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朝廷徵辟董卓入京爲少府一事纔剛剛過去沒多久。
少府,爲朝廷的九卿之一,中二千石,掌中服御諸物,衣服寶貨珍膳之屬。在書面上,少府名下掌管了從尚書檯到侍中、御史、宦官等大大小小的內朝官員,可實際上,尚書檯自光武帝開始就已經完全獨立出去,侍中等皇帝的侍從官也不再歸少府管轄,御史中丞與尚書令、司隸校尉有“三獨坐”之稱,少府也管不了,再加上權勢滔天的宦官,少府的實際權力已經被架空,淪爲了一個榮譽性的職官。
而且相比前漢的少府,本朝的少府在掌控的錢袋子上也縮水了不少。原本天下山川草澤所得的稅金是作爲“禁錢”收歸皇室內帑,由少府掌管的,可是本朝將這一部分“禁錢”也一同納入掌管天下錢糧財帛的大司農的治下,也就直接斷了少府原先的經濟來源。再加上,將負責皇家的工程建築、器械製造的考工轉入原本只管天子車馬出行的太僕治下,少府手中的資源又少了一半。
少府原本還有六個少府丞負責,本朝省去五個,只留下了一個。後面相繼又省除少府麾下的湯官、織室令、上林十池監,胞人長丞、宦者、昆臺、佽飛三令等二十一丞。可以說當下的少府職能被不斷分割出去,已經殘了大半,就算想純粹保留自己身爲皇室的內務總管的職務也是不能夠了。
而讓董卓這樣一個在外領軍的大將回京擔任這種榮譽職位,當朝諸公的的政治意圖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皇甫嵩和董卓這場將帥不和的口舌之爭,終究是在朝廷之上分出勝負。家世人望、功績威名皆不如人的董卓在朝廷的輿論上可以說是很快就被皇甫嵩給壓倒。
一山難容二虎,朝廷之上既然已經下定要力挺主帥皇甫嵩,那麼倒黴的就只能夠是軍功稍遜一籌的董卓了。所以朝廷對於董卓麾下將士的戰勝封賞遲遲不至,反而在徵召董卓入京一事,顯得尤爲急切,這也讓本來就有心擁兵一方、觀望時變的董卓心生警惕起來。
建寧年間,身經百八十戰的名將段熲擊平涼州東、西兩羌,威名震動天下。徵召入朝之時,段熲率領五萬秦胡之卒,兵馬雄壯,威風凜凜,還攜帶汗血寶馬,俘虜萬餘人,一如前漢貳師將軍李廣利攻破大宛的故事,回朝獻捷,當時漢天子劉宏還親自下詔派遣大鴻臚持天子節,出京遠迎至鎬地,慰勞得勝回朝的平叛大軍,段熲的風頭可謂一時無兩。
可是入朝之後,戰無不勝,立下赫赫戰功的段熲結局如何呢?身居三公之一太尉高位的他因爲發生日食一事,就被彈劾下獄,最後牽扯進了司隸校尉陽球和中常侍王甫的朝廷爭鬥中,被人落井下石,在獄中遭受詰問責斥,不得不飲恨自殺,一代名將就此隕落。
前車之覆,後車之鑑。放棄如臂使指的軍隊,入朝去當一個名譽性的九卿高官,再一不小心捲入波譎雲詭的朝廷爭鬥中,被那些口蜜腹劍的黨人、宦官、外戚落井下石,落得一個身首分離、爲天下笑的下場,這是董卓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當時接到徵辟文書之後就立刻上奏回稟,讓主筆的李儒在奏章中指出他麾下士卒對“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飢凍”的不滿憤恨,又特意含蓄提示當下將士們“泣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憨腸狗態,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的現狀,最後來了一個總結,點明目前“涼州擾亂,鯨鯢未滅,此臣奮發暛命之秋。吏士踊躍,戀恩念報,各遮臣車,辭聲懇惻,未得即路也。輒且行前將軍事,盡心慰恤,暛力行陳。”
董卓回奏這封的奏章可謂開門見山,也不再是藏着捏着,他直接指出了朝廷封賞不行、麾下將士憤懣不滿的現狀,又特意提到自己在軍中盡得人望,除了得軍心的自己,沒人能夠安撫好麾下這些已經蠢蠢欲動的秦、胡之兵,最後就是告訴朝廷上的諸公,現在的涼州叛亂還沒有被平定,自己身負皇恩,只能夠奮發用命,致力於兵事,不能夠接受徵召回京。
董卓有所依仗,也就態度明確,直接點明厲害,拒絕了這一封暗藏兇險的徵召文書,而後面鑑於涼州的兵事未定,朝廷之上果然也就沒有了後續動作。
事件的風波也就此平息。
可是董卓沒想到,這涼州叛軍一被擊敗,朝廷之上針對自己的輿論又再次興起。並且這一次,朝廷不僅動作迅速,還轉變了策略,想要將自己外調,派往幷州圍剿肆虐郡縣的南匈奴叛軍。
之前李儒已經跟董卓做過謀劃,他們一方要面對當下的處境,有三策可行。其中上策就是駐守三輔,擁兵自重,觀望事變,這無疑也是最適合董卓一方的。一方面,董卓出身涼州,在隴西臨洮的漢人豪強、羌胡部落之中有着不小的威望,危急之時可以徵召涼州的義從兵馬,最不濟也能夠退往涼州保全家族。另一方面,董卓在三輔駐防多年,在軍中也經營了不少時日,長安作爲漢帝國的西都,位置顯赫,關中沃野千里,也是帝王之基,董卓擁兵取之,可成霸業。
爲此,董卓在戰勝涼州叛軍之後,還特意暗中示意李儒從俘虜營中,挑選一些叛軍俘虜,化身變成流亡三輔的“流寇”,擾亂郡縣,斷絕道路,造成地方不靖的局面,以達到養寇自重,挾制朝廷的目的。
至於中策,董卓當時也不是沒有思忖過。只是幷州雖然有太行之險,胡馬之利,取之自保有餘。可是時下南匈奴已經叛亂,黑山賊、白波賊也四處流竄,貿然前往,實在是危機重重,在裡外掣肘之下,說不定他的這些精銳兵馬湟中義從就要陰溝裡翻船,折損大半,那就絕對是得不償失,白白爲別人流血賣命了。
對於已經懷有異志的董仲穎來說,這種或許有利朝廷的事情,恰恰好就損害了自身的利益,他內心是決計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