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英不愧是年齒未及而立之年,就被韓遂因爲腹心,舉後方託付之的人。
他的算計,至今爲止,都一一應驗了。
無論是料到華雄這支孤軍會來狄道,還是沿着洮水而上。
只是他的年輕,也讓老天爺覺得應該多受一些磨練,才能更好的成長。
他的演算中,少算了一項:隨着華雄深入叛軍腹地的將士,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來的!
是的。
他算漏了人心。
大漢朝廷在西涼最後一次大規模征伐,是在十幾年前的段熲攻羌之戰。
那時候他還小,沒有見到大漢兵卒們視死如歸的豪烈,也沒有感受那種爲掩護袍澤而笑迎死亡的慷慨悲歌。
在他二十多個春秋裡,見到的戰事,幾乎都是羌人部落之間的小規模衝突。
這種戰事,沒有戰到最後一人的決絕。通常都是一方的死亡超過三成,就會士氣大崩,引發潰敗逃亡,甚至是臨陣投降。
他把信念之戰和部落衝突搞混了。
在他算計裡,只要他率軍以雷霆之勢一舉壓上,將華雄這支孤軍打個措手不及,傷亡至兩三成,然後就可以上演追殺潰兵的戲碼了。
因而,他沒有兵馬殿後以防萬一。
也爲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話說當華雄一行聽到斥候示警以及馬蹄聲後,就立刻呵斥着兵卒們跨上戰馬迎敵。
“上馬!上馬!往後迂迴。”
無論是華雄,還是龐德與趙昂,都是這麼下令的。
想趁着叛軍抵達之前,往後迂迴,通過追逐戰讓戰馬完成加速後,再做打算。
然後,杜縣尉則是不同。
他是根正苗紅的,守衛邊陲二十年的大漢將士!
麾下的三百騎,也都是當年駐紮在冀縣裡征伐軍!
骨子崇尚着大漢的榮耀,恪守着軍令如山!只要上官一聲令下,即使前方是火山深淵,也會決絕的發起衝鋒。
“上馬,隨我來!”
杜縣尉是這麼吼叫的。
直接率領着麾下,直接迎着高速馳騁而來的叛軍,發起了衝鋒。
完全不顧這點距離,他和麾下都無法讓戰馬徹底放開速度。更沒有想過,自己如此飛蛾赴火,將成爲洮水畔的一堆肉糜。
華雄也聽到杜縣尉的吼聲了,所以鼻子一下子就有些發酸。
他知道,這是戰術上的斷尾求生。
杜縣尉爲了讓拖延叛軍的時間,用血肉之軀作爲屏障,減緩叛軍衝鋒而來的銳意以及速度。好讓他帶着其他人完成戰馬加速,順利迂迴,再衝殺回來!
將敵我的優劣,徹底逆轉。
他更知道,自己如果也帶着人馬衝過去,不光是辜負了杜縣尉用命換來的機會;更是將所有兵馬都陷入死地。
慈不掌兵。
多麼簡單的四個字啊!
連剛入蒙學的小兒,都能輕易寫出來。
然而,華雄此刻覺得,這四個字猶如一座大山,壓在他的胸口,讓他透不過氣來。
“加速!”
“加速!”
他也只能厲聲咆哮着,將胸腹中的戾氣發泄出去。
狠狠的踢着戰馬,帶領其他騎卒往後方迂迴。
杜痞子,一定要堅持住!
西涼男兒,從不欠他人恩情!
別讓我這輩子,都揹着你的恩情至死......
而對面馳騁在中軍,一直留意着戰局的成公英,看到杜縣尉率領兵馬悍不畏死衝過來的時候,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他瞬息間,就明白對方的打算。
但是對此卻無解。
一舉壓上的雷霆之勢,也就沒有了應對萬一的兵馬。
而且在他的麾下已經高速馳騁起來了,衝鋒踏陣之勢已經形成,不能貿然更改陣型。
不然的話,在倉促之間,只要有兩三個騎卒做出了左右不分的舉動,就會絆倒後方友軍,引發陣型的奔潰。
該死的!!
一切算盡,竟然是還百密一疏!!
他心中狠狠的,咒罵了一聲自己。
也想起來了,在自己年少時,爲什麼宗族鄉里們以及漢家黔首們,說起故驃騎大將軍霍去病開闢河西四郡的過往時,都會一臉欽佩的與有榮焉。
因爲現在,他也見識到了,四百年漢室威加四海的倚仗!
他看見了,對面一名身着漢軍將率服飾的老兵革,一馬當前,高高揚起環首刀的時候,還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吼出衝鋒的口號:“大漢!”
然後,緊隨他身後的數百火紅色大漢軍服的騎卒,就立刻咆哮應和:“威武!”
那種決絕,那種視死如歸的信念,都在昭示着大漢將士,有軍魂!
只是,他如今的覺悟有點晚。
雙方都即將短兵相接了,他也只能將心中各種雜念都拋出去,吼出了激勵麾下的呼哨:“嗚~~~~呵!”
“嗚~~~~呵!”
親自操練出來的麾下,用整齊的迴應,讓他心中微微安定了下來。
沒有預想中的一觸擊潰,但還是我軍佔有優勢的。
無論先機,還是人數。
難道還怕華雄在如此劣勢下,能逆轉戰局嗎?
“殺!”
“殺!”
說時遲那時快,雙方陣列前排已經接觸。
叛軍們吼聲如雷,用手中的長矛與環首刀,在拼命往漢軍身軀上招呼的時候,還利用精湛的馬術微調戰馬前進的角度,避免和漢軍撞到跌落馬背。
而漢軍則是不同。
他們不管不顧,完全放開了繮繩,一手高高揚起環首刀,另一隻手則是扣着騎弩。
完全不留餘力。
或者說,是以命搏命!
口中的怒吼,似乎也在彰示着這點。
“無前!”
“無前!”
頓時,戰馬的悲鳴,人軀重重跌落地上的悶哼聲,以及淒厲的慘叫,還有被碗口大馬蹄踐踏的骨碎之聲,主宰了這片天地。
紅黑色的血液,白色的腦漿,以及烏青色的肝臟場子,塗滿了洮水畔。
不斷的,有人落馬被踩成肉糜。
不停的,有戰馬失蹄橫飛而出,絆倒更多騎。
第一個衝進叛軍陣列的杜縣尉,倚仗着征戰多年的經驗,右手揮舞環首刀,左手持矛,狀若瘋虎,猶如一支飽飲長風的箭矢般勢不可擋。
他已經刀劈矛刺死十幾個叛軍了。
身上甲衣裹着的紅色戰袍,被血液深深的滲了進去,異常妖豔。
連耀眼的陽光都被奪光彩。
只是,被佔先機和兵力劣勢,是勇猛也無法彌補的。
才兩刻鐘不到,護衛在他左右側的騎卒,就已經幾乎凋零殆盡。
也讓一個滿臉橫肉、吊着三角眼的叛軍,瞧準了機會,狠狠一刀劈在了他的左肩膀上。
深可見骨,血流如注。
別說是再持矛,整支胳膊都無力的垂了下去。
他還是幸運的。
因爲隨着他衝鋒的三百大漢將士,如今還在馬背上的,已經不足百騎。
而且都是已經深深突入了叛軍的陣中,四面都有矛尖和刀刃突來。
死在此地,也比老死牀笫上好。
只是可惜,姜伯奕送我的好酒,還有一罈子沒喝呢......
依然在獨臂揮舞環首刀,一往無前的杜縣尉,心裡閃過一絲惋惜。
而就在這時,他隱隱聽到了,雜亂在各種慘叫和喊殺聲中,有一記高亢入雲的怒號從後方傳來。
“大漢!!”
還帶動了,顫抖天地的羣起應和。
“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