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起風了,溫度驟降。
寨中一間破屋子。
王明月橫劍守在門外,警惕地盯着四周,不準任何人靠近。
三十米處,十幾個甑府暗衛寶劍出鞘,來回巡邏。
屋子裡面,一盞羊油燈掛在牀頭上方,燈油很少,不是很亮,火苗卻晃動得厲害。
甑老頭躺在牀上不停咳血,臉色慘白,呼吸困難,明顯出氣比吸氣多,看樣子挺不過今晚了。
老頭子說時辰要到了,即使不銀針刺激穴位提氣來救援,也活不過半年,能死前爲潘勝做點事,值得、驕傲,讓潘勝不要傷心內疚。
“大丈夫豈能死於病榻之上,老夫無悔!”甑老頭笑着說道。
潘勝內心五味雜陳,靜靜地站在一旁,送老頭最後一程。
過了一會兒,甑老頭回光返照精神起來,猛地坐起,將潘勝喚到枕頭跟前,慢慢說了起來。
潘勝俯耳傾聽。
說的是孫女甑宓的身世,潘勝聽了吃驚得小步後退,直到撞到牀的另一頭才止步。
真想不到小甑宓會是天公將軍張角的女兒。
中平元年初,西元184年,張角發動了轟動天下的黃巾起義,擒殺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攻殺入幽州殺刺史郭勳等人,後攻入河北廣宗,聚衆20來萬。
半年後,朝廷大軍集結30萬精銳官軍包圍廣宗。
甑老頭當時就在廣宗城內,他是個大膽的人,什麼生意都敢做,竟然和黃巾軍做起了買賣。
其實他只是對腐朽的朝廷失望了,經商常年奔走各地,見過了太多的易子而死、見過了太多官員逼死小民,心也就涼了。總希望這個世道能夠改變,自己卻沒有勇氣站出來,突然張角站出來要改變世道,他冰冷的血液瞬間沸騰,就幹起了這低價給黃巾軍輸送兵器糧餉的買賣。
張角是天命境高手,陣符大師,以自己和一歲女兒的血爲祭、在廣宗城內外佈下108座陣法,陰陽陣眼是他和女兒;並化符水給3000親兵喝下,使他們痛感、恐懼感喪失,不畏生死,英勇強悍。
半個月的廝殺,在符陣的加持下廣宗城巍然不動,官軍死傷五萬,屍橫遍野。
因作戰不力,官軍統帥北中郎將盧植被就地免職押解洛陽問罪。
很快新的官軍統帥來了,是右中郞將朱儁,他立馬勒令官軍停止進攻,休戰七日。
就在這時,漫天枯黃秋葉,一青影踏秋葉而來,落入張角帥帳之前。
是個青袍老者,背上揹着一把寶劍,道骨仙風。
駐守張角帥帳的百十個二流高手圍上前來。
誰知這老者高深莫測,一炷香不到就擊出上百劍,劍影之中百餘黃巾高手全部倒下。
張角聽到動靜趕了出來,大吃一驚,原來老者真是他的好友。
老者突然來拜訪,說要和他比武。
這是十年前定下的約定,張角不好拒絕就約在甕城土丘比試,並言有軍務纏身,點到即止即可,既不決生死,也不傷人,待戰事稍緩後再約時間、地點盡情比試一番。
比試的過程沒人知道,只知道張角回營時腹部中了一劍,黑色血的流個不停。
軍醫上前檢查,大驚失色,原來比試的老者在劍上抹了毒藥,毒已經侵入五臟六腑,張角恐怕活不過三天。
張角受傷,父女連心,女兒也不停咳嗽、發燒。
陰陽陣眼微弱,護城的108座大陣威力大減,官軍開始猛攻廣宗城,破城就在眼前。
就在這時部下也開始叛變了,城內一片混亂,自相殘殺。張角所中之毒也發作了,無力鎮壓叛亂。
張角無人可信,只得將女兒託付給甑老頭,並送給老頭一個瓦當和一句讖語。
瓦當漆黑,正面刻着一張地圖,背面寫着“褚燕青燈之誓,黑山再起風雲”12個大字。
讖語爲“大雪漫東都,蛟龍潛原野。日遊乘風至,半甲逐鹿始”。
張角告訴甑老頭當東都洛陽夏天滿城雪花時,就拿着這個瓦當去找個叫褚燕的漢子,將女兒交給他。
夏天怎麼可能下雪?甑老頭很是不解。
張角見甑老頭表情困惑,就說道:“此雪花不來自天上,而來自——”還未說完,他就發不出聲了,手指也顫抖得厲害寫不了字。
張角知道這是泄露天機的後果,也就不再繼續解釋下去,揮揮手示意甑老頭離去。
雪花還不來自天上?有這樣的雪嗎?甑老頭更加疑惑了。
當晚,他就帶着張角的女兒從密道逃走,沿途州郡的暗衛保護,最終逃回冀州老家,將此女僞裝成孫女,取名“甑宓”。
“宓”可讀作fu,是“伏”的古通字,同音通義,是人王伏羲的姓氏,希望將來甑宓能繼承父親張角的志向,像人王伏羲一樣改換天下,塑造一個不一樣的乾坤。
“宓”也可以讀作mi,是“密”的初文,同音通義,寓意爲甑宓身上帶着驚天秘密。時刻提醒甑老頭要保守好秘密。
很快,廣宗城被破,張角和妻子慘死亂軍之中,黃巾起義失敗了。
...
“潘文凡,你可是怕了?年初大雪漫東都之日,你打敗呂布、攻破虎牢關、進入洛陽救下天子,你很可能就是天公將軍讖語中的蛟龍。你怕什麼?”甑老頭咬着嘴脣說道。他沒有叫潘勝爲主公,而是直接喊名字,顯然不是在以主僕的身份對話。
潘勝也從來沒有真當二人是主僕關係,而是一種夥伴關係,甚至是好友關係,因此並不在意。反倒是更加享受這種掏心窩子的真誠平等對話。
張角不僅是符陣大師,也精通《太平要術語》,能掐會算,說的話應該是可信的。可他要是真的那麼神,怎麼沒算到好友會在劍上淬毒,怎麼沒能算到自己慘死、黃巾起義失敗。可讖語中的“日遊”的確出現在了洛陽,郭嘉可是三年前才起的這個“日遊”綽號,那時候張角已經死去三年多了,所以他也絕不是神棍,能耐還是有的。潘勝不敢全信他的預言,也不敢不信,輕易否定認知之外的事是不明智的。
到了21世紀,人類也只敢說勉強掌握了宇宙百分之五的秘密,認知之外的事多得去了。有人能夠預測未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21世紀我們能預測天氣預報,能預測未來經濟形勢,如果掌握了規律預測天道輪迴又有什麼不可能呢?
“老先生覺得我是那條蛟龍,是不是太高看小子了。”潘勝輕輕錘了錘額頭,表情複雜。
“不在於你是不是,在於你想不想!虎牢關前的30萬討董聯軍都是大雪漫東都之日來的,討董都有功勞,都可以是龍,也都可以不是。但老夫覺得你可以,你與老夫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你註定不會平凡。”
“哦!原來如此。老先生,小子的確想成爲那條蛟龍。你需要小子做什麼?”潘勝拱手行禮。
“好!”甑老頭從懷中拿出一塊黑板擦大小的絲綢包裹,緩緩說道:“主公,這個給你!待洛陽夏天滿城雪花時,請帶着這塊瓦當和宓兒黑山軍的褚燕,此瓦當可號令褚燕麾下的十萬兵馬,你可藉此成就一番偉業!到時候你再把她的身世告訴她。”
打開絲綢,一塊黑色的瓦當映入眼簾,黑得發亮,顯然有些年份,果然一面是地圖,一面刻着12個大字。
“小子答應,定當履行諾言!”潘勝伸出右手說道,目光堅定。
“幫、、、幫我把這把匕首轉交給宓兒!”甑老頭從腰間拿出一把半尺長的匕首。
匕首通體通紅,匕鞘一面刻着一個“義”字,一面刻着一個“忠”字。
潘勝將瓦當包起放入懷中,然後伸出雙手接過匕首。
好重!想必密度很大,很是堅硬。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紅色兵器。
“謝主公!待我緩一會兒再起來跪拜拜謝主公。”
“不用!老先生躺好!”潘勝可受不得這樣的大禮,立刻出言制止。
甑老頭不發一語,眼睛睜得很大,面帶微笑。
潘勝不願意將打斷這一絲微笑,靜靜待在一旁,連呼吸都儘量小聲點。
突然,房間變暗了點,回頭一看,油燈快沒有油了,燈芯捻子灰黑冒着一縷白煙。
見屋子燈光漸暗,王明月走進來了,手上提着一盞新的油燈。
時間掐得很好,新的油燈拿到牀前時,舊的那盞剛好熄滅。
甑老頭依然微笑,面色和藹。
不知過了多久,見甑老頭依然一動不動,二人感到奇怪,就輕輕上前,才發現他已沒了氣息,卻依然睜眼笑着。
“老先生走好!”潘勝拱手跪下,磕了個頭,很響,很真誠。
“老先生走好!”王明月拱手鞠躬行禮。
甑老頭轟轟烈烈一輩子,卻死得如此平靜。
...
潘勝火化了甑老頭的屍身,將骨灰裝到一個罈子裡,用布包裹着隨身攜帶,準備突圍之後交給小甑宓。
甑府的十幾個暗衛用劍割破手掌,跪地宣誓效忠潘勝。他們說甑老頭已經交待了,他死後大家聽潘勝的一切命令,即使讓他們去死也不得違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