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顯陽苑的董卓數個月來苦心孤詣的謀劃有了眉目,而駐紮在夕陽亭的閻行也收到了來自涼州允吾的消息,閻興從涼州趕來了,只不過他帶來的消息,對閻行來說,卻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事情還得從數月前說起,閻興從臨洮出發,帶着兩名從騎,隱匿身份,順着洮水而下,從隴西進入金城,趕往允吾境內。
允吾城外社神祠中
社者,土地也。自古以來,有國有家者,無不建宗廟,立社稷,這位最初的土地神和稷神這位五穀神,在以農爲本的中華民族早期,都是最重要的原始崇拜神袛。
每每到了春日大地回暖之時,這附近方圓幾裡之內的百姓,都會舉族、舉家前往這裡進行社祭,以祈求社神保佑在一整年裡風調雨順,各家能夠在這片並不算肥腴的土地裡,收穫更多的糧食。
而各地的社神也因爲地域風俗的不同而不同,《淮南子·氾論訓》雲:“禹勞天下而死爲社。”認爲大禹爲天下治水導流,功蓋天下,死後化身爲社神。
東漢蔡邕《獨斷》曰:“社神,蓋共工氏之子句龍也,能平水土,帝顓頊之世,舉以爲土正,天下賴其功,堯祠以爲社……稷神,蓋厲山氏之子柱也,柱能殖百穀,帝顓頊之世,舉以爲田正,天下賴其功。周棄亦播殖百穀。”認爲社神是共工氏之子句龍,和蓋厲山氏之子柱一起共列社稷二神袛。
此外,還有其他地區的后土祠,同樣也是社神祠。在隴右一帶的社神祠中,因爲“禹興於西羌”的緣故,所以祠**奉的,多是跟隴右之地關係更爲緊密的大禹神像。
此時涼州各地戰亂紛擾,民衆逃散。時下又非春社祭祀的前後,所以無人問津的社神祠顯得有些破敗蕭條,祠內祠外已經有不少地方開始長起了野草,時不時有蟋蟀、草蜢等草間之蟲穿梭其間。
祠內正堂處,位於神座之上的大禹石像頭戴斗笠,身穿短衣,左手執耒,右手揮出,袍袖隨風鼓起,目光炯炯,神采飛揚,再現了當年召喚千軍萬馬與洪水搏鬥的雄姿。
像座由粗麻石砌成,神袛形象樸實、莊重,一如隴右之地的民風。
而此時像座後面也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從臨洮趕來的閻興、一個是從閻家塢堡溜出來的閻仲。
閻仲三十來歲,臉上枯皺蠟黃,但一雙眼珠子賊亮賊亮的,配上他略顯落魄的外表,頓時給人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
閻興看到閻仲有些心事重重地四下張望,也不知道在尋覓些什麼,他眉頭皺了皺,但卻沒有說話。
閻仲也是閻家的族人,只不過一族之中,有貧有富,有血緣親近的主房,也有關係疏遠的旁支。閻仲就是一個落魄的閻家族人,他之前是依附在閻歷身邊的一個小嘍囉,不過卻因爲貪圖財物被閻行等人策反,變成了閻歷身邊的一顆暗子。
當年,閻行帶人成功抓住閻歷的把柄,事前就是從閻仲身上得到了一些情報。眼下,閻興重回涼州允吾,聽從閻行的命令暗中行事,所以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直接前往閻家的塢堡之中,而是先在閻家塢堡附近潛伏了下來,準備找個時機潛入塢堡之中,密見閻父。
不過,在到了閻家塢堡附近之後,閻興很快就從一些佃戶口中得知一個驚人的消息,似乎在一個月前,閻家的家主就已經換人了,前任家主病重引退,新出任家主和族中族長之位的卻是已經許久沒有露過面的閻歷了。
閻興不露聲色,暗暗心驚,他連忙暗中收集有關閻家這幾個月發生變故的情報,隨後他很快就找到了閻仲這一枚埋伏在閻歷身邊的暗子。
“阿興,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我可是聽說東征的聯軍在陳倉被漢軍打了個大敗,死傷了無數人,傳言少君帶去的人都盡數覆滅亂軍之中,族中派出丁壯的各家可是哭泣哀痛了好幾個月!”
閻仲看到傳言中的死人之一的閻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之後,也是一陣心驚,不過他隨即就換上了一臉親切的問候之色,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急切地詢問閻興有關閻家部曲的下落。
閻興看到閻仲的表情,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警惕,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說道:
“隨軍東征的部曲雖然折損了一些人馬,但大體一切安好,只是因爲涼州戰亂,道途不靖,所以少君帶領的人馬才耽擱了行程,沒有及時歸來。嗯——族中一切可還安好?”
“還好啊,族中雖然聽說聯軍兵敗,出兵的各家都死了不少人,那些失了丁壯的家人自然心中悲痛,可這年頭哪個地方不是在死人,族中的主事也已經撥給錢糧,賑濟孤寡,一切都還算安好啊!”
說到這裡,閻仲突然收聲,湊近閻興的身邊,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圍,一雙賊亮的眼珠子緊緊盯着閻興,口中語氣也冷了幾分,快速說道:
“阿興,你我從小相識,爲兄也算癡長你幾歲,在社神面前你莫要誆我,到底是不是你們帶去的部曲都死光了,我可是聽說一同出兵的趙家全軍覆沒,連嫡長孫都沒能夠倖免,這些日子允吾城中的流言可不少,你實話實說,你是不是逃命回來的,少君呢?”
看着閻仲突然湊近的那張蠟黃枯皺的臉,閻興藏在袖子中的短匕首也瞬間握緊,他下意識不露痕跡地後退一步,側開身子,臉上綻開笑容說道:
“仲兄莫要說笑了,小弟怎麼會故意誆騙兄長呢?少君等人一切安好,不過,你剛剛所言,族中一切安好,似乎也不太對吧,我聽說,眼下在族中掌事的,可是咱們的三叔啊!”
說道這裡,閻興的眼睛也死死盯住閻仲臉上神態的變化,銳利的眼光像刀子一樣在閻仲的臉上來回掃視。
閻仲似乎也察覺到了閻興眼中的敵意,他抽了抽鼻子,尷尬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他看着閻興一眼,又想了想,才緩緩說道:
“阿興,你別緊張,我沒有惡意,只是關心自家族人的安危而已,你不知道前些日子這聯軍兵敗的消息傳的多麼荒唐,衆心惶惶,據說連合衆將軍也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說到合衆將軍王國死在自己人手上的時候,閻仲也快速瞄了一下閻興的臉色,發現對方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他只好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確實如你所言,眼下在族中掌事的,確實是咱們族中的三叔閻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