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日,已經苦守了北宮一整天的張讓、段珪等人眼看孤立無援,而宮外袁家兄弟發動的攻勢一波接着一波,愈發兇悍凌厲,料想再死守下去難逃城破身死一途,於是張讓、段珪等人索性一咬牙,狠下心來棄守北宮,隱匿身份、倉皇出逃,北走北邙山,往小平津而去。
因爲爲了隱匿行蹤身份,張讓、段珪等人既不敢讓北宮之中僅剩的一些公卿相隨,也不敢攜帶任何暴露身份的皇宮寶物,慌亂之中連皇帝的玉璽也忘記帶上了,就這樣裹挾在混亂的逃難人羣中混出了雒陽城。
出了雒陽城之後,已經如驚弓之鳥一樣的宦官不敢在雒陽附近做絲毫停留,又因爲離雒陽較近的孟津已經被丁原的幷州兵馬佔領,所以他們也不敢自投羅網,往那個渡口而去,而是選擇了逃往小平津,打算渡河逃亡河內。
可惜他們的行蹤還是被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發現了,兩人帶着賓客一路追着宦官,日暮終於在大河邊上截住了想要渡河沒有舟楫的宦官和被挾持的天子、陳留王等人。
眼下已經宦官已經失勢,救下天子可就是救駕之功,閔貢自然也不會對這些已經失勢的宦官客氣,他大着膽子衝上前去,砍殺了好幾個宦官,大聲呵斥罵道:
“今不速死,吾將殺汝!”
張讓等人又驚又怕、走投無路,只能夠向天子叩頭辭別,“臣等死,陛下自愛!”然後就在盧植、閔貢等人的逼迫下,投河自盡。
眼看着權傾一時的宦官盡數覆滅,搶先奪下救駕之功的閔貢、盧植連忙護着天子、陳留王連夜趕路,往南走回雒陽,因爲沒有馬匹,只能夠臨時在路上徵用了普通人家家中沒有車篷的露車,載着驚魂未定的天子、陳留王,來到了雒陽北郊的雒舍。
雒舍是雒陽城外一處驛站,平日裡負責接待出入京師的官員和信使謁者,天子、陳留王衆人於是就在城外的雒舍歇息,等到天明之後,才重新趕往雒陽之中。
這個時候,天子終於可以不用乘坐那一輛簡陋的露車,轉而騎乘雒舍中的馬匹,由閔貢的賓客在前面牽着馬匹走路。而陳留王因爲年紀還小,爲了安全,閔貢和他同乘一匹馬。盧植等人夜間已經派人前往城中通報天子無恙,城中雖然還未徹底安定下來,但也陸陸續續有聽到風聲的朝廷公卿趕來迎駕。
其中,自然就有兵強馬壯、聲勢浩大的董卓一行。
董卓帶着兵馬從駐地出發,趕到顯陽苑之後,就已經從沿途逃難的士民口中得知了城中大將軍何進被殺、袁家兄弟攻打宮城的大體情況,而在得到了天子已經出逃城外的這個重要消息之後,董卓當機立斷,一面派人前往城中聯絡董旻等人,一面廣派斥候在城外打探天子的下落。
很快,就有天子駕臨雒舍的消息傳回,於是董卓也不辭辛勞,親自帶兵趕往城北,迎接天子。
時下,剛剛經歷了兵荒馬亂的朝廷公卿可以說是見兵色變,在看到了董卓帶兵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城北,也來搶奪這救駕之功的時候,朝中的公卿立馬就變得同仇敵愾了,紛紛呵斥董卓身爲外將,無詔帶兵進京,莫要驚擾到了天子,紛紛要求董卓這個武夫退兵。
董卓被甲持兵、奔波連夜,堪堪趕上了救駕之功,正在興頭的時候,卻還沒來得及見駕,就被這些朝廷的公卿呵斥一番,他本來就是驕橫跋扈之將,哪裡咽得下這口惡氣,他也毫不客氣,直接對着這些朝中公卿反脣相譏說道:
“公諸人爲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國家播蕩,何卻兵之有!”
說完,董卓使了使眼色,頓時有一羣深眼高鼻的胡人士卒惡狠狠地上前分開攔路的朝中公卿,而董卓則整頓衣甲,帶着李儒幾人上前,前往拜見天子,期間在拜見陳留王之時,董卓默默多看了這個應對頗爲淡定的孩童幾眼,心中也隨即多了一些打算。
成功迎接到天子,並憑藉自己手中的兵馬將天子控制在自己的手裡,董卓心中暗中得意,他不露聲色派人將閔貢和陳留王隔開之後,就將陳留王抱上自己的赤兔馬,和自己共乘一騎,侍從在天子的坐騎旁邊,周圍自有自家的兵馬護衛着,猶如衆星拱月一般將天子、陳留王、董卓等人拱衛起來,重新啓程趕往雒陽城中。
城中的袁家兄弟此時也正爲了城中的亂事而焦頭爛額,他們不惜人命,強攻下北宮之後,才發現這些狡猾的宦官已經挾持天子扮成平民,隱匿行蹤提前又溜走了,於是只好一面帶兵掃清宮中的宦官餘逆,一面派人打探天子的下落,等他們得知天子的下落,親自帶着惡戰數場後殘存的兵馬去迎接天子時,這才發現天子身邊已經多了一支不管是從人數上還是從精銳程度上,都穩穩壓過自己一頭的外來兵馬。
苦戰數晝夜,把自己搞的滿臉憔悴,沒有半點往日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形象的袁家兩兄弟面面相覷,雖然他們平日裡多有構隙,這幾天完全是因爲攸關闔族老少安危才勉強走到一起共事,但現在他們卻不得不又再次站在同一陣線了,因爲他們感到了一股外來的強大壓力。
當袁術看到董卓和陳留王共乘一騎,又侍從在天子身邊的時候,他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神色頗爲陰戾,深深看了袁紹一眼,才重新將眼光投向人羣之中的董卓身上,眼中的光芒不斷閃動,也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麼。
而袁紹雖然看到董卓的兵馬已經隱隱將天子、陳留王控制起來後也是皺了皺眉頭,但他很快就舒展開來,整頓沾染了不少血跡的衣甲,準備上前覲見天子。
董卓入京,也是他提議的,雖然眼下何進已經死了,但他勉強也算是半個盟友。雖然董卓無詔入京,還控制住了天子,已經隱隱有後來居上、和自己分庭抗禮的趨勢,但是自己剛剛也無詔誅殺了宦官,甚至乎自家的兄弟還放火燒宮門,殃及了半個南宮。
這些罪名若是加起來追究的話,也是足夠袁家滅族的罪名。
所以眼下絕不適合與董卓撕破臉,相反的還要結好他,等到自家和叔父穩定住朝廷混亂的局面之後,再慢慢排擠董卓這個武夫,料想以他武人外鎮的身份,又無在朝中任職的經歷,既無朝中朋黨,又無權謀手段,如何鬥得過四世三公、故吏門生遍佈天下的袁家。
董卓這個時候已經後來居上,他也不再顧忌袁家兄弟的臉色,直接大手一揮,開始調兵遣將,以“城中之亂尚未平定,天子身邊不可無忠勇之士護衛”的名義,在宮禁、各城門安插自己的人馬。
袁家兄弟力屈於人,雒陽城中的亂局也確實需要藉助董卓的人馬來儘快平定,所以也只好默認了董卓的這一番佈置,而董卓在護送天子、陳留王回宮之後,又親自騎馬帶兵巡視各處分兵扼守的城中要地。日暮時分,才帶着李儒、樊稠一衆人馬,從雍門退出雒陽城,趕往城外的顯陽苑。
李儒今日一整日跟隨董卓在城中忙碌,等待這個時候纔有空隙可以騎馬湊近董卓身邊私下對話,他看了看董卓在濃密的虯髯所掩藏下的臉色,心有所動,開口低聲對着董卓說道:
“主公,剛剛——”
李儒話還沒說完,董卓就已經揮了揮大手,示意他暫時不要說話。董卓端坐在馬上,回頭看了看身後巍巍矗立的雒陽皇城,又看了李儒一眼,飽含深意地拍了拍胯下的馬鞍,昂首朝天大笑幾聲,好像這數月來苦心孤詣謀劃的事情如今已經有了眉目。
“先回顯陽苑!”
董卓揚鞭一指城郊的皇家園苑,踔厲奮發,發出一陣豪邁的笑聲,帶着手下衆多人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