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海角風雲 英雄奪寶劍 苗區怪事 稚子作新郎

天將破曉,大海潮生,海面涌起千條白練,隱隱聞得轟轟隆隆之聲,轉眼之間,浪頭打到,衝擊海堤,捲起千堆白浪,浪花如雨,有如飛珠濺玉,溼頰沾衣,有幾點濺到於承珠面上,冷沁沁的令人精神一爽,於承珠不覺朗聲念道:“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幹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這是蘇東坡“大江東去”的名句,於承珠心中笑道:“大江怎如大海,蘇東坡還沒有我的眼福!”但吟到“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等句,心中的感慨,不殊蘇老當年。癡癡想道:“比如在義軍之中,多少英豪之士,但又有誰像公瑾當年的風流人物?配得上大好江山的真英雄、大豪傑?”只覺自離開師門之後,就沒有遇過一個值得自己傾心的人物。鐵鏡心、畢擎天等人的影子,一一隨着波濤消逝,葉宗留雖然值得佩服,但那卻不是少女心目中的“英雄”。想到此時,不禁暗暗羨慕自已的師母,真有福氣。

東邊漸漸露出魚肚白色,海浪奔騰呼嘯,愈來愈急,浪頭卷得更高,曙色波光相映,但見天連水、水連天,白茫茫一片,浩藏無涯。於承珠目眩神迷,震驚於大海的雄奇壯闊,只見波翻浪涌之中,那羣海鷗還是一樣的掠水戲波,迴翔如意,於承珠胸襟一爽,鬱悶頓消,自顧自地笑道:“海鷗尚自能夠衝波衝浪,展翼凌雲,我難道就不能像它?”忽然有了一種輕快之感,疾向前行。

曙光顯現,不但大海泛起清光,海邊山地,也像突然間被無形的巨手,揭去了一層薄霧輕綃,輪廓一豁。於承珠正自醉心觀賞這海濱的清晨景色,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飛奔而來,於承珠吃了一驚,心道:“難道是葉大哥派人來追我回去?”但聽那腳步之聲,卻不是從後面來的,心中一寬,卻又暗暗起疑:“怎麼這樣早就有人趕路?”腳步漸來漸近,只聽得一個人氣呼呼地叫道:“躲在暗中偷襲,算哪門子的好漢?有膽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來比劃比劃麼?”聲音好熟,聽清楚了竟是御林軍統領婁桐孫的聲音!於承珠驚奇之極!以婁侗孫的本領,還遠在她與鐵鏡心、畢擎天諸人之上,有誰敢在暗中向他偷襲?

霎眼之間,人影已在路邊轉角之處現出,不是婁桐孫是誰?於承珠急忙覓地躲藏,恰好路邊山腳有兩塊相連的大石,中間縫隙,剛可容身,於承珠鑽了進去,婁桐孫亦已來到,只見他披頭散髮,面上青一塊,黑一塊,衣服上也沾滿污泥,樣子竟是十分狼狽。於承珠更是驚奇不已!心道:縱使是石驚濤石老前輩,也未必能把婁桐孫弄成這個模樣!何況石驚濤心灰意冷,也沒有這樣的閒心!於承珠自知不是婁桐孫的對手,躲在大石縫中,連呼吸也不敢大聲,生怕給他發覺。

你道婁桐孫何以狼狽如斯?原來他取得大內寶劍之後,聽得山寨派出人來尋覓鐵鏡心的聲音,急急拋下王安,連夜飛逃,他怕在海濱路上會撞到哨兵,雖然不懼,動起手來,總惹麻煩,於是專揀靠近山邊的小路行走,那條小路要通過一片山崗,婁桐孫鑽入林子,估量離開義軍營地已有十里之遙。於是放鬆腳步,抽出寶劍一看,但見一縷寒光,脫匣飛出,在黑沉沉的樹林中,宛如照路的夜明珠,離身五步之內,可以看得相當清晰,婁桐孫大喜讚道:“大內寶劍,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石驚濤這老兒爲它大鬧皇宮!”想到將寶劍繳呈皇上,定有重賞,心中狂喜,咧開嘴巴笑個不停,又自言自語道:“幸虧陽宗海沒有同來,若然給他有這把寶劍,我看他連大內總管這個官職也不稀罕,準會挾帶了這把寶劍私逃。嘿,可惜我當年沒有學劍,要不然我也捨不得繳回大內。”他雖然不擅長劍法,但一些普通的招式還是會的,寶劍在手,禁不住亂舞一通,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從何處擲來一粒石子,恰恰碰着劍尖,震得嗡嗡作響,婁桐孫一驚,叫道:“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出來一見。”林子裡寂然無聲,婁桐孫舞劍護身,四面探望,忽聽得東邊隱有笑聲,婁桐孫飛撲過去,揚聲叫道:“婁桐孫在此候教!”他亮出“萬兒”(名頭),以爲不論黑道白道,總得賣他的帳,哪料話猶未了,又是一粒石子飛來,這一次勁道比前更大,碰得寶劍反彈起來,連虎口也有點發麻!

婁桐孫大怒,飛身撲去,那笑聲忽地又轉到西邊,婁桐孫破口罵道:“鬼鬼祟祟,再不出來,我可要罵啦!”忽地一股污泥的臭味攻入咽喉,一團溼漉漉的東西,塞入了口中,婁桐孫哇的一聲嘔吐出來,可不是污泥是什麼?還想再罵,第二團污泥又到,打得他面上火辣辣的,笑聲又轉到南邊了。

試想婁侗孫是何等武功,尋常暗器,隨發隨接,永無失手,竟然給人接連打中兩次,心中不禁由怒生懼,想道:“莫非這是鬼魅不成?”不敢再罵,只求走出這片林子,哪知才走得幾步,猛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回去!”呼的一聲,又是暗器破空之聲,勁道比前幾次更大,婁桐孫逼得向後倒縱避開,前幾次是小石子和溼泥團,這次卻是鵝卵般的石塊,以那人的勁力,給打中了,骨頭也會碎裂。

就這樣的,婁桐孫被這個不露面的怪人趕得直往回頭就走,時不時還飛來幾團溼泥,無聲無息地打到他的身上,把他的衣服上面弄得泥水淋漓,天色未亮,婁桐孫空自氣礙七竅生煙,不敢發惡,原來他練的分筋錯骨手雖然獨步武林,這種功夫,卻只能近身肉搏,而且他不是打暗器的高手,沒練有“夜眼”(一流暗器高手,在黑夜之中也百發百中),在黑夜裡更是吃虧。

好容易捱到天亮,婁桐孫打得昏頭昏腦,海風吹來,精神一爽,把眼看時,只見已回到海濱路上,心中暗暗吃驚,想道:“再過數裡之遙,就可望到義軍營地,幸在而今天色已亮,要不然被他趕到營前,那可不是惹人笑話!”大色一亮,他膽氣頓壯,四面一望,晨曝初現,路上還沒有行人,那個怪人,也始終沒有露面。

婁桐孫罵了一通,吁了口氣,椅着路邊的岩石休息,他跑了半夜,腹中己是有些飢餓,於是把劍插在地上,掏出乾糧來吃,他卻沒有細心察視,那塊岩石其實是兩石相連,在側面有一道窄縫,縫隙中藏有一個少女。

卻說於承珠藏在石縫之中,忽聽得婁桐孫的喘息之聲,這一嚇非同小可,過了一陣,未見動靜,想是他未發現石頭側面有縫,略略寬心,仍是不敢大聲呼吸,忽然眼睛一亮,從石縫中望出,但見那把寶劍插在地上,伸手可及。

於承珠心念一動,想道:“我何不把寶劍偷了,將他一劍刺倒!”意動手動,倏地抓着劍柄,哪知剛剛拔起,婁桐孫已是聽到聲息,側身一抓,於承珠的手腕上好似突然加了一層鐵箍,婁桐孫一看,哈哈笑道:“原來是你!”用力一拖,於承珠不待他力道用足,倏然趁勢跳出。

好個於承珠,真不愧是久經張丹楓薰陶的名家弟子,臨危不亂,應招機警之極,就在趁勢跳出的一瞬之間,青冥寶劍已是脫鞘而出,她右手手腕被婁桐孫抓着,身形本己向前傾俯,重心不穩,但左手寶劍這麼一刺,卻正好加強了向前衝刺之力,只見青光一閃,劍尖幾乎觸及了婁桐孫的咽喉,婁桐孫將於承珠的手腕一扭,於承珠右手仍然握緊那把大內寶劍,被他一扭,劍身翻了上來,哨的一聲,與青冥寶劍碰個正着,於承珠手被婁桐孫制住,雖然兩手都握有寶劍,卻非但刺不着敵人,反而左右手的寶劍交起鋒來。

不過這樣一來,於承珠的那條右手,倒可以保全,本來婁桐孫可以拗折她的手腕,但爲了要借她右手的寶劍,擋着左手的寶劍,只能用陰柔之力移轉操縱她的手腕。於承珠擺脫不開,又氣又憤,猛地銀牙一咬,左手的青冥劍用力一彈,竟然向着自己右手的手腕橫切下去,婁桐孫的手指若不鬆開,就連他的手指也一齊斬斷!

這一招大有“毒蛇纏臂,壯士斷腕”之慨,婁桐孫大吃一驚,手指急鬆,於承珠早料到他會如此,哈哈一笑。兩口寶劍都旋風般地殺了過來,婁桐孫罵道:“好狡猾的小子!”使出分筋錯骨的擒拿手法,竟然在兩口寶劍縱橫交擊之下,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可是於承珠的玄機劍法,變化無方,婁桐孫的武功雖然比她高出許多,一時之間,卻也不能將她制伏。霎時間鬥了三五十招,兩人都感焦躁不安,婁桐孫顧忌那神出鬼沒的怪人,於承珠也怕畢擎天追來,對她糾纏。百變玄機劍法,以兩人合使,威力最大,於承珠一人使左右雙劍,右手劍招有如流水行雲,左手劍招卻還不能隨心如意,婁桐孫窺破弱點,忽地欺身一拍,左掌引開於承珠的青冥寶劍,右掌突然化抓爲拿,大喝一聲:“撒劍!”中食二指在她手腕上一敲,反手一奪,那一大內寶劍到了他的手中。婁桐孫哈哈大笑,舉劍一擋,左掌又用分筋錯骨的手法來扭於承珠的臂膊,又喝道:“撒劍!”竟想把青冥寶劍也奪過來!哪料於承珠一劍在手,卻比前更爲靈活,左手虛捏劍訣,一招“白虹貫日”,劍光一絞,立即分心便刺,婁桐孫劍法本非所長,雙劍一交,竟被於承珠的劍直壓下去,劍尖堪堪刺到他的胸前,婁桐孫顧不得奪劍傷敵,逼得撤掌回防。於承珠得理不饒人,唰唰唰一連三劍,把婁桐孫逼得連退數步,婁桐新大怒喝道:“我若奪不了你的劍,我婁字倒寫!”正擬插回寶劍,仍用分筋錯骨手法勝他,忽聽得一人叫道:“好劍法!”一顆石子突然飛來,叮噹一聲,把兩口寶劍都盪開來。

婁桐孫急忙跳出圈子,回頭一望,只見離身十步之外,有一對中年男女,負手旁觀,意態閒適,似乎已在旁邊看了多時,男的衣飾特別,似是回疆裝束,女的背插雙鉤,穿的裙子也非漢人打扮,婁桐孫不禁大吃一驚,憑他這一身武功,敵人來到身前,竟然毫無知覺!不問可知,這男的定是昨晚在林中擲石的怪人了!

忽見那男的指着於承珠道:“喂,你這個女娃兒是張丹楓的徒弟嗎?”於承珠怔了一怔,心道:“他怎麼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裝。又知道我的師門宗派?”猛地一醒,叫道:“你是烏伯伯,烏蒙夫伯伯!”原來烏蒙夫是上官天野的衣鉢傳人,比他的大師兄澹臺滅明武功還強,那女的則是他的師妹金鉤仙子林仙韻,上官天野與張丹楓的師祖玄機逸士齊名,脾氣極怪,不許門下弟子結婚,後來全靠張丹楓之助,又講服了上官天野,烏蒙夫與他的師妹才得以結成夫婦,是故烏蒙夫與張丹楓不論班輩,結爲好友,兄弟相稱。(詳見《萍蹤俠影錄》)。於承珠日常也聽師父談過,所以一見了他們二人的兵器和裝束,便猜到他們是誰。

烏蒙夫、張丹楓、石驚濤、陽宗海同稱天下四大劍客,婁桐孫聽了,心中自是大驚,但自恃分筋錯骨的功夫天下無敵,在白日晴天之下,卻也並不怎樣畏懼,冷冷說道:“烏蒙夫,想你也是個成名人物,怎麼卻專在黑暗之中不敢拋頭露面,我婁某今日算是教了!”

烏蒙夫冷冷地看了婁桐孫一眼,卻問於承珠道:“你知道這廝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於承珠道:“他是御林軍統領,奉了皇命來捉拿石驚濤石老前輩的,還想搶我的寶劍,哼,哼!是個大壞蛋。”烏蒙夫冷笑一聲,轉向婁桐孫道:“昨晚我不知道你的來歷,所以手下留情,哼,你卻反而罵我?你一心要搶別人的寶劍,我也想要你這把寶劍,來,來,咱娩然比劃!”岩石旁邊有一叢野竹,烏蒙夫說到“比劃”二字,哈哈一笑,隨手摺下一株嫩竹,手掌削了幾削,變成了一柄不到三尺長的竹劍,虛劈一下,朗聲說道:“你用你的寶劍,若能打敗我的竹劍,我立刻重回漠北,從此不到江南!”

婁桐孫氣往上衝,道:“若是你的竹劍給我削斷了又如何?”烏蒙夫道:“那自然算我輸了。”婁桐孫心道:“我雖然劍學不精,但這柄劍削鐵如泥,吹毛立斷,豈有削不斷你的竹劍之理?“衝口說道:“好,你也是個成名人物,咱們一言爲定,你若用竹劍打敗我,這柄大內寶劍雙手奉送!”

說到一個“送”字,劍訣一領,倏地一招“橫雲斷峰”,攔腰疾斬,烏蒙夫笑道:“嚇,好快!”一閃身就到了婁桐孫背後,竹劍刺他腦後的“風府穴”,婁桐孫的劍招用老,急切之間撤不回來,暗叫一聲不妙,慌忙反手一抓,這一招使出的卻是“分筋錯骨手”的功夫,烏蒙夫大笑道:“說是比劍,狗爪子也伸出來啦!”婁桐孫臉上一熱,雖然事先並未說明不許用掌,但以彼此成名人物的身份,這一下總是失了顏面!

婁桐孫想仗寶劍之利,連施攻擊,卻不料烏蒙夫身法怪極,閃展騰挪,無不恰到好處,婁桐孫反而有幾次險險給他的竹劍刺中穴道,心中一凜,想道:“如此下去,總有疏失之處,別要上他的當。”劍法一變,舞成了一圈銀虹,他劍學雖然不精,但防身的劍法,只守不攻,卻遮攔得甚爲嚴密。心中想道:“看你如何攻得進來。只要給我寶劍的鋒芒沾上,你的竹劍就要被削爲兩段。”哪知他劍勢方自急攻改爲固守,轉換之間,劍勢稍慢,烏蒙夫竹劍一伸,搭上了他的長劍。

婁桐孫急忙轉動劍身,想削斷他的竹劍,那柄竹劍竟似乎粘在他的劍上,輕飄飄地全不受力,婁桐孫接連變了十幾種招式,總是擺脫不開。這尤不已,粘在劍上的竹劍,初時本如一張薄紙,類桐孫的劍身並不受力,過了一陣,那竹劍卻忽而變得沉重起來,再過一會,婁桐孫的劍尖竟似挽了千斤重物一樣,漸漸連招式也施展不開!婁桐孫大大吃驚,想不到敵人的內力運用得如此神妙!烏蒙夫道:“你還有何話說?”婁桐孫咬牙說道:“寶劍給你!”猛地往前一送,寶劍脫手向烏蒙夫心房插去。

於承珠不禁驚呼,只見烏蒙夫竹劍輕輕一引,一眨眼,那柄大內寶劍便到了烏蒙夫手上,連於承珠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麼手法。心中大爲歎服:世上竟有這樣奇妙的武功。想道:“怪不得他能與師父齊名了。”其實鳥蒙未的輩份比她的師父張丹楓還高一輩,烏蒙夫這手竹劍克敵的功夫,乃是從他師父的好友,當今輩份最高的女俠蕭韻蘭那裡學來的,蕭韻蘭當年曾用一枝竹劍和謝天華、葉盈盈的雙劍合壁打成平手(事詳《萍蹤俠影錄》),那更是天下罕見的武功了。

烏蒙夫接劍在手,哈哈大笑,婁桐孫面色一沉,冷冷笑道:“你用竹劍奪劍,何足爲奇?看我空手奪你的寶劍!”雙掌一錯,淬然發招。於承珠喊道:“呸,不要臉!”烏蒙夫笑道:“不讓他施展他那點看家本領,他輸了也不甘心。好,且見識見識你鷹爪門獨步天下的分筋錯骨手的功夫。”說話之間,婁桐孫已是狂風暴雨般地接連攻了七八招,烏蒙夫道:“咱們在掌法上再比劃比劃!”將長劍銜在口中,凝神接招,把類桐孫的攻勢一化解,烏蒙夫是天下知名的劍客,他如今舍長取短,那自然是明讓婁桐孫了。

婁桐孫一聲不響,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果然好一派粗獷凌厲之勢,烏蒙夫四面遊走,不讓他近身肉搏,一攻一守,轉眼間鬥了三五十招,婁桐孫心中煩躁,大聲喝道:“烏蒙夫你不敢接我的掌,這樣鬥法,鬥到何時?”烏蒙夫笑道:“我讓你多玩一會,你還不領我的情,我若要打倒你,何須用一掌之力!”他口中銜劍,聲音從牙縫中透出來,顯得詭秘之極,說話之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胸前竟是露出破綻,雙掌都側向一邊,婁桐孫大喝一聲:“着,左掌一託,右掌穿出,疾抓烏蒙夫脅下的那三條軟骨,這一招正是分筋錯骨手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若然被他用上,烏蒙夫必將筋斷骨折,縱有多好功夫,也是終身殘廢的了。

於承珠看得驚心動魄,正自不明烏蒙夫何以如此疏失大意,忽見婁桐孫那一抓,指尖堪堪沾着烏蒙夫的衣裳,烏蒙夫突然反指一彈,姿勢美妙之極,婁侗孫一聲慘叫,倒縱出數丈之外,烏蒙夫笑道:“你居然挺得住我的一指彈功,也算難得,饒你不死,回去好好養息七日吧!寶劍拜領了。”左手一舉,手中已多了一把劍鞘,原來他石手使出一指彈功,左手也在同一瞬間,抓到了婁桐孫腰間懸着的劍鞘,兩招最上乘的武功同時使出,如此功夫,婁桐孫望塵莫及,哪裡還敢再鬥。烏蒙夫取下寶劍,插入劍鞘,婁桐孫已逃得沒了影兒。於承珠喜不自勝,跑上前去迎接烏蒙夫。

“金鉤仙子”林仙韻拉着於承珠笑道:“長得真像當年的雲蕾,你師母當年也是女扮男裝,闖蕩江湖,和你一模一樣,蒙夫,你瞧丹楓收的徒弟多好,咱們可沒有這樣的福氣,好像天下雖大,好徒弟都給別人搶光啦。”於承珠兀是想不明白,何以他們一見,就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問道:“烏伯伯、伯母,我的師父師母到蒼山去,你們見着了沒有?”烏蒙夫笑道:“要不是見了你的師父,我還不會到江南來呢。嗯,你師母聽說你加入了義軍,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怕你失事。哈,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已盡得師門心法,連婁桐孫這老賊也難奈你何,真是可喜可賀。”林仙韻也笑道:“我回去和你的師父師母一說,保管樂壞他們,你師母也不用掛心啦。”

於承珠靦腆一笑,道:“我也要趕到雲南蒼山給太師祖拜壽。”烏蒙夫道:“我正想去找石驚濤,聽說他在義軍之中,是麼?”於承珠道:“不錯。”烏蒙夫笑道:“我和他素未謀面,這回張丹楓叫我到江南找他,碰巧我而今給他追回寶劍,正好作個見面之禮。就煩你給我引見如何?”於承珠道:“石老前輩只怕如今已不在這兒,我猜他是回到台州老家去啦。”烏蒙夫道:“他的寶劍怎麼會到了婁桐孫的手中?”於承珠將昨晚之事約略說了一遍,烏蒙夫笑道:“我道以婁桐孫那點微未之技,他怎敢去搶石驚濤的寶劍,原來如此。昨晚我就是因爲不明他的來歷,想把他趕回到義軍的營地,查問個明白,再作處置。幸虧遇見了你,石驚濤既不在此,我也費事在此耽擱啦。”

於承珠苦有所思,忽道:“烏伯伯,你給他送回這把寶劍,他定然不受,徒惹他的傷心。”烏蒙夫道:“那怎麼辦?這樣的神物利器總該有個主兒,我卻不能要他的。”於承珠道:“你給我吧,我給你交給妥當的人。”烏蒙夫道:“那是最好不過。但聽你所說,他的那個什麼姓鐵的徒弟也不配有這一把寶劍。”於承珠面上一紅,道:“我不是交給他。”

烏蒙夫將寶劍交給於承珠,對林仙韻道:“那麼咱們趁早走吧,先找石驚濤,再尋陽宗海,把事情辦好,免得誤了回去給玄機前輩拜壽之期。”於承珠心中一動,道:“你們還要去找陽宗海。”烏蒙夫道:“是呀,石、陽二人和我們同稱四大劍客,在我來說,那是武林朋友給我面上貼金,但他們可是名實相副,我也該見見他們呀。”於承珠小嘴一撇,道:“陽宗海纔不配和你們並稱四大劍客。”烏蒙夫道:“是麼?你和他交過手了?”於承珠道:“據我看來,他的武功與婁桐孫不過在伯仲之間。”烏蒙夫面色沉重,道:“如此說來,這事情倒棘手了。”於承珠奇道:“這怎麼說?”烏蒙夫道:“他的武功已經如此,他背後的人物厲害可知。”

於承珠道:“難道還有什麼人能強過上官前輩不成?”烏蒙夫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也很難說。陽宗海是赤城派第二代中有頭面的人物,他敢胡作非爲,自然是有所恃的了。”於承珠心中一凜,想起師父曾和她提過赤城派的創派祖師赤城子,曾說赤城子也是一個武林怪傑,曾先後三次拜訪過自己的太師祖玄機逸士,每一次玄機逸士都請他到靜室之中,第一次留了一日,第二次兩日,第三次三日,當時玄機逸士門下,還只有董嶽一人,奉命守在門外,不準旁人進來干擾,連董嶽也不知道他們二人在裡面做什麼,若說是較量武功,卻又絲毫不聞動拳腳的聲息,只是每一次赤城子走時,都露出垂頭喪氣的樣子,過了三次之後,就再也不來了。最後那次,兩人呆在靜室之中三日,大家都是滴水不進,只是這一份功夫,就足以驚世駭俗。於承珠心道:“莫非烏伯伯所說的,陽宗海背後的厲害人物,就是赤城子不成?”但見烏蒙夫行色匆匆,自己又心中有事,不便再詳細查問。

烏蒙夫夫婦走後,於承珠捧起那把大內寶劍,劍柄上攜有“紫虹”二字,匣中隱隱露出淡淡的紫色光芒,於承珠想起昨晚之事,心中不勝慨嘆。這時天色已是大白,遠遠望去,一輪旭日好像從海中升起,海面上金霞萬道,麗彩霞輝,耀眼生輝。義軍的營地已響起晨操的號角,於承珠急忙趕路,忽聽得背後馬蹄疾響,回頭一望,只見一雙青年男女,飛馬趕來,男的是成海山,女的是石文紈。於承珠見不是葉宗留和畢擎天,心中一鬆,轉身迎接他們。

只聽得石文紈嚷道:“我說這小子不是好人,師哥,你還不信?嚎,你爲什麼私自逃走?”說到後面這句話時,於承珠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她這句話是向於承珠喝問的,於承珠棒起寶劍,悽然一笑,萬語千言,正不知從何說起,忽見石文紈似乎怔了一怔,呆呆的看着自己,突然嚷道:“怎麼,你是一個女的?於承珠吃了一驚,不自覺地隨着她的目光所注,一掠雲發,卻原來自己的頭巾,不知什麼時候裂了一角,秀髮露了出來,不知是給婁桐孫抓裂的,還是在石縫中躍出之時給勾破的,於承珠這才恍然大悟,烏蒙夫爲什麼一眼就看破她女扮男裝,而石文紈也是恍然大悟,原來以前怪他輕薄是怪錯人了。

於承珠微微一笑,道:“妹妹,這把劍你拿去!”石文紈驚詫之極,顧不得道問於承珠是男是女,急忙問道:“我爹爹的劍怎麼到了你的手中?”於承珠道:“你不要問,這把劍你只管收下,當作是我轉送你的好了。你爹爹現在傷心之極,正要你在身旁慰解。你快回家去看他吧,我也要走了。文紈妹妹,你要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勸他開懷啊!”

於承珠這幾句話說得誠摯非常,真情畢露,有如自己也是石驚濤的女兒一樣,石文紈聳然動容,對於承珠再無半點懷疑。她思念老父,心中如焚,接過寶劍,道聲:“多謝!”急急忙忙與成海山策馬飛馳,並轡而去。

於承珠目送馬蹄揚塵,人影消逝,幽幽嘆了口氣,心道:“這小姐倒有眼光,成海山的質樸實勝過他的師兄!”成海山的樣子看來笨頭笨腦,與鐵鏡心的瀟灑聰明相比,不啻天淵之別,於承珠以前曾對石文紈之選擇成海山大惑不解,如今想來,不禁黯然自傷。但覺過去與鐵鏡心相處的幾個月有如一場夢境。

猛一擡頭,只見紅日東昇,海波如鏡,是一個大好的晴天,大海極目無邊,海上的天空,也顯得特別蔚藍,令人心胸開闊明淨,藍天白雲之上,海燕飛翔,於承珠抖落身上的泥塵,猛然間心情輕快,似衝波穿雲的海燕,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數日之後,她渡過長江,船到中流,仍不自禁地想起與鐵鏡心初會的情景,但這些前上往事,也只是一閃即過,好像隨着大江東逝了。

於承珠的“照夜獅子馬”當日因爲渡江不便,寄養在長江岸邊的張黑家中。於承珠渡江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張黑家中去取回自己的寶馬,張黑的家人對這匹馬照料得非常周到,養息幾月,比前更加神駿了,見着主人,歡嘶不已,於承珠又不禁暗生感慨,想起自己,自離開師門之後,雖然認識了不少人,但最要好的朋友,還是這匹白馬。

張黑的家人紛紛探問抗倭的消息,聽得於承珠說倭寇已被驅逐下海,張黑不日也將回來,歡聲雷動,紛紛誇讚抗倭的英雄,對於承珠更是讚揚備至。於承珠又是慚愧,又是興奮,想起這幾個月火熱的生活,想起那些激動心絃,永不能忘的戰鬥,雖然這一次在她心上留下的創痕也永不能磨滅,但她卻絕不後悔此行。

於承珠在張黑家住了一天,第二日便策馬西行,離開了江南的山明水秀之鄉,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旅程,進入了西南的丘陵山區,風景迥然不同,若把江南比做明媚動人的少女,則西南應是質樸豪曠的男兒。於承珠心中忽然有一個奇怪的聯想:鐵鏡心似是江南園林中的牡丹,而葉宗留等義軍的首領則似雲貴高原上的鬆杉。

於承珠取道貴州前往雲南,到了貴州,山嶺更多,到處都是綿亙峻峭的峰巒,到處都是蔥鬱茂密的松林,山嶺上隨處可聞苗族婦女的山歌,健碩的苗族姑娘像男人一樣在山間操作,與江南足不出門的閨秀,大不相類。於承珠年來女扮裡裝,總有拘束之感,到了貴州之後,見男女都是一樣操作,便索性回覆了女兒身份,收起了男子的衣裝。

苗人最爲喜客,山路邊的涼亭常常放着從山下挑來的泉水,還放着草鞋,讓過路的旅人口渴了可飲清涼的泉水,鞋破了可換合適的草鞋。縱是最窮的人家,有陌生的旅人投宿,他們也奉如貴賓,悉心照料,家中沒有吃的也會到外面張羅,務必令到客人稱心滿意爲止,所以於承珠以一個孤身少女,通過山巒重疊的苗區,卻也沒有感到什麼不便。

在苗區走了半月,到了貴州西部的野馬川,大約還有六七日路程,就可以穿過苗區,進入雲南邊境了。這一晚於承珠在山邊一家苗家投宿,這一家苗家本有母子二人,兒子到土司家執役去了。家中只剩下老大娘一人,對於承珠殷勤招待,爲她殺了家中僅有的一隻老母雞,於承珠過意不去。幫她淘米煮飯。

黔西漢苗雜處,苗人多懂得漢語,這位老大娘說得雖然不大流暢,彼此卻也能夠交談。吃過晚飯之後,兩人坐在門外的大樹下閒話家常,這位老大娘非常歡喜於承珠,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讚歎:“我也曾見過許多漢人姑娘,只有你比我們苗族最美的姑娘還美,這雙手怎麼長得這樣白又這樣嫩,就像鼓兒詞裡面所歌唱的公主一般。”於承珠被她一讚,反而覺得有些慚愧,笑道:“我哪兒比得上你們苗族的姑娘,你們的姑娘那雙手才真是能幹呢,又會做飯,又會種地,還會繡花,我才真是羨慕得不得了。”老大娘笑了一笑,道:“你不笑話我們命苦,真是難得。”拉着於承珠的手問道:“你今年幾歲啦?”於承珠道:“十六歲啦。”老大娘道:“有婆家沒有?”於承珠面上一紅,道:“沒有。”老大娘道:“我們這裡的姑娘七八歲,很少沒有婆家的,尤其像你這樣長得美麗的姑娘,求親的早就擠破門啦!”於承珠道:“這麼小的年紀就結婚?”其實在那個時候,漢人也是盛行早婚,十六七歲做新嫁娘是很普通的事,不過於承珠一心學文練武,沒有留意到這上頭罷了。

談笑間忽聽得山坡那邊飄來一陣陣的樂聲,非常好聽,樂聲中雜有苗族姑娘的歌聲,於承珠雖然聽不懂歌詞,但也感到歌聲中的歡愉情調,老大娘笑道:“你沒有看過咱們苗族的婚禮吧?”於承珠還未脫少女心情,喜歡新奇熱鬧,一聽說有人結婚,非常高興,立刻央求那老大娘帶她去看。

老大娘帶於承珠轉過山坡,只見前面一個大草坪,草坪中有幾棵花樹,小夥子和姑娘們都繞着花樹跳舞,有的彈奏古瓢琴,琴如瓢形,樂聲柔和;有的吹着長長的蘆笙,這是用六根竹子做成的樂器,吹出來的聲音雄渾粗曠,熱情洋溢,於承珠聽得入迷,忽然有兩個苗族青年走到她的面前。

於承珠一愕,只見那兩個苗族青年彎下了腰,面上堆着笑容,張開兩條臂膊,兩個人你擠我我擠你地急着要擠到於承珠面前。於承珠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那老大娘連忙說了幾句苗語,兩個青年顯出極其失望的樣子,怏怏不樂地走了。

那老大娘隨手摘下兩朵白花,給於承珠簪在鬢邊,微笑說道:“誰叫你長得這麼漂亮,小夥子們都急着請你跳花啦!”於承珠道:“什麼叫做跳花?”老大娘道:“喏,這不就是跳花?”場中的小夥子各持蘆笙,邊吹邊繞樹而行,古瓢琴的樂音也彈得更其悅耳,少女們邊唱邊跳,不久就各自配成了對兒,繞着場中花樹,翩翩起舞。於承珠笑道:“真好看,可惜我既不會唱歌,又不會跳舞。”老大娘笑道:“我知道你們漢人的姑娘多害羞,所以我給你簪上兩朵白花啦。”於承珠道:“簪上白花,別人就不會來邀請了,是麼?”老大娘道:“不錯。那是表示你已有了心上人,但心上人不在這兒,你只是來看熱鬧的罷了。你不要怪我,不這樣,任你怎樣推辭,小夥子們都不放過你的。喏,說真的,你有了心上人沒有?”於承珠杏臉泛紅,不知怎的,忽然覺得一陣愴涼,但草坪上歌舞正歡,蘆笙吹散了她淡淡的哀愁,轉瞬之間,她又轉爲歡樂了。

月亮漸漸升高,到草坪來唱歌跳舞的小夥子和姑娘們更多了,時不時有一對對的青年男女攜手走入林中,他們的位置迅即被後來的補上。老大娘笑道:“我們這裡的風俗,有一時結婚,就可以撮合好多對姻緣。”於承珠羞不可抑,急忙轉掩話題道:“新娘子呢?還沒有出來麼?”

老大娘道:“快啦!”過了一會兒,忽見兩個穿着綵衣的壯漢,牽着一頭牛出來,繞場行了一匝,草坪上歡聲雷動,人們紛紛上去幫忙,把牛的四腳捆好,有一個巫師模樣的人走出來,用斧頭在牛的腦袋上擊了三下,那頭牛昏倒地上,場中的小夥子們立刻動手開膛剝皮,生火烤肉,原來這是苗族的婚宴,稱爲“打牛”。老大娘道:“打牛之後,新郎新娘就要出來了。”

於承珠道:“是誰家結婚,場面真熱鬧!”老大娘笑道:“若是窮人家,哪捨得用這條肥牛?這是我們土司女兒的婚禮!”她留到現在才說,欲令於承珠意外歡喜,於承珠果然甚感興趣,目不轉睛地注視場心,等候新人出現。

忽地裡場中的歌舞都靜止下來,只見八對童男童女,簇擁着一對新人魚貫走來,新娘撐着一把彩色鮮明的紙傘,新郎胸結有大紅綢花,遮過了半邊臉孔,一到草坪,場上的青年男女立刻拍掌歡呼,新娘子把紙傘交給伴娘,有人把新郎的綢花解下,披到新娘身上。這一瞬間,於承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新郎竟然是小虎子!

不見一年,小虎子已長得高多了,但比起新娘,卻還矮半個頭。世界上出人意表的事情很多,但眼前之事,卻是絕對難以想象——小虎子竟然會到苗族作新郎!要不是草坪上有這麼多狂歡慶祝的人羣,於承珠還以爲是頑皮的小虎子在玩“娶新娘”的把戲,但擺在眼前的情景,這可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而是實實在在的婚禮呀!“小虎子不是跟隨黑白摩訶到天竺去麼?怎的會單身一人來到這兒?”“黑白摩訶到哪裡去了?土司的女兒怎會嫁他?”一連串難以解答的疑問,做夢也想象不到的事情,把於承珠的腦袋都弄得昏眩了。

那位苗族的老大娘笑道:“怎麼啦,很令你驚奇了,是不是?小新郎是你們的漢人呢!”於承珠道:“這小孩子是怎麼來的?土司爲什麼把女兒許配給他,你知道嗎?”老大娘搖搖頭笑道:“土司家裡的事情,咱們怎麼敢去打聽?在我們的上一輩,苗人漢人結親家的不多,近年來這卻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其實於承珠驚詫的並不是因爲新郎是漢人,而是因爲新郎是小虎子!

老大娘又笑道:“你說新郎是小孩子,你們漢人沒有取童養媳‘抱郎’的事情嗎?”以前有些人家,孩子只有兩三歲,父母就給他“娶媳婦”,媳婦比他大十幾歲,都不稀奇,媳婦娶了回來就像母親一樣照料小丈夫,這種風俗在苗漢都是有的。老大娘又道:“咱們土司的女兒今年十六歲,聽給兩人合八字的巫師透露,這小新郎是十四歲,年紀相差還不算大。”

草坪上的小夥子們把那條肥牛烤了,撕下一塊塊的牛肉喝酒,狂飲呼嘯,老大娘道:“咱們苗族的婚宴是不必人邀請的,你也去吃點烤牛肉吧。”於承珠道:“我不餓。”老大娘道:“你若不吃牛肉,又不喝酒,那就是不給主人面子了。好吧,你不好意思跟那些小孩子擠,我給你拿來。”於承珠任得那老大娘作主,她只是全神貫注在小虎子身上,只見小虎子目光呆滯,一點也不像以前那活潑頑皮的模樣,他呆呆地站在場中,就像一尊任人擺佈的木偶,於承珠大是起疑。忽聽得一個苗族的小夥子用漢語唱道:“天上的月亮伴彩霞,地下的鳳凰怎能配烏鴉?哈哈,漂亮的大姑娘爲什麼配醜娃娃?”場中男女轟然大笑,那小夥子邊唱邊跑出來,於承珠心道:“哼,說小虎子是醜娃娃?小虎子可比你俊得多!”那小夥子喝得滿面通紅,醉態可掬,跑到小虎子跟前,伸手掌撥他下巴,叫道:“小娃娃,讓我看你的乳牙長齊沒有?”小虎子悶聲不響,忽然“啪”的一掌,把那小夥子打得跌出一丈開外,牙也掉了兩顆!

草坪上參加婚宴的人羣譁然笑叫。有人唱道:“這是麒麟龍鳳配,不是鳳凰配烏鴉。”於承珠從他們的眼光裡看得出來:適才他們對小虎子大半存有嘲弄的神氣,而今卻都是驚奇佩服的眼光了。那位苗族老大娘取了牛肉回來,將一個裝酒的竹筒和一塊烤牛肉遞給於承珠吃,笑道:“這小夥子若非喝醉了酒,也不敢這樣胡鬧!”於承珠道:“這小夥子是什麼人?”老大娘道:“這小夥於是土司屬下的一個頭人的兒子,他自小暗戀土司的女兒,前年還和土司的女兒跳過一次花,土司的女兒也像甚歡喜他,卻不料土司忽然將女兒配了這個來歷不明的漢人,想是他心中不憤,故此借酒行兇。嘿,這個漢人小娃娃還真有本事,你不知道,剛纔那小夥子是我們苗族中出名的勇士呢!”

於承珠心中疑惑更甚,小虎子只有十四歲,他根本還未懂得結婚是什麼一回事兒。但若說他是全然不願吧,以他這身武藝,誰又能強迫他?他怎會與新娘一同走來,又爲什麼要把那小夥子打跑?

忽聽得有人將一支長長的牛角嗚嗚地吹了幾下,一隊樂手又吹起蘆笙,彈起方瓢琴,老大娘道:“行婚禮啦!”只見一個苗族長老端出兩個牛角杯,杯中盛滿美酒,有人將牛血滴到杯中,長老唱道:“喝罷交杯酒,恩愛到白頭!”將兩杯血酒分遞給新人。新娘含羞答答,接過酒杯,小虎子卻忽然伸指一彈,道:“我爸爸吩咐過的,我還未長大,不許喝酒!”酒杯被彈,登時飛上半空,血酒傾灑,淋了長老滿頭!於承珠不禁失笑!小虎子竟然還記得他父親生前的教訓,那樣子你說他是傻又不像傻,說他不傻他卻在婚禮當中鬧出孩子的脾氣!

長老大驚失色,交杯酒被潑,這乃是大不吉之兆,於承珠暗暗好笑,和場中的青年男女一樣,都睜大了眼睛,看他怎麼辦?忽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再斟一杯給他!”旁邊走出一人,貌似漢人,穿的卻是苗族服飾,約莫有四十多歲的樣子,相貌威嚴,令人望而生畏,只見他將一個盛滿了酒的牛角杯遞到小虎子面前,小虎子道:“我說過不喝酒嘛!”驀然伸出雙指,又向酒杯一彈,那人沉聲喝道:“不要胡鬧!”手掌一託,那酒杯到了小虎子手中,忽然向小虎子口中倒下,小虎子還未合嘴,吃得他噴了出來,但總算是喝了這杯“交杯酒”了。旁人看不清楚,還以爲是小虎子自己倒入口中的。於承珠可是大吃一驚,那人用的竟是最上乘的“借刀殺人”的手法,比借力打人的功夫還要高明,竟然借小虎子的手逼他自己喝酒,真是匪夷所思。

場中青年男女歡呼跳叫,伴娘將紙傘汀開,遮着這對新人,小虎子似給人推着一般,陪着新娘緩緩走出草坪。老大娘道:“婚禮告成啦,等下子就是到土司府中去鬧新房啦!”正是:

少小未知人世事,這般婚禮太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黃金書屋掃校

第二十八回 雪夜步梅林 相憐相惜 冰心牽塞外 同夢同悲第二十一回 水榭劍光寒 楊枝挫敵 石林奇景觀 駿馬追風第十六回 海角風雲 英雄奪寶劍 苗區怪事 稚子作新郎第八回 駿馬嘶風 散花驚妙技 神拳卻敵 飛矢射強仇第九回 潑酒鬥兇頑 夜奔荒野 傳書邀抗敵 義薄雲天第二十九回 隱患潛埋 野心圖霸主 伏兵突發 浮海走英豪第十七回 方堡奇情 魔頭開夜宴 深宵異事 公主到苗疆第十九回 神廟驚心 忠臣愛香火 龍門縱目 玉女動情懷第三回 大棒寨旗 禁城來大盜 散花拒敵 夜半失人頭第三十五回 箕豆竟相煎 龍頭變節 風雲驚變幻 公子多情第六回 敗寇成王 道旁談史事 傷心驚變 湖上起風波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劃策託空言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劃策託空言第二十回 牢底救人 神通來異士 筵前罵敵 正氣屬峨嵋第三十二回 血雨腥風 魔巖聞惡訊 刀光劍影 禁苑陷重圍第二十五回 較技蒼山 高峰騰劍氣 泛舟洱海 月夜動情懷第十四回 繞樹穿花 書生疑玉女 興波作浪 國手鬥龍頭第二十七回 寶劍金花 雙英施絕技 仁心俠骨 一諾救鏢師第七回 寂寂山莊 師門情眷戀 茫茫湖水 俠女意悽愴第二十二回 彈指神通 少年顯身手 飛花絕技 女俠服強人第六回 敗寇成王 道旁談史事 傷心驚變 湖上起風波第三十四回 世亂見人心 來尋俠跡 疾風知勁草 獨守危城第二回 劍影刀光 好人戲義士 天愁地暗 皇室殺忠臣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劃策託空言第十回 小鎮聚英豪 金刀殺敵 長江逢秀士 銀劍誅倭第二十九回 隱患潛埋 野心圖霸主 伏兵突發 浮海走英豪第十五回 拍岸驚濤 芳心隨逝水 衝波海燕 壯志欲凌雲第十四回 繞樹穿花 書生疑玉女 興波作浪 國手鬥龍頭第八回 駿馬嘶風 散花驚妙技 神拳卻敵 飛矢射強仇第十三回 空讀兵書 戰場驚中伏 出身田畝 草葬有奇才第十九回 神廟驚心 忠臣愛香火 龍門縱目 玉女動情懷第十回 小鎮聚英豪 金刀殺敵 長江逢秀士 銀劍誅倭第十八回 手發金球 通玄蔘妙理 口吞火劍 炫技駭閒人第三回 大棒寨旗 禁城來大盜 散花拒敵 夜半失人頭第三回 大棒寨旗 禁城來大盜 散花拒敵 夜半失人頭第十六回 海角風雲 英雄奪寶劍 苗區怪事 稚子作新郎第十五回 拍岸驚濤 芳心隨逝水 衝波海燕 壯志欲凌雲第一回 去道山山村 頑童驚俠士 深宵石室 秘詔嚇鏢師第十四回 繞樹穿花 書生疑玉女 興波作浪 國手鬥龍頭第二十七回 寶劍金花 雙英施絕技 仁心俠骨 一諾救鏢師第三十二回 血雨腥風 魔巖聞惡訊 刀光劍影 禁苑陷重圍第二十九回 隱患潛埋 野心圖霸主 伏兵突發 浮海走英豪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煙 罡風吹己散 前塵若夢 死水又重波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煙 罡風吹己散 前塵若夢 死水又重波第二十四回 王府逼才華 聯題佳句 魔頭施毒手 共闖名山第二十九回 隱患潛埋 野心圖霸主 伏兵突發 浮海走英豪第九回 潑酒鬥兇頑 夜奔荒野 傳書邀抗敵 義薄雲天第三十三回 策獻筵前 丹心圖報國 火焚大內 異土救英雄第二十二回 彈指神通 少年顯身手 飛花絕技 女俠服強人第十八回 手發金球 通玄蔘妙理 口吞火劍 炫技駭閒人第十九回 神廟驚心 忠臣愛香火 龍門縱目 玉女動情懷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煙 罡風吹己散 前塵若夢 死水又重波第七回 寂寂山莊 師門情眷戀 茫茫湖水 俠女意悽愴第十九回 神廟驚心 忠臣愛香火 龍門縱目 玉女動情懷第三十二回 血雨腥風 魔巖聞惡訊 刀光劍影 禁苑陷重圍第二十五回 較技蒼山 高峰騰劍氣 泛舟洱海 月夜動情懷第二十五回 較技蒼山 高峰騰劍氣 泛舟洱海 月夜動情懷第十七回 方堡奇情 魔頭開夜宴 深宵異事 公主到苗疆第十七回 方堡奇情 魔頭開夜宴 深宵異事 公主到苗疆第十五回 拍岸驚濤 芳心隨逝水 衝波海燕 壯志欲凌雲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劃策託空言第一回 去道山山村 頑童驚俠士 深宵石室 秘詔嚇鏢師第三十二回 血雨腥風 魔巖聞惡訊 刀光劍影 禁苑陷重圍第三十三回 策獻筵前 丹心圖報國 火焚大內 異土救英雄第九回 潑酒鬥兇頑 夜奔荒野 傳書邀抗敵 義薄雲天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煙 罡風吹己散 前塵若夢 死水又重波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煙 罡風吹己散 前塵若夢 死水又重波第十八回 手發金球 通玄蔘妙理 口吞火劍 炫技駭閒人第十八回 手發金球 通玄蔘妙理 口吞火劍 炫技駭閒人第二回 劍影刀光 好人戲義士 天愁地暗 皇室殺忠臣第五回 壯志凌雲 棒驚名劍客 妄言惹怒 劍刺大龍頭第二十六回 踏雪神駒 旅途傳警報 凌雲一鳳 半道劫鏢銀第二十二回 彈指神通 少年顯身手 飛花絕技 女俠服強人第十四回 繞樹穿花 書生疑玉女 興波作浪 國手鬥龍頭第三回 大棒寨旗 禁城來大盜 散花拒敵 夜半失人頭第九回 潑酒鬥兇頑 夜奔荒野 傳書邀抗敵 義薄雲天第二十六回 踏雪神駒 旅途傳警報 凌雲一鳳 半道劫鏢銀第十六回 海角風雲 英雄奪寶劍 苗區怪事 稚子作新郎第二十四回 王府逼才華 聯題佳句 魔頭施毒手 共闖名山第二十五回 較技蒼山 高峰騰劍氣 泛舟洱海 月夜動情懷第九回 潑酒鬥兇頑 夜奔荒野 傳書邀抗敵 義薄雲天第二十四回 王府逼才華 聯題佳句 魔頭施毒手 共闖名山第十九回 神廟驚心 忠臣愛香火 龍門縱目 玉女動情懷第十八回 手發金球 通玄蔘妙理 口吞火劍 炫技駭閒人第九回 潑酒鬥兇頑 夜奔荒野 傳書邀抗敵 義薄雲天第二回 劍影刀光 好人戲義士 天愁地暗 皇室殺忠臣第八回 駿馬嘶風 散花驚妙技 神拳卻敵 飛矢射強仇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劃策託空言第五回 壯志凌雲 棒驚名劍客 妄言惹怒 劍刺大龍頭第三十一回 生死難猜 女兒情曲折 是非莫辨 公子意迷離第十六回 海角風雲 英雄奪寶劍 苗區怪事 稚子作新郎第三十二回 血雨腥風 魔巖聞惡訊 刀光劍影 禁苑陷重圍第十五回 拍岸驚濤 芳心隨逝水 衝波海燕 壯志欲凌雲第三十四回 世亂見人心 來尋俠跡 疾風知勁草 獨守危城第二十七回 寶劍金花 雙英施絕技 仁心俠骨 一諾救鏢師第二回 劍影刀光 好人戲義士 天愁地暗 皇室殺忠臣第七回 寂寂山莊 師門情眷戀 茫茫湖水 俠女意悽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