主公放心吧。”
說着,周倉拎起長刀,率領着三百虎衛親軍離去。
原本面帶幾分憂色的賈詡,雖不知顏良對周倉說什麼,但已悟到了顏良的用意,不禁捋須而笑。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敬色,暗歎顏良手腕之靈活。
顏良用人的手段,素來奉行的是用人不疑的政策,但這並非就是他對所有的降將,都無條件的百分之百分信任,卻也是因地置宜。
譬如當年的文丑,顏良之所以信任他,敢用他去收拾袁譚,一方面是因爲文丑奉自己爲兄。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爲文丑本身對袁譚就懷有怨意。
至於張遼,顏良在用他徵袁譚時。就深信不疑,但當對付曹操時,顏良就選擇另擇他將。
所有的降將,唯有經過時間的考驗,用戰功來證明他們對顏良的忠誠,顏良纔會真正的信任他們,哪怕令他們去率軍攻打舊主,也不會有所顧忌。
而令淩統新降,已明顯的表現出不願與孫權開戰。顏良又豈能不會沒有防備,而他此番故意帶淩統出征,就是要讓他用對故主的反戈相向,來徹底斬斷他心裡殘存的羈絆。
明白了顏良的用意,賈詡遂不再多言。
顏良則駐足於船頭,目光如刃,遠遠的欣賞着前方的水戰。
在他的注視下。那艘高樹着“凌”字大旗的鬥艦,徐徐的駛出了艦陣,數十艘鬥艦、艨衝等大小戰艦緊隨其後,向着前方混戰之陣加速而去。
……
鬥艦上。淩統扶刀而立,默默的注視着那混戰的場面。
他的眼神中,閃爍着複雜的神色,顯示着此刻他內心中的糾結。
船行愈快,那喊殺聲,那血腥的亂戰畫面越來越近,而淩統心中的糾結也越來越強烈。
顏良猜的一點也沒錯,淩統的確是不願向舊主反戈一擊。
儘管因爲韓當之死,以程普爲首的淮泗籍的將領們,對於他凌家多有排擠,而孫權也未能及時的站出來,爲他淩氏父子說話。
但淩統也清楚孫權的苦衷,作爲一方之主,總不能叫孫權站出來承認,是自己不顧惜韓當這員老臣的性命,強行要發動進攻吧,那樣的話,將士們又當怎麼看孫權。
孫權不能擔負這個責任,那韓當的死,就必須要有人站出來背黑鍋,這個不幸的重任,就只有他們淩氏父子來背了。
淩統雖因他凌家所遭受的不公待遇,懷有怨憤,但這種怨憤,還沒達到令他恨孫權入骨,心甘情願的反戈一擊的地步。
但是眼下,是否反戈一擊,卻由不得他做主。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我爲何不率這三千兵馬,還歸江東呢?”
驟然間,淩統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而且這個念頭在迅速的滋長。
他的心中,忽然間因此而燃起了一絲興奮。
“凌將軍,我軍已逼近戰場,是不是該下令發起進攻了?”
正當淩統思緒翻飛時,一個金屬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神思外物。
淩統回去看去,卻見周倉正手提着大刀,以一種看似在請示,實則卻有逼迫嫌疑的表情盯着他。
而在周倉的身後,則是一班虎衛親軍之士,將淩統很好的“保護”在其中。
淩統的心頭,那個剛剛滋生起來的念頭,瞬間被摧毀。
此時的他才猛然的領悟到,原來的他這位新主公顏良,洞察人心的本事這般了得,竟是早就猜到他淩統可能有反覆之心,故是不着痕跡的派了周倉和三百親軍,前來“輔佐”於他。
“沒想到顏將軍早就看破了我的心事,如此智勇無雙之主,倒也真乃當世雄主,我若再反叛於他,豈非叫世人笑的淩統乃反覆無常的小人……”
淩統感慨與無奈之下,心中的那個念頭,旋即煙銷雲散,再不敢念及半分。
他轉過身來,目光已變得冷絕,遠望着那已然接近的戰場。
深吸一口氣,淩統長刀遙指。大聲道:“傳令全軍,即刻進攻,以楔形之陣順流直衝,將敵軍分割。”
令旗搖動,戰鼓聲隆隆而起。
數十艘大小戰艦,組成楔形之陣,白色的船帆翻滾如浪,反射着銀色的光輝,如一條白色的巨龍,緊緊貼着江面。咆哮着撲向了那混亂的戰場。
此時此刻,甘寧正和徐盛殺到難解難分。
雙方都是五千水軍,戰艦數量與級別相差無幾,甘寧有順流優勢,徐盛則有順風優勢。
再論雙方主將,若純統武藝,甘寧自在徐盛之上,但這統帥水軍的能力,二人卻差距並不大。
於是二人各逞本事。雙方一萬餘人,近三百多艘戰艦。在這寬闊湍急的江面上殺得是難解難分。
戰鼓聲,箭矢破風聲,士卒中箭落水的慘叫聲,諸般聲響迴盪在大江上空,竟將那滾滾濤水聲淹沒。
戰不得半個時辰,江面上已遍漂伏屍,原本碧色的江水,也盡爲腥紅所染。
正當交鋒激烈,不分勝負時。驟然之間,嘹亮的號解聲鳴鳴吹響,一支鬥志昂揚的艦隊,順流而下,如一條長龍一般,勢不可擋的衝入了戰場。
淩統所率的三千生力軍,呼嘯而至。
三艘大型鬥艦組成的前端突出部。如鋒利的箭頭一艘,輕鬆的撕開了戰團,隨後跟進的十餘艘鬥艘,滿載着千餘優秀的弓弩手。以強攻硬弩,分向兩邊的敵艦狂射。
隱蔽於鬥艦之間的艨衝艦,但凡瞅得敵艦薄弱處,便如飛魚一般迅速的竄出,敏捷如風似的撲向敵艦,手持大刀的敢死之士,冒着敵艦箭矢的反擊,奮不顧身的上搶上敵艦,大刀無情的斬向吳人,展開了激烈的近身肉搏戰。
淩統一路不停,指揮着艦隊直衝到底,將原本處於混戰的戰場,從中一分爲二。
這也意味着,徐盛的艦隊,就此被截斷,陷入了各自爲戰的境地。
無論陸戰還是水戰,陣形被分割,都絕對是最危險的信號。
正自奮勇而戰的徐盛,不禁神色大變。
原本魯肅交待給他的任務,只是遲滯顏良的追兵,確保魯肅的主力,可以從容的退往柴桑。
先前的一番激戰,徐盛已是達到了戰術目的,本可以選擇及早的抽身而退。
但先前柴桑一役,徐盛曾率軍攻打甘寧的鐵鎖橫江之陣,卻最終折戟而敗,如今老冤家再聚,徐盛便按捺不住,想要擊敗甘寧,一雪前恥。
誰曾想到,甘寧不僅善守,更是善攻,激戰許久,徐盛竟難以佔據上風。
而就在徐盛稍稍拖延的片刻,卻不曾想顏良的援軍已然殺到。
眼見的敵艦銳不可擋,似摧枯拉朽一般,將自己的陣形一切爲二,徐盛鬥意大減,不覺漸生懼意。
而當徐盛舉目遠望,看清楚那突然殺至艦隊,高掛着“凌”字的戰旗時,徐盛原只驚異的臉龐,瞬間爲盛怒所佔據。
顏良軍中,姓凌之將,除了那個叛徒淩統,還能有誰!
勃然大怒的徐盛,不禁怒罵道:“淩統這個無恥的叛賊,竟然忘恩負義,幫那顏良狗賊攻擊我軍,無恥,無恥之極——”
儘管徐盛怒不可遏,但他卻不得不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淩統這個“叛將”的突然殺到,分割了他的艦隊,他的指揮體系正處於崩潰的邊緣,再這般死撐下去,他就要面臨着全軍被殲的危勢。
憤慨已極的徐盛,只得強按下心中的怒火,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萬不可因一時之怒,而亂了陣腳。
再觀望了一番戰局,徐盛只得恨恨一咬牙,大聲喝道:“速速傳令,全軍撤退,撤歸柴桑——”
旗令搖動,正自苦戰的吳軍各艦,如獲大赦一般,急忙掉轉船頭,向着下游倉皇退去。
掉頭而退的徐盛,怒火不息,心中暗道:“淩統這狗東西,竟做出如此無恥之舉,回往柴桑之後,我一定要請魯都督稟明主公,治他淩氏一族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