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之下,人心惶惶。
曹操眼見着曹洪堅持,他也沒有再推脫,直接就上馬,曹洪也連忙拔刀在後跟從,兩人一馬,就在兵荒馬亂之中,匆匆沿着汴水,尋找可以渡過汴水的淺灘或者渡口。
曹操心知眼下近處的淺灘和渡口等處,必定是潰卒爭相逃往之地,也就會引來大量的西涼兵的追兵。所以,曹操帶着曹洪,並沒有直接跑往最近的渡口,而是掩藏自己的行蹤,繼續往汴水的下游而去,尋找無人問津的偏僻野渡。
皇天不負有心人,當天空中的餘暉大半消逝,只遺留幾塊被殘陽染紅的雲翳時,一路躲躲藏藏的曹操和曹洪終於找到了一處汴水下游的野渡,而且遠處還有兩個舟夫把一艘小船,正停泊在渡口不遠處,似乎在等待什麼。
曹操和曹洪正值落敗逃亡之際,好不容易終於尋到一個野渡口,而且還有舟夫在此擺渡,曹洪頓時大喜,就想要快步衝上前,到渡口呼喊舟夫靠近泊船。
但曹操卻已經穩定了心神,他及時制止了曹洪的行爲,曹操此刻目光如炬,他遇事的經驗和謀生的技巧比起曹洪來,要更加豐富和老到,看人的眼光也要毒辣得多。
不遠處的這些野渡舟夫看不清楚,但也不像是甚麼善茬,他們多半既會擺渡舟楫,迎來送往,也會守株待兔,等待着一些落單的行商旅人來到此處,再剪徑盜寇,謀財害命。
今日曹軍和西涼兵在汴水之畔一場大戰,廝殺造出來的聲勢響徹了方圓幾裡之內,尋常農夫農婦、黔首行商早就遠遠逃離此地,避開這個殺人如麻的黃泉地。
而這一處野渡,雖處於下游,但上游的廝殺聲和一些投水士卒的屍首只怕已經順流而下,流到了下游之處,他們這兩個舟人,卻依然還有恃無恐,膽敢在這個野渡擺渡,內中原因可想而知。
他們也是想要趁機發一場戰爭財!
曹操吩咐了曹洪一番之後,就一個人步行來到渡口前,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向泊船在不遠處的兩個舟夫呼喊吆喝,想要招呼舟夫過來渡他過河。
那兩個舟夫一老一少,兩人聽到曹操的吆喝之後,互相對視了一眼,並沒有立即撐船過去,而是仔細地掃看了渡口周邊的情況,確定了只有曹操一個人之後,纔開口應了一聲,緩緩擺動舟楫,將船泊近渡口。
船近渡口,船上兩人已經將曹操看得清楚,只見此人蓬頭垢面的樣子,一看就是剛從戰場逃出來的潰卒,一老一少的舟夫交流了一下眼神之後,手中這才又加快了動作。
順利將船停泊在渡口之後,那個老的舟夫就出聲招呼曹操上船,但是曹操似乎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看出這一老一少,雖然粗布葛衣,但是滿臉橫肉,帶有陰戾之氣,他顫顫巍巍地不敢應聲上船,而是挪動腳步,似乎想要轉身離開。
那一老一少在船上眼看這個逃卒戰戰兢兢,想要逃離,頓時一聲大喊,就兇相畢露,齊齊掏出藏在船上的刀劍,快步跳上岸來,直撲曹操而來。
曹操驚慌失措,拔腿就跑,那一老一少又豈能夠讓這個潰卒逃掉,也一前一後撒開腳步緊緊追了上來,但離他們的的小船也就越來越遠
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這個逃跑的潰卒,不料這時身後突然又有馬蹄聲響起,落在後面的老舟夫心生警惕,連忙回頭,只瞥見一道白影風馳電掣一般,從後面竄了過來,老舟夫暗道不妙,剛剛舉刀想要抵擋,就被馬背上的曹洪,近前一刀劈掉了腦袋。
這時那年少的舟夫也警醒過來,停住追趕的腳步,可已經爲時太晚,他前後逃路都被曹洪和曹操兩人包圍堵截,他自知自己兩條腿決計不可能跑得過騎馬的那個潰卒,於是猶豫了一下之後,不得不哀聲出言向兩人求饒。
曹操剛剛定計,就是要將這兩個擺渡野津,劫掠財貨的舟夫引上岸來,現下計策奏效,逃命要緊,曹操也不多言,先假裝答應饒過舟夫性命,然後就讓曹洪押着這個年輕的舟夫,徑直往泊在渡口的小船而來。
曹操手持寶劍,首先上了船,然後脅迫年輕舟夫也下了船,等到曹洪時,他看了看小船,又看了看自己的駿馬,估摸着小船應該可以乘得下自己的駿馬,就想要牽馬下船。
曹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心知眼下身處危境,西涼兵的騎兵須臾可至,如果任由曹洪將他這匹駿馬牽下船,不僅船體容易失去平衡,船到中流,一旦這個年少的舟夫做出什麼不軌行爲,讓小船直接傾覆,那自己兩人就真的危險了,而且就算這個年少舟夫老老實實,沒有其他壞心思,可船上多了這麼一頭牲畜,擺渡的速度也勢必要慢上不少,一旦西涼兵追到,箭如雨下,只怕他們依舊難逃一死。
可是,這匹駿馬乃是曹洪的心愛坐騎,又剛剛讓給了曹操,馱着自己逃離生天,曹操如果這個時候執意要拋棄這頭牲畜,只怕難免會讓曹洪心生怨恨,覺得自己是一個冷血無情之人。
沉吟之間,曹操心中生出了一計,他突然大喊一聲“西涼兵”,就又縱身從船頭跳上渡口,猛地伸手就將驚慌的曹洪拽下小船,同時在寶劍換手的不經意之間,將自己的劍刃劃過了馬股一下,受驚的馬匹在兵刃加身之下,頓時昂首長嘶,竄出了好幾丈之遠。
“這畜生!”
曹操做出想要去抓轡頭,卻沒抓穩反而差點被戰馬的衝勁拽倒的樣子,他氣急敗壞地罵了一聲,就匆匆跳下了小船,不讓曹洪有重新反應的時間,立即用劍逼着年少舟夫加速開船,駛離了渡口處。
曹洪在船上剛剛站穩身子,就看見自己的戰馬突然竄了出去,曹操抓不住之後,也急匆匆地跳下了船,他心中雖知情況緊迫,但終究還是有些放不下這匹由他花重金買來的,不久前又救了他和曹操性命的坐騎,他不禁站在船頭又喚了兩聲,那匹白鵠也頗有靈性,受驚奔出之後,又慢慢冷靜下來,聽到了主人的呼喊之後,竟然又往渡口處走回來。
“糟糕!”
曹操看着剛剛被自己暗自驚走的戰馬,這時又重新走向渡口,他在心中偷罵了一聲,唯恐曹洪又想要上岸去牽回他的那匹心愛坐騎。
“噠噠噠——”
恰好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急促地響起,曹操頓時小喊了一聲“西涼兵”,就用寶劍輕戳了年少舟夫的腰間一下,嚇得年少舟夫再次加快手中擺渡的動作,小船這才離渡口越來越遠。
來的人,正好是徐晃帶着一隊飛廉騎追了過來。
閻行在擊潰了鮑信的左軍大陣之後,一面追擊、俘虜前後潰逃的曹軍士卒,一面派出了馬藺和徐晃各帶一隊飛廉騎前去追擊曹操。
馬藺帶着一隊飛廉騎守株待兔,就在戰場鄰近渡口的道路處,截殺潰逃的曹軍士卒,企圖能夠正好碰上也在拼命逃亡的曹操等人。而徐晃則帶着一隊飛廉騎,主動出擊,沿着汴水一路追了下來,防止曹操從偏僻的無人野渡,趁機渡河逃到對岸去。
徐晃這一路追擊下來,曹軍士卒的腦袋砍了不少,但是卻沒能夠碰上逃走的曹操,心頭追殺曹操的念想也消逝了不少。如今趕到這裡時,正巧發現了這一處偏僻無人的野渡,又動了念頭的徐晃連忙就拍馬帶着諸多騎兵衝了過來。
只見渡口處正好徘徊着一匹雄壯的駿馬,徐晃的相馬眼力不錯,這等高大雄壯的戰馬,可不是普通騎兵能夠擁有的,他的主人定然是將校一類的人物。
於是讓手下的騎兵合力擒住馬匹之後,徐晃又帶人策馬來到了渡口處,只見先前已經有一葉扁舟遠離了渡口,正在向河中心駛去。
徐晃極目遠眺,小船已然藉着水勢,脫離了弓箭的射程之內,而船上除了擺渡的舟夫,隱隱有他人影,只是船上人刻意將身子伏在船板上,無法看得清楚,他連忙高聲喊道:
“舟夫,我等乃是濟北相麾下討董的義軍,快快回來,渡我等過河!”
聽到徐晃喊聲的曹操冷哼一聲,鮑信所在的左軍最早崩潰,傷亡只怕比死扛西涼兵主力精銳的中軍大陣也好不上多少,哪裡還可能倖存並逃出這麼多騎兵,他繼續將寶劍抵在年輕舟夫的腰間,口中不發一言,逼迫他加快速度。
那年輕舟夫被曹操用劍逼着,哪裡敢出聲去應徐晃的話,反而是手頭的動作越來越快,徐晃看到舟夫不回話,反而加快行船的速度,就知道船上定然有鬼,立馬就讓麾下幾個善射的騎兵,沿河策馬拋射箭矢,可惜小船已經駛遠,幾個騎兵沿河射出的箭矢還沒靠近小船,就已經勢頭衰竭,落到了汴水之中。
徐晃眼看射中無望,心思落空之下不由爆了幾句粗口,朝河中心的小船罵罵咧咧一小會,纔回頭讓手下的飛廉騎,將繳獲的駿馬牽走,就率先撥馬離開了渡口。
而船到中心,看見渡口處的西涼騎兵射箭無果,撥馬先後離開,曹操這在心中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曹操對年輕舟夫的警惕並沒有放鬆,他換上了失去寶馬、臉色鐵青的曹洪繼續發狠逼迫年輕舟夫加快速度,只有逼迫這個舟夫將所有心思力氣都放在手頭的舟楫上,才能夠避免讓他又起了其他壞心思。
人在河中,當終於逃出生天的曹操回頭望向對岸時,心中頓時又是悵然若失,元讓妙才,衛茲,鮑家兄弟,子孝子和,不知道他們是否也能夠逃過此劫?還有那三萬由曹、鮑、張三家和投奔的地方豪強糾集起來的兵馬,此番能夠活着回來的又能有幾個人?
失去了所有兵馬的曹操雖然慶幸自己又活了下來,但是看着茫茫的汴水水面,想到了自己隻身逃歸,重新去面對波譎雲詭的酸棗大營,心中一片酸楚。
汴水茫茫,天下難安,英雄窮途,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