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時分,夕陽映照四野,飛鳥盤旋于山林之上,百姓們還在田間忙碌,便見官道上一隊人馬旌旗飄蕩來到許昌城外。
劉寓和曹立等許昌官員親自在城外迎接,領兵一員裨將劉寓並不認識,但他身後左一排的許多士兵卻很眼熟,正是原先許昌的預備役。
這幾百人剛離開許昌沒幾日,又從洛陽給調回來了,來回奔波,神色間多少有些疲憊。
“在下平賊將軍王利,奉李將軍之命暫駐許昌,等候大將軍調遣!”
那一名武將翻身下馬,手中高舉令箭,並遞過來一封書信。
劉寓接過書信拆開一看,果然是李勝的軍令,他昨日纔看過李勝的書信,筆跡還歷歷在目,不過這一封是以大將軍部下的身份下發軍令,語氣與先前又有不同。
雖然只是個雜號將軍,但對方手握兵權,劉寓還是十分客氣,躬身抱拳道:“昨日探馬來報,下官已派人準備好營房,王將軍請!”
“請!”
王將軍一揮手,和劉寓等人先行,隨後的兵馬自有曹立安排人接應進城,到營房安置休整。
來至府衙之中,劉寓爲幾位將領校尉設宴接風,把盞應酬,不勝其煩,卻又不得不耐心作陪,強顏歡笑。
這些武將一旦吃喝開來,便肆無忌憚,酒意微醺,大家熟絡起來,連同許昌的幾名衙役和守軍將領也都吆五喝六,拼酒鬧騰,只看得劉寓暗皺眉頭。
直到掌燈時分,衆人才盡興而去,看着殿內杯盤狼藉,劉寓不耐煩地揮着衣袖,命人趕緊打掃清理,他雖然也好酒,卻最不喜武將這樣喧鬧折騰,非要喝得人仰馬翻,上吐下瀉,簡直大煞風景,不得真正的酒中乾坤之妙。
懊惱一陣,正準備回去歇息,忽然家丁又來稟告,剛剛進城的王將軍派人來請,到館驛中商議軍情。
劉寓大爲惱火,想起剛纔王利走時搖搖晃晃,腳步虛浮,只怕還未酒醒,還能商量什麼軍事?
有心不去,卻又怕得罪了李勝和曹爽,而且他也有意藉機去揚州,只好忍着氣又在夜色之下來找王利。
門口守着四個士兵,將劉寓的下人攔在外面,劉寓隻身進入館驛,院子裡悄無一人,見左邊的房間裡亮着燈光,便走了過去。
房中煮着一壺水,擺着茶碗和茶具,王將軍正站在案几旁沏茶,絲毫不見醉態,與方纔飲酒的粗豪模樣大相徑庭,劉寓一時竟愣在了門口。
“劉大人,快請進!”
倒是隨軍參贊先看到了劉寓,急忙來到門口將他迎進來。
“唉呀,劉大人,失敬失敬!”
王利轉過身來,向劉寓抱拳,將他讓在首位坐下,笑道,“深夜還打擾大人,實在抱歉,只是軍務在身,不得不與大人相談,還望見諒。”
劉寓打量着王賢,除了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之外,的確不見醉態,詫異道:“將軍方纔酩酊大醉,這酒醒得倒是好快啊!”
王利笑道:“實不相瞞,在下並未喝醉,方纔不過是爲了讓諸位高興,故作姿態罷了,身爲三軍統帥,豈能不知輕重?
若誤了大事,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劉寓微微點頭,想不到這王利竟還是個有心思之人,問道:“不知將軍喚下官前來,有何事商議?”
王利爲劉寓端上一杯熱茶,笑道:“末將此番奉命東下,是等候大將軍調令趕奔揚州,但大將軍不知何時傳令,必然要在許昌耽擱些時日,這城中情況,還請大人簡要說明一下,畢竟此乃陪都,部下人多,若是犯了什麼禁忌,可就不好處理了。”
“王將軍所言甚是,這也正是下官先前擔憂的!”
劉寓被王利的細心和謹慎所震驚,如果魏軍中連一名偏將都有如此見識,東吳哪裡是魏軍的對手?
不料王利卻笑道:“哈哈哈,這都是徐參軍提醒,我這個粗人哪有如此細心?”
“原來是參軍之意!”
劉寓心中才瞭然,果然還是這位文士細心,酒席之上這位徐參軍也只是淺嘗輒止,倒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抱拳道,“參軍心思縝密,有先生隨軍,必定軍紀嚴明,士卒精良。”
“大人謬讚了!”
徐參軍抱拳笑道,“許昌之地,乃大魏之根基所在,吾等不敢隨意行事,還請大人詳細說明,也好及時約束三軍。”
劉寓微微點頭,將許昌城內的一些緊要之處向二人說明,比如先前的皇宮所在、幾處祠堂和曹氏宗族之所不得隨便靠近等等,軍營之中還有一千羽林軍,更不可與之衝突,那可都是廷尉直管,連大將軍都奈何不得的。
劉寓自己說着,忽然發現許昌處處都是禁地,個個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人在城中,當真要謹慎小心,一個不注意,可能就會惹來滅頂之災,不由心中愈發沉重。
“人都道陪都之守,位壓刺史,不次九卿,聽大人將來,果然名不虛傳吶!”
卻聽徐參軍感慨道,“大人身爲陪都太守,位低而權重,責小而利大,實在讓人羨慕。”
“唉——”劉寓卻一聲長嘆,苦笑搖頭,“下官俸祿與刺史相當,但這城中諸事,卻要看人臉色行事,多有掣肘,只是二位不知罷了。”
王利端茶的手微微一頓,若有所思,卻並未說話,繼續撥弄着茶碗蓋細細品茶。
卻聽徐參軍忽然說道:“在下雖初到許昌,但也聽幾位許昌士兵說起,令尊官居一品,位列九卿之首,何以不在朝中議事,反來許昌受這煩悶之氣?”
“這就說來話長了!”
被人說起心中痛處,劉寓也不由情緒激動起來,加上方纔也喝了一些酒,有些把持不住心中的憤懣,將茶碗蓋重重地合上,冷笑道,“這一切還不是因爲在下姓劉麼?”
“姓劉有何不妥?”
徐參軍在一旁緊盯着劉寓的神色,雙目微眯,言道,“在下自知將軍乃是漢室宗親,爲何不以爲榮,反以爲惱?”
王利也在一旁緩緩說道:“是啊,身爲劉氏之後,爲何非要忍受那曹家人之氣?”
咣啷啷——劉寓手中的茶碗掉落地上,茶水灑在腳上竟忘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