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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鄉的黃巾軍塢壁裡有望樓,有碉樓,特別是碉樓,七層之高,站在最頂一層可遠望數裡之遠,早就看到了荀貞部渡河的情況,莊中的守卒亂成一團,鼓聲不絕,披甲帶劍的小帥接連登上圍牆,牆上的守卒端起長矛備戰,碉樓上的弓弩手持滿以待,總之,一個個高度緊張。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此時朝陽升起不久,陽光灑下來,照在敵我兵卒的衣甲、兵械上,熠熠生輝。
荀貞率部進至韋鄉外,繞開莊園的正面,開進入田野上,向東邊斜行了一段距離,到了距莊東門外深溝大約兩裡處的地方,荀貞傳下將令,各部次第停駐,從本來的一字長蛇陣變成了一個橫陣。北邊是何儀的汝南左營,南邊是許仲、劉鄧的汝南右營,中間是荀貞的本部中軍。
韋鄉的這個黃巾軍的莊子雖然大,但那是相對尋常的莊園而言,比起縣城來還是小得多。三千兵卒擺開橫陣,不需要特意拉長陣型就足能圍住莊子的一半,很快,在各營漢兵軍官的指揮、喝令下,莊子的東邊和南、北兩邊的各一部分就都處在了荀貞部衆的包圍之中。
立在圍牆、碉樓之上,遠望漢兵有條不紊的佈陣,對莊園形成半包圍之態勢,莊中的守卒越發緊張了。鼓聲擂動不斷,一股股的兵卒從莊裡的屋舍中慌亂地跑出來,在莊中空地上集合,然後由各隊頭目的帶領下登上圍牆,以加強防禦的力量。
荀貞勒馬出陣,帶着原中卿、左伯侯等親兵前行了半里,遠望莊中,首先入眼的自是那座峭聳的碉樓,見碉樓各層站滿了持弓弩的黃巾蹶張士,一羣甲士簇擁着一個黑甲披風的將領沿着樓梯,匆匆地登上了碉樓的樓頂。
荀貞揚鞭指之,說道:“那人應該就是莊中的賊兵守將崔秉了。”
據情報,韋鄉莊中的黃巾守將名叫崔秉,是東郡黃巾渠帥卜己的老鄉,也是卜己的親信。卜己起兵後有兩個重要的幫手,可謂是他的左膀右臂,一個是韓立,現統兵五千,在白馬縣駐守,另一個便是這個崔秉了。對此人,荀貞瞭解不多,只知他年約四旬,早在十餘年前便崇信太平道,是個老牌信徒,在東郡太平道信衆裡的聲望不低。
崔秉登上樓頂,向莊外俯瞰,一眼就看到了騎着馬立於漢兵陣前的荀貞等人。因荀貞等是在莊東,從崔秉這個方向望去,正對着初升不久的夏日,陽光耀眼,不能久視,他眯着眼望去,望見了荀貞,即指之說道:“那披玄甲、帶刀、騎黑馬,正在仰望我碉樓之賊必是荀貞了。”
左右順着他的手指看去,見他所指之人是個年輕人,被其餘的漢軍騎士如衆星捧也似的簇擁當中,胯下一匹踏雪烏騅馬端得神駿異常,即有一個小帥應聲說道:“不錯,我聞西華一戰,荀賊夜入劉闢營中,盜走了劉闢的寶馬,劉闢的馬便是一匹踏雪烏騅,此賊定是荀貞無疑了。”
皇甫嵩未出汝南郡,就遣派探馬潛入東郡打探敵情,東郡的黃巾軍不如他這麼細緻,但對漢兵在潁川、汝南以及出汝南後的行軍情況卻亦略有了解。他們不但知道漢兵平定潁川、汝南兩郡的大概經過,而且也知皇甫嵩出汝南郡後在陳國兵分兩路,一路兩萬人由皇甫嵩自帶,另一路三千人則由荀貞率領。
崔秉說道:“雖據哨探回報,皇甫嵩現在尚未出陳留郡,先入我東郡的只有荀賊這一路兵馬,但荀賊乃皇甫嵩麾下最爲善戰者之一。我聞他先在潁川守陽翟,使波才、何曼十萬衆數戰無功,繼又於舞陽東一戰大破波才、何曼,又在汝南斬黃劭、劉向、劉闢、吳霸諸帥,擒何儀,攻陷十餘縣,兵鋒所指,無往不利,其麾下悍將衆多,劉鄧、許仲、典韋、陳到、江禽、辛璦諸輩,皆悍不畏死之徒,主力中堅俱爲潁川子弟,歷經鏖戰,善馬熟人,堪稱精銳,今雖是他先到,擊我韋鄉,雖他只兵馬三千,但是我等萬不可大意,需得小心持重。”
左右應道:“是。”
崔秉望向漢兵陣,視線在荀貞等人身上停留了多時,復又怨恨地說道:“荀賊從皇甫嵩與我道爲敵,助紂爲虐,殺人如麻,兩個月間先後攻下潁川、汝南,使我道信衆死傷慘重,我聽說皇甫嵩在潁川時坑殺了數萬的波才、何曼部之降兵,他兩人真是心狠手辣,殘民之賊!”
一個小帥大聲請令,說道:“荀賊可恨,每思及他在潁、汝所犯下之罪孽,我就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今其部陣勢未成,還在列陣,荀賊只帶了數十親兵就敢出陣,離我莊東門不過一里多地,騎兵轉瞬即可至,崔帥,我帶勇士去斬了他!爲潁、汝的我道信衆報仇。”
崔秉雖痛恨荀貞,但聽了這個小帥的自告奮勇,卻想都沒想就連連搖頭,說道:“不可不可。”
這小帥不滿,問道:“爲何?”
“荀賊不但勇悍敢死戰,而且詭計多端,潁川之戰,他先後取襄城、郟,汝南之戰,他先後破召陵、徵羌,都是用計。我聽細作說,說他破召陵之時便是先故作兵卒疲憊、陣勢不整,以此引得黃劭大意出城,反受其伏,因而戰死身亡。較之眼前,何其像也!他現在雖看似陣勢未成,正在列陣,可你又焉知這不是他的誘我之計呢?卜帥率我郡主力屯守濮陽,我等奉卜帥之令守韋鄉,爲其前哨,死則死矣,卻不能因爲大意戰敗,丟了韋鄉,陷濮陽入危局啊!”
濮陽是東郡的郡治,離韋鄉不是太遠。過了韋鄉前行十餘里是白馬縣,從白馬轉道向東,二三十里就是濮陽。卜己把崔秉放在韋鄉,同時命韓立守白馬,就是爲了保衛濮陽的外圍。
崔秉望着正在莊外向碉樓上指指點點的荀貞,接着說道:“卜帥在濮陽,距我韋鄉只有三十里,韓立守白馬,距我韋鄉更近,不到二十里,昨天見荀賊帶兵至後,我已遣人給卜帥和韓立送去了急報,請他們派兵來援我部,想必很快援軍就能到達。荀賊只有三千衆,我等不需要出莊擊之,只需等援軍到來他定就無計可施,只有等皇甫嵩率主力來了。”
諸人應是。卻又有一小帥說道:“崔帥所言固是,可是皇甫嵩主力足有兩萬餘人,我莊中卻只有千人,如果不先擊潰荀賊,等皇甫嵩來後,他兩人合兵,人馬將會更多,咱們該怎麼辦?”
崔秉說道:“征戰之道,不在人多。潁川、汝南各十餘萬衆,可是不到兩個月就先後覆滅,何哉?”衆人面面相覷,都道:“是啊,爲何?”崔秉說道:“我率汝等來韋鄉前,卜帥私下對我說,汝南、潁川之所以敗,不是因爲波才、彭脫諸帥不敢戰,也不是因爲漢兵精銳。”衆人問道:“那是爲何?”崔秉說道:“卜帥說:全是因爲汝南、潁川之兵太過集中,不夠分散。”衆人奇道:“不夠分散?”崔秉說道:“是啊!波才、彭脫集全郡之精兵,屯於一城,看似是集中了力量,但是卻造成了外無必救之援軍的局面。凡守戰,外無必救之軍是大忌也!試想:孤守城內,外無援軍,兵卒如何能有鬥志?所以,波才、彭脫先後覆敗。”
衆人說道:“原來如此!”崔秉說道:“故此,卜帥令我率汝等守韋鄉,令韓立率精兵守白馬,而自帶主力坐鎮濮陽。如此,咱們韋鄉、白馬、濮陽三地互爲響應,彼若攻我等,則卜帥、韓立援我等,彼若攻白馬,則我等擊其後,卜帥遣精兵擊其側,彼若擊濮陽,則我等與韓立援濮陽。這樣,三地互應,彼此連通,賊兵雖衆,能奈我何?”衆人齊齊說道:“卜帥妙計!”
崔秉笑道:“所以,我等安心守莊就是。只要按此策略,即使不獲大勝,亦足能保我軍不敗。”
這是老成之計,碉樓上的東郡黃巾諸小帥領命應諾。
……
日頭東昇,漢兵在莊子的三面列好了陣型。
崔秉見荀貞打馬回入陣中,很快,漢兵陣裡傳來了擊鼓之聲。
崔秉等人不覺心頭一緊。崔秉抓住樓上的扶欄,傾身向漢軍陣中遠眺,心道:“莫不是荀賊要攻莊了?”令左右,“傳我令下去,命圍牆上的守卒各部備戰,令碉樓上的弓弩手開弩拉弓,荀賊若是攻我,就萬箭齊發!”左右應命,分出數人前去傳令。
漢兵陣中鼓聲陣陣,不多時,崔秉望見從漢兵各部的陣中分別馳出數人,往中軍而去。
他說道:“是了,這不是荀賊要攻莊,而是他在召集各部將校。”隨即想道,“召集完各部將校,也許就是他攻莊之時了。”又令左右,“傳我令下去,命守卒、弓弩手打起精神。告訴他們,就說卜帥和韓立的援軍至遲明、後天就能來到!”左右應命,又分出幾人去圍牆和碉樓各層傳令。
初夏已經較熱了,碉樓的頂部沒有遮陰之物,升高的日頭毫無阻擋地曬下來,崔秉身上的鎧甲已被曬得發熱。他緊張地遠觀着漢兵中軍,見漢兵各部的將校趕到中軍後,齊聚於將旗下,已回到軍中的荀貞沒有下馬,就坐在馬上,拔出佩劍,指着莊中,在對諸將校說些什麼,似乎是在勵士,他心道:“勵士完後就是進攻了吧?”日頭既熱,他又緊張,不覺出了一身汗。
荀貞的“勵士”很簡短,很快就說完了話。荀貞部下的各部將校在荀貞的馬前躬身行禮,禮畢,各自歸營。但是,出乎崔秉的意料,各部將校歸營後,漢軍卻依然沒有展開進攻,不但沒有展開進攻,反而更向後又退了一里多地,從中軍裡馳出數百步騎,在兩個軍官的帶領下,面對莊子的大門站定,做出警備之狀,而其餘各部的漢軍兵卒卻竟開始就地紮營。
崔秉看到此時,先是迷茫不解,隨即醒悟過來,大喜之極,一下就放鬆了下來,笑對左右說道:“是了,昨天荀賊來查看我莊中守備時,我見他的隨從裡有人下到田中奔馳了一段,荀賊肯定已知我等在田中挖出了溝道,以阻其進攻,又見我莊中防禦森嚴,又知白馬、濮陽離我塢壁不遠,我們的援軍隨時會到,故此打消了攻我之念,改爲築營圍困,以待皇甫嵩到來!”
左右諸人聽了,細細一想,覺得也只有這個解釋合理,要不然,荀貞在潁川、汝南擊討黃巾,從來都是進攻果決、敢打敢拼,而爲何在來到東郡後,面對第一個敵人韋鄉守卒卻沒有立刻展開進攻呢?也只有如此解釋纔是合理。衆人也都齊齊鬆了口氣。
崔秉觀望自家圍牆上的守卒,見守卒似也是如釋重負,他說道:“荀賊狡詐,雖然他沒有攻莊,但我等也不可鬆懈,要知,徵羌之所以失陷,就是因爲中了他的懈敵之計。傳我令下去,命牆上、碉樓上的守卒和弓弩手不可放鬆,要繼續監視漢賊,以防他們突然進攻。”他望了望天色,又說道,“快到午時了,荀賊現在不攻我,也許只是爲了讓兵卒先飽餐一頓。”
衆人佩服地說道:“將軍所言極是!”又分出數人去牆上、碉樓各層傳令。
日頭越來越高,碉樓上越來越熱,崔秉滿頭大汗,左右勸他不如其先下樓,涼快涼快,他拒絕了,留在碉樓上繼續觀望漢兵。沒過多久,他見漢兵陣中升起了股股黑煙,這卻是漢兵在造飯了。午時過後,漢兵飯熟,各部兵卒放下手上的活計,暫停下了築營,開始吃飯。從漢兵的中軍裡又馳出了數百步騎和蹶張士,替換先前在莊外監視莊中的那股人馬。
這好像是一段極其漫長的時間,又好像很快就過去了。直等到漢兵悉數飯畢,各部兵卒又重新開始築營起來,崔秉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心,吐了口氣,笑對左右說道:“漢兵吃過飯了,咱們也得吃飯了,傳令下去,叫守卒、弓弩手都吃飯吧!”衆人應諾,又分出數人去傳令。
崔秉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扶着欄杆,遠望漢軍忙碌地築營,復又笑對左右說道:“漢賊遠來,兵卒勞頓,荀賊若想攻取我莊,不會再令漢兵築營,把力氣都浪費在這上邊,看來他確實是想與我莊中久持,等待皇甫嵩的主力了。”左右皆以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