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稀疏的星辰尚未隱去,朝陽就迫不及待的從山巒中躍出來,給大地播種了一層火紅。
將近六月了,天氣也愈發讓人無法忍受。
五更便造飯吃食的西縣兵卒,才行軍了一個時辰,便覺得陽光異常炙熱。
驅馬行走在前端的華雄,抹了一把沾滿灰塵的臉龐,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下旁邊的王靈。
才進入羌道境內沒多久,就已經有好幾撥先行的斥候回報,說遇上了零零散散的羌胡遊騎。而且從他們的服飾中,還能分辨出來自不同的部落。
他心中有些憂慮。
倒不是怕了羌道那些部落。
他這次帶出來的五百騎兵,都是精挑細選的、歷經戰事的精銳老卒。真要和那些羌胡部落起了爭端,就算因爲人數劣勢打不贏,也有自信殺出條血路回西縣。
而是覺得將成功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的感覺很不好。
上祿王家的情分,確如王靈所說,能讓這些羌胡不干涉他的通行羌道嗎?
華雄微微眯起了眼睛。
昨日王靈說起細細說起羌道風土人物的時候,他就發現當初想從羌道攻入隴西郡的計劃,太不切實際了。
羌道,算是西秦嶺山脈和青藏高原的分割點,境內山勢起伏,地形險惡。
想從這裡前往隴西臨洮,道路並不多,且絕大部分都無法讓戰馬通行。唯有的選擇,是穿行一段羌水河谷,再循着洮水(後世岷江)支流而上進入臨洮。
而羌道的絕大部分羌胡部落,都聚集在羌水河谷周邊。
因爲這一帶,是白龍江流域和洮水流域的交匯點,土壤肥沃,水草豐茂。
【注:這裡也是後三國時期,諳熟羌事的姜維屯田駐軍點,史稱“沓中屯田”。而上方的白龍水流域,有一條支流翻越山嶺橫插入陰平形成“涪江”,蜿蜒入蜀,也就是鄧艾偷渡陰平滅蜀的路線。】
聚居在這裡羌胡部落,因爲溫飽問題不大,加上此地易守難攻,大漢朝廷並沒有形成有力的控制,倒有些安分。
既不怎麼把朝廷的權威放在眼裡,也不會動不動起兵叛亂。
不過,想想也對。
溫飽能自足,又無苛捐雜稅之苦,待在河谷裡,白天耕耘放牧牛羊,晚上篝火歡騰入帳篷造人,小日子也很愜意啊!
又何必去幹刀口舔血的事。
是故,這裡的羌胡部落也很排外,並不歡迎外人前來破壞了這種閒適悠哉的生活。
華雄想借道,還是率軍通行,無異於癡人說夢。
正在心裡嘀咕着,卻見前方一騎斥候奔來,“報!司馬,前方十里有羌騎來,約莫兩百騎。”
“恩。”
點了點頭,華雄高舉起馬槊,厲聲呵道:“止行,戒備!矢鋒陣!”
“矢鋒!”
“矢鋒!”
頓時,華車及杜縣尉等人,紛紛策馬出列,來回大聲呵斥着各自麾下調整列陣。讓原先鬆散行軍的陣型,瞬息間就做好了進攻的姿態。
也讓一旁的王靈眼神有些炙熱。
他家中的私兵,可沒有如此聲勢。甚至是武都郡的騎卒,都沒有這樣言行令止的高效。
不愧是夏司馬的弟子!
也難怪一介寒門黔首出身,短短數年就能名揚西涼!
心中暗讚了聲,王靈連忙拱手出聲,“司馬,來騎不多,應該是羌胡首領們來問訊的。要不讓我先去探視一番,也好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你當然要去!
我又不是邀請你來遊山玩水的。
華雄心中嘀咕,臉上卻是佈滿了笑容,“那就有勞文善了。恩,我隨你同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說完,不等王靈拒絕,就策馬而出,用雄壯的身軀將王靈隱隱護在了身後。
這一細節,讓王靈不由心生暖意。
覺得華雄此人,還是可以深交的。
無論屆時他願不願意幫上祿王家一把。
兩人驅馬小跑了約莫一刻鐘,便見一箭之地外,有羌騎盤桓在溪水畔。
服飾各有不一,有鳥羽別耳後者,有金箍束髮者,亦有袒露胸襟者。唯一可確定的是,他們都活得挺好,沒有隴西那邊羌胡篳路藍縷的困頓之相。
那些羌騎見到華雄與王靈緩緩走近,便一陣喧譁,衝着華雄指指點點的。
好吧,他們不是覺得來人雄壯而喧譁。
而是華雄手上的馬槊,長達60CM鋒刃閃耀的陽光斑斕。
這玩意在整個大漢朝,都是千金不易的稀罕物。
一金箍束髮者,策馬而出,大聲問道:“來者是何人!爲何......”
“元棘亓首領,可還記得上祿王文善否?”
未等他說完,王靈就踢了下馬腹,越過華雄迎去。
“原來是文善!”
那羌人一聽,策馬迎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笑容來,“你今日不當值?還是說,一休沐就口饞我部落裡的牛羊了?”
“那是!首領今日不慷慨解囊的話,我就不回武都道了!”
王靈也大笑,勒住戰馬,把住元棘亓的手臂,“首領,待會我們再敘舊,容我先介紹一位西涼豪傑!”
“哦,何人?”
元棘亓咧着嘴,笑容依舊。
眼睛卻早就盯住了馬蹄緩緩而來的華雄。
眼神也時而炙熱,時而謹慎,不斷的在華雄手中馬槊以及左右兩個箭囊上來回穿梭。
“冀縣,華雄。”
華雄將馬槊橫在雙膝上,拱了下手。
“華雄!?”
元棘亓一聽,眼眸瞬間縮斂,右手更是放在了腰側的環首刀柄上,“不知華縣令率軍越境而來,所爲何事?羌道的諸多部落,可沒有一人蔘與叛亂!”
額.....
怎麼,我在羌道的名聲是好戰嗎?
怎麼這元棘亓一開口,就直接撇清自己不是叛軍?
華雄神情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