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使和公孫瓚結盟,從而能夠在軍事上和袁紹及其黨衆抗衡,這就是荀貞要辦的第二件大事。
先是送走了荀諶和趙昱,繼而又送走了程嘉和簡雍,兩件急需辦理的事情都已辦下,剩下的就看荀諶、程嘉等人能否分別圓滿達成使命了。
除了這兩件大事,還有兩件事情需要着人去辦。
相比之下,這兩件事就不是太緊急,是有關日後發展的。
送走程嘉和簡雍後,荀貞於次日召來了姚升。
姚升當年在冀州認識荀貞的時候,才三十出頭,今年也是四十來歲的人了,自跟着荀貞到廣陵後,一直到今,他都主要是負責農事,從最先的督田使到現在的典農校尉,掌握着荀貞治下的農田一事,和江禽、棗祗共爲民、軍兩大“糧倉”。
雖是掌管農事,倒是不見他灰頭土面,也沒見有曬黑。
這卻不是因他不勤懇奉公,而是他性奢侈,荀貞早就聽下邊人說,他每至田間,凡有日烈,必有數人爲他撐傘遮陽,而且一日三換其服,雖處田間終日,衣無塵土。
姚升來到堂上,笑對荀貞說道:“君侯今日怎麼得空,喚我來見?”
荀貞一聽就知道,他這是在埋怨自己多日未曾召他入府相見,笑道:“近日忙了些,未能得空與卿聚飲,且待來日相償。”對他說道,“今喚卿來,卻是爲了一件要緊的事。”
姚升聽荀貞說是“要緊事”,遂正了一下容色,說道:“君侯請講。”
“軍中從我的諸荀子弟不少尚未婚配,今我雖得徐州,而黃巾起伏於青、兗,羣雄爭戰於州郡,真不知太平何時!卻是不能再拖延子弟們的婚事了。我聞卿鄉多右姓,貴郡陸公守廣陵,至今爲郡人頌,此我所親見也。士既俊美,女亦必佳淑,我意請卿返鄉,擇之一二,配與軍中諸荀子弟未婚者。”
姚升楞了一楞,沒有想到荀貞說的“要緊事”竟是讓他回鄉爲荀氏子弟擇婦,姚升是吳郡烏程人,讓他會回鄉,那自便是讓他回吳郡了。“貴郡陸公”說的是陸續之子陸稠,吳郡吳縣人,當過廣陵太守。
姚升說道:“此即君侯所言之‘要緊事’?”
“‘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卿不聞乎?”
“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這句話是今之名儒,現在長安朝中的京兆人趙岐在他作的《孟子注》裡註解孟子“不孝有三”的幾句話中之一。
姚升說道:“此趙京兆之注也,我自是知道。”
“不娶無子,乃三不孝之一。我不能讓我族子弟不孝啊,所以,我想把這件要緊事託付與卿。”
跟從荀貞的荀氏子弟當然不止荀彧、荀攸、荀諶、荀衍、荀成五人,還有不少,只是這些荀家子弟多僅通經文,沒有特殊的才能,所以荀貞量才取用,除了極少數有志從軍、也確有些軍旅才幹的稍與兵卒,給以掌兵,其餘的,之前大多被分到了帳下各部,爲各部長吏掌管文牘等文案事,現下得了徐州,又從中選了部分出來,遣去各郡,一樣是負責文牘諸事。
這些荀家子弟中,有的已經婚配,有的還沒有。
姚升瞅着荀貞,看他模樣分明是覺得荀貞給出的“不娶無子,乃三不孝之一”這個理由,不足以解釋荀貞爲何現在會突然想起來給諸荀子弟擇婦,而且還是遣他回吳郡爲諸荀子弟擇婦,說道:“徐州亦多俊士,明公今牧徐州,正該籠絡徐方士人,緣何捨近求遠,使我返鄉爲明公家子弟擇婦?”
“徐州右姓家裡,我也會遣人細細查訪。只是我聽說吳女多嬌,故亦想覓其淑麗,配與我族子弟。”荀貞頓了下,又笑道,“卿知我所好,設如遇有佳者,我後宅中空舍尚多,亦可納也。”
荀貞這話越說越離譜了,早幾年的時候,他還納過幾個小妻,這幾年,到了廣陵以後,他是一個小妻也沒再納過,給諸荀子弟擇婦已是出乎姚升的意料,荀貞自討小妻更是讓他驚訝。
不過姚升本來就是個聰明人,又已年有四旬,閱歷豐富,知人情世故,能洞察世事,很快就猜到了荀貞的真實目的,心道:“今徐州已得,陶謙雖尚在郯,而已不足提矣,君侯忽欲我還鄉,爲諸荀擇婦,又自要小妻,此必是起了南顧揚州之意,欲謀而圖之,所以想先使我還鄉,探視吳郡形勢是其一,與吳郡著姓甲族結婚姻,以求來日入揚,諸姓從附是其二。……至於爲何不但爲諸荀擇婦,還自要小妻,這分明是因軍中的諸荀子弟多無名聲,又無顯職,爲免得有吳大姓看不上他們,故親自上陣。”
既猜到了荀貞的心思,他也不說破,笑道:“升只知程君昌好豐媚老婦,誠不知君侯之所好。”
荀貞聽了“豐媚老婦”四個字,剛喝到口裡的茶水差點噴出,待茶水嚥下,指着姚升笑斥道:“叔潛,何太促狹!”
程嘉是喜歡豐滿的年齡大點的女子,但又哪裡至於用“老婦”二字來形容。
姚升也是笑。
兩人笑了會兒,姚升下拜說道:“升明日便可返鄉,只是這一去,來回或得月餘,今雖農耕事畢,正治蠶、種稻時,升此一去,蠶稻諸事,不知該暫委何人?”
荀貞說道:“祭酒老成持重,可代領之。”
“祭酒”,說的是張紘。張紘本正議校尉,荀貞得了徐州,因張紘是徐州本地的名士,爲了加強州府對地方的號召,遂轉他入了州府,授以從事祭酒。所謂“祭酒”,按照古禮,饗宴時先請尊長用食,而尊長在用食前要先祭酒於地,所以後世便用“祭酒”來代指尊長。“從事祭酒”,便是州府諸從事之尊長,雖無實權,但是論地位是諸多從事中最尊高的。
姚升說道:“既如此,那升便先告退,回舍打點行裝,明日還鄉。”
“這幾年來,除去年卿還了一次鄉,一直都沒有回去過,這次又是代我爲諸荀子弟擇婦,不可不多備些禮物,可去州府庫中自選。”
姚升也不客氣,應了聲“是”,隨後便即告退。
荀貞把他送到堂門口,看他離去,心道:“雖不知友若能從朝廷要來何郡,但是揚州遲早是要取的,如友若此次能要來青、兗之郡,我爲諸荀子弟擇婦之事便算是未雨綢繆吧。”
等姚升出了堂外院落,荀貞對侍衛門口的原中卿說道:“叫輪值府吏去請儒林孫從事來。”
原中卿應諾,去隔壁廂房中給輪值的幾個府吏傳達了荀貞的吩咐,其中一人急去儒林從事的院署請來了孫幹。
荀貞纔回到席上坐了沒一會兒,正在看些案牘文冊,見孫幹來到,起身相迎,等他進來,請他入席,自也坐下。
兩人坐畢。
荀貞先是殷勤相問,問他在州府可否還適應,住的可還習慣,又及州廚的飯食是否合胃口。
——與郡縣吏一樣,州吏也是除了休沐日外,都需得住在州府裡專爲吏員置備的吏舍中,又和郡縣的吏舍一樣,州中的吏舍通常也是單人間,荀貞特地吩咐州吏給孫幹選了一間向陽的上舍,又叫把此舍中的起居、日用物品都換了新的,對孫幹可謂十分照顧。
至若“州廚”,這麼多州吏住在州府,不能不管飯,還是與郡縣一樣,州府也設有“廚”,相同於後世的集體食堂。此前荀貞招待周泰、蔣欽吃炙鹿,分別負責割鹿、烤炙的就是州廚裡的宰夫和膳夫。當然了,荀貞作爲州長吏,卻是可以不需在州廚吃飯的,後宅自有私廚,專門給諸女和荀貞及後宅的奴婢們做飯。
孫幹一一回答,都道:“甚好。”
荀貞轉入正題,說道:“卿家是北海大姓,貴郡又有大儒鄭公,想來俊傑奇才之士必多,今請卿來,便是想聽卿說一說貴族、貴郡的人物。”
高密孫氏是商紂王叔父比干的後裔,比干被殺後其子孫分析,其中一支以孫爲姓,遷居高密,繁衍至今,已是北海大姓,其族中也是出過如司空孫朗這樣的三公的。
孔融現闢用的功曹名叫孫邵,被孔融贊爲“廊廟才”,也是出自孫氏,與孫幹同族。
時人好評議人物,兩個不同地方的人見面後,互相請問對方家鄉有何名人更是司空見慣之事,出於給自己家鄉揚名的目的,這個時候,往往就是彼此開始“吹噓”的時刻。
孫幹跟着鄭玄學經多年,深受鄭玄的影響,是個實在人,卻是沒有什麼吹噓之舉,誠誠懇懇地說道:“吾師鄭公,天下長者,刊改諸家,學者知所歸,吾郡之德望也。”
荀貞點頭說道:“馬扶風之後,論以儒業,尊師海內第一。”
鄭玄是第一個要說的,說過鄭玄,孫幹接着說道:“朱虛邴根矩、管幼安,一龍腹,一龍尾,俱清規藐世,廉白侔古,吾郡之處士也。”
邴原和管寧曾師事陳寔,與華歆一起去過許縣,荀貞是見過的,當下說道:“此二君我嘗於潁川見過,究以清德,確是州郡之表。”
“營陵王叔治,忠孝重義,孔北海闢爲主簿,出守高密,明賞罰,百姓稱之,吾郡能臣也。”
王叔治即王烈,他代理高密令時,高密孫氏,也即孫幹一族,因姓大勢強,族人和族人的門客數次犯法,有一次,盜賊逃入他們族人家中,縣吏不敢去抓,王烈帶着吏民把孫族包圍,孫族抗拒守之,吏民畏憚,沒人敢靠近,王烈命令吏民:“敢不去攻打孫族的,和孫族同罪!”吏民這纔上去圍攻,孫族因此害了怕,把盜賊送了出去。
此事固是王烈的政績,可反面的例子卻是孫氏,正是他們的豪強不法,才顯出了王烈的“明賞罰”。孫幹卻是並不給自己族中遮羞,雖沒有細說此事,但對王烈仍是褒譽之詞。
孫幹又道:“鄙族孫邵,孔北海闢爲功曹,贊以‘廊廟才’,鄙族之循臣也。”
原本的歷史中,這位孫邵後來去了東吳,孫權稱吳王后,他是首位丞相。
不過對這件事,孫幹自然不知,荀貞卻也不知。
所以儘管聽了孫邵被孔融譽爲廊廟才,荀貞料其或有真才,但也不過是聽了就罷。
荀貞問孫幹北海人物,卻不僅僅是爲了想知道他的家鄉有什麼名人,而是別有用意的。
見孫乾的講述告一段落,荀貞徐徐問道:“除鄭公與此數君,可還有別才?”
孫幹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餘雖有之,不足爲明公道也。”
荀貞頓現失望之色。
孫幹看到荀貞的神色,心中納悶,問道:“明公問幹郡人物,可有何心意?”
“實不相瞞,鄭公爲貴郡大儒,我料貴郡必多英傑,今徐方初定,正需俊才輔佐,故有意從貴郡延請三四,以明我政。”
孫乾麪現爲難,說道:“王、孫二君,俱已爲北海所闢,管、邴二君,現遠赴遼東,此四君,明公恐都難用。”
荀貞心道:“不需你說,我也知道!”
孫幹忽面現喜色,說道:“是了,倒有一人,明經通義,道德高尚,明公如能闢而用之,必可稍得佐助。”
“噢?此君是誰?”
“汝南程德樞,幹之同窗,現亦在南城,從吾師左右。”
荀貞沒聽說過“程德樞”這個名字,又聽孫幹說他“明經通義,道德高尚”,只是講其學問和道德,卻是沒提處政的才幹,想來應只是個儒生,便是闢來也無實用,不過這個話頭是由自己提起的,現下孫幹既然舉薦了一人,卻是不可不用,因故作喜色,說道:“既得從事舉薦,此君必儒林名生,我今日即遣人去南城禮闢。”
孫幹見荀貞接受了自己的舉薦,很高興,說道:“明公屈己下人,求賢如渴,徐方百姓幸甚!”
荀貞謙虛幾句,又和孫幹聊了些別的,送他出堂。
看孫幹離去,荀貞回位中坐下。
他翻了翻剛纔看的案牘文冊,隨手又將之掩上,望向院外,心道:“本想通過孫公祐,能從青州闢得數士,於今看來,卻是不行了。罷了,且再尋時機,佈局青州吧。”
遣姚升還鄉,以與吳郡名族結婚姻;召孫幹來,問北海名士,以佈局青州,這便是荀貞要辦的兩件不太緊急、而事關日後發展的事。這兩件事卻是隻辦成了一件。
卻是說了,爲何不遣孫幹回北海,也與北海大姓結婚姻?
這是因爲:聯姻這種事情,一次聯姻一地就足夠了,不能同時聯姻各地,否則,在別人看去,又是和吳郡大姓聯姻,又是和北海大姓聯姻,那麼他到底是想幹什麼?圖謀也太明顯了。並且這兩郡雖皆與徐州接壤,然卻一南一北,分屬兩州,如是這麼做,也未免顯得太貪心了點。
吳郡、青州之外,荀貞還想先在兗州落個子,但是苦於帳中沒有兗州士人,與兗州卻是搭不上線。他望了會兒院中的綠樹、花苑,心道:“去年應劭把青州黃巾擊退,驅趕他們入了豫北、兗中,如想落子兗州,藉口剿滅黃巾是個好藉口,只是一來兗州無人向我求助,二來,如擊黃巾,便要動兵,可週昂遲遲沒有南下,我這兵卻也是動不得。”又心道,“想來也是怪哉,袁本初表周昂爲豫州刺史已有旬月,周昂卻怎麼還在冀州,未有南渡?”
想到這裡,荀貞喚堂外的原中卿:“去問問,近日可有冀州的信來。”
荀貞早年相繼在趙國、魏國爲長吏,在冀州的熟人不少,故吏也很多,比如現被袁紹委以重任,闢爲治中從事的審配當時曾被荀貞闢爲魏郡郡府的上計吏,今雖數年未見,遠隔數千裡,可兩人還是時有書信來往,固然審配不會在信中故意泄露袁紹軍中的軍機密事,可他身在帷幄,每日接觸的都是軍政事,荀貞與袁紹又是一黨,非爲州敵,所以在寫給荀貞的信中,他時而難免也會提上幾句軍政之事或冀州當前的形勢,——這也正如荀貞在給他的回信中有時也會說上幾句對徐州或青兗地域形勢變化的分析與評價,而他信中透露出的這些“不是秘密”的軍政與形勢之言,對荀貞來說,對了解冀州局勢的發展情況卻自是大有裨益的。
事實上,即便審配在信中對冀州形勢、軍政一言不寫,荀貞也是能及時瞭解到冀州的情況的,別的不說,只說趙雲、邯鄲榮、盧廣、陳儀、欒固、岑竦等等這些冀州本地人,他們在冀州的族人、親友和他們也是常通書信的,較之審配,他們的這些族人、親友們可沒什麼需要顧忌的,冀州形勢發展的變化、袁紹在冀州都幹了些什麼事等等,多在給他們的信中提及。
所以,荀貞雖身在徐州,對冀州的情況卻能及時瞭解,此皆冀州諸多來信之功。
原中卿去問過,回來復話:“沒有。”
“子龍,公宰他們也沒有文書送來麼?”
趙雲、邯鄲榮他們知道荀貞對冀州形勢的發展和變化很關心,所以每有冀州的信件到,當看完後發現裡邊有提及冀州軍政、形勢變化等有關內容的,都會抄錄出來,給荀貞送到府中。
“小人問過了,也沒有。”
荀貞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把適才合住的文冊又拿將在手,低頭閱覽。
原中卿退回門邊侍衛。
堂外腳步聲響,荀貞擡頭去看,見是荀彧來了,在他身後跟了兩個小吏,各抱着一堆冊簿。
到了堂上,荀彧示意兩個小吏把冊簿放到荀貞面前的案上,然後叫他倆退出堂去,對荀貞說道:“君侯,各郡國的集簿送來了。”
荀貞得徐後,以樂進等人爲郡國守相,令他們到任後,立刻重新覈查和統計本郡的戶、口、田等諸項,等統計完,即刻送到州府。彭城薛禮那邊,沒叫他重新統計,但也叫他再送集簿至州。樂進等人各在本郡,經過這麼些天的緊張工作,把集簿先後皆送來州府,到今日送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