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大捷,對於西涼兵來說,這是一場上下同喜的大勝仗。
對於主將徐榮而言,他半日下陽城,輕騎臨陽翟,嚇得豫州數萬兵馬龜縮城中,怯弱避戰,嚇得一州刺史孔公緒臥牀病危,兵勢瓦解,已經在關東州郡之中,大大揚了一次自己的威名。
如今,他又在汴水之畔,大破曹操、鮑信、張邈三方聯合西進的兵馬。三萬叛軍,當場斬殺接近一萬,剩餘的多數人馬也都被他相繼趕入汴水之中,汴水正值春汛,水流湍急,這些潰卒自然十有八九不能活下來,一時之間,汴水爲之變色,從上流到下流,漂滿了關東士卒的屍體。
只怕,以後關東士卒聽聞他徐榮的名號時,都要赫然變色,戰戰兢兢。
對於底層的西涼士卒來說,這自然又是一宗赫赫戰功,軍中繳獲的甲杖旗幟無數,跟着徐中郎將,攻無不取,戰無不勝,這等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的快意廝殺,豈不痛快!
而對於閻行來說,擊敗了帶有戲志才所說的“文武共濟,英雄之氣”的曹孟德,也是一件愜意之事,雖然派出的馬藺和徐晃兩人,都沒能夠在亂軍之中,擒獲或斬殺曹孟德,但馬藺帶回來了不少甲杖,徐晃則向閻行獻上了一匹駿馬,這也算是意外之喜。
對於東西對峙的大局來說,徐榮大敗了銳意進取的曹孟德,將三萬關東兵馬盡數覆滅在這汴水之畔,就如同抽掉了酸棗大營的討董聯軍的筋骨,唯一敢戰的曹操一經出戰,就落得了一個全軍覆沒的下場,試想一下,其他如劉岱、橋瑁、張超之流的人物,又豈敢再輕言西進討董。
酸棗討董兵勢,已經瓦解了大半。
剩下的兵馬中,也就只有袁家兄弟,在一南一北的魯陽和河內兩處苟延殘喘了。
···
滎陽一處破敗的聚落中
“閻四娘子,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兄長在前方的滎陽又打了一個大勝仗,計算路程,今日不出意外,我等就能夠見到你的兄長了!”
楊阿若放輕腳步,來到了閻琬的身邊,將一碗肉湯放在她的旁邊,並將這個剛剛得到的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閻琬。
閻琬聽完之後,秀眉微微一動,臉色頗爲淡然,只是先向楊阿若施了一禮之後,才緩緩說道:
“妾若是能夠得見兄長,亦全仗楊君等人之力!”
“閻四娘子客氣了!”
楊阿若說完之後,並沒有立刻離去,而是看着眼前這個女子,雖然她此刻身上穿着男裝,但是依然掩飾不了那抹秀麗之色,而對她身上那淡淡恬靜氣度,楊阿若內心更是暗生敬佩。
此女着實不凡啊!
一路上,閻琬身着男裝,跟楊阿若等遊俠一樣策馬千里跋涉,她雖然臉色憔悴、兩股被馬鞍磨出血漬,但她卻從來不會喊一聲累、道一聲苦。
隨行的人羣中,除了楊阿若之外,還有與他同行的其他遊俠手下,閻琬對待每一個人都禮敬有加,但也不會刻意去親近任何一個人,除了和楊阿若多說幾句話之外,對於其他人事,她一直都是緊抿着嘴,不會輕易開口。
至於一路上,那些糧食是怎麼來的,閻琬不會主動詢問,哪怕有的時候,那些裝着乾糧的袋子上,沾上了一些血漬,閻琬都會假裝看不到,默默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乾糧。
行經的路途規劃,閻琬也從不干預楊阿若的判斷,哪怕楊阿若有的時候,選擇繞遠路,徵詢閻琬的意見時,閻琬都只是淺言即止。
而像報恩之類的話語,閻琬更是不會在楊阿若這些自詡豪俠的面前提起,她一路上謹言慎行、小心翼翼,與楊阿若這些遊俠相伴同行,卻又能夠保留一定距離,既不會讓其他人感受到她有意疏離,又不會和這些言行少有拘束的遊俠在態度上過分親狎。
能夠一直勉力維持着這種微妙脆弱的關係,不得不說眼前的女子也是一個奇女子。
所以,得知西涼兵在汴水大敗關東兵馬之後,楊阿若選擇將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閻琬,除了如他剛剛所言,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閻琬,讓她內心歡喜之外,還有一個目的,他想要看看,這個一路上一直謹言慎行的女子,會不會在終於要見到自己的兄長,身後有真正依託時,面露欣喜乃至得意忘形。
結果,閻琬的表現,一如最初她剛剛逃離允吾時一樣。
這也讓楊阿若心中多了幾分期待,有這樣特別的妹妹,想必他那個從軍征伐的兄長,也是一個不尋常的人物吧。
說起來,能夠讓楊阿若千里迢迢,親自將一個弱女子從涼州送到雒陽來的,在這之前,絕對是一件連他自己都不可想象的事情。
一路上的艱險,何止千百。爲此,楊阿若死了十來個心腹手下,自己更是險些丟了性命。
可楊阿若還是堅持了下來。
一半是因爲之前和閻興許下的承諾,一半是因爲閻琬的表現,讓楊阿若心存敬佩,連生了結識她兄長的念頭,這纔會不辭艱險,來履行這麼一樁看似毫無益處的使命。
現下,路途就要走到盡頭,一切都有見個真曉了。
楊阿若冷峻的臉龐上突然泛出一絲笑容,他朝閻琬行禮告辭之後,重新走回到了他的那羣手下身邊。
這裡有十一個手下,比起剛離開允吾時,少了一半,爲了掩人耳目,往常楊阿若都是將這些人分成三股,分爲前中後三路人馬,做到一路上能夠提前發現危險,杜絕被人尾隨跟蹤的危險,前後呼應,防微杜漸。
如今,這樁使命就要完成了,楊阿若這才重新將自己的所有人馬都重新聚集起來。
看到楊阿若走了過來,他圍成一團的手下,連忙讓出一個位置來,然後從翻滾沸騰的瓦釜中,盛出一碗帶有肉塊的肉湯來,恭敬地遞給楊阿若。
楊阿若嘿然一笑,也不嫌棄自家手下的髒手指都已經沾到了肉湯,他吹了幾口熱氣,然後才小心啜了一口,雖然味道淡淡,還帶着一股土腥味,但難得又沾到了一點油葷,楊阿若還是笑着咧開了嘴。
眼下兵荒馬亂,他們這一小股人馬,是從無數難民和死人堆中鑽出來的,能夠喝到一碗肉湯,已經是叨天之幸的事情了。
諸多手下看到自己的首領享受地笑了笑,他們也跟着輕笑了幾聲,這從涼州到雒陽,一路上艱險無數,危難無數,眼看着終於大功告成,可以將那位閻小娘子,送回到他兄長身邊,有這麼一份恩情在,想必他兄長必定要用美酒柔嘉、金銀財帛來犒賞他們這些出了大力的大恩人。
衆人之間的氣氛很不錯,帶有一點苦盡甘來的輕鬆和愜意,就算是平日多少有些埋怨或者對前路悲觀之人,此時也是換了一張臉,嘻嘻哈哈,跟着身邊人說笑幾聲。
“大兄,這乃是今日新打到的兔子肉,嘿嘿,味道還過得去,你也嚐嚐!”
“好!”
楊阿若笑了笑,從湯中撈出一塊兔肉,放到嘴中嚼了起來,許是熬成肉湯熬得久了,這兔肉都沒了多少味道,但多少也是塊肉,楊阿若嚼了個稀巴爛之後,就吞了腹中,然後再將剩下的湯汁一飲而盡。
抹了抹嘴巴,楊阿若雖然還沒飽,但也開始說起了正事。
“派去給閻四娘子送信的人,估摸着此刻也到達了她兄長的營中,想必再過不久,她兄長就會派兵馬來接她了,到那個時候,我等兄弟,也能夠到軍營之中,先海吃海喝一頓了。”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給我提高警惕,千萬別到最後一步,給我出了差錯,今日的哨崗要雙人雙倍,誰都不能夠給我偷懶!”
“放心吧,大兄!”
諸多手下連忙出聲應道,而話匣子一打開,其他人的話也開始多了起來,一個手下開始說道:
“要我說,這個閻小娘子的兄長,也真是個厲害角色,這西涼兵馬,不愧是從我等州里走出去的驍銳之輩,在汴水一戰,將三萬關東人馬殺得人頭滾滾,匹馬無歸,昨日我潛行前去查看,這整條汴水,上面盡數都是漂着關東兵馬的屍體,那些屍體都鋪滿了水面,這水啊,流不動了,都變成紅色的了。”
那名手下說着說着就手舞足蹈起來,看他激動的樣子,說到大戰過後,那屍橫遍野、汴水爲之不流的戰場,好像自己就身臨其境一樣,而衆人也都聽得激動不已,這,這可是幾萬條人命啊,雖然在座的遊俠兒都是手上沾了不少鮮血的人物,但是這種半日之間,幾萬條人命就盡數吞沒的人間慘況,依然是讓聞者變色,感慨不已。
這是,也有一個手下聽完出聲說道:
“這些西涼兵,何止是對關東的叛軍厲害,對付起自己人來,他們可曾手軟過,我等一路走來,所見所聞的,這雒陽一地,我等走過來的地方,看看那些西涼兵的作爲,當真是雞犬皆盡,路無行人啊。”
聽到同伴說起的這話,其他遊俠兒頓時也感到了心有慼慼,他們是一路艱難走過來的,也見到了千里焦赤的慘狀,西涼兵一些天怒人怨的行爲,落到他們這些以俠自居的遊俠兒眼中,也是如同虎狼噬人一般的惡行。
連帶着,他們也對這個身上一直帶着西涼兵烙印的閻家兄長的期待少了幾分,更有一個手下心懷不安地說道:
“大兄,你說,這些西涼兵,如虎狼一般,我等爲救他妹子,千里奔波,死傷諸多兄弟,可若是他翻臉不認恩情,轉眼對我等拔刀相向,又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