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推門進來的是一名一身玄衣的老者,灰中帶白的髮色,一臉鬍子拉碴,一副中規中矩的黑框眼鏡架在鼻樑上,一張貌似嚴肅不起來的臉上此刻卻分明掛着三分冷誚。
“回來了。”少年開口,他只是瞟了一眼,也沒有擡頭,對老者的語氣裡並沒有對長輩的那種尊重,聽上去倒是更像一句漫不經心的隨意招呼。
而剛纔還活蹦亂跳的少女在看清老者後,則是立馬收起了輕鬆的神色,不由自主往少年身後縮了縮。
老者乍一見似乎像是面色不善,其實或許是因爲他看上去一臉蒼白,脣上更是沒有絲毫血色,進了門後當即就近拖了一把椅子自顧自坐下。不知是否是錯覺,剛纔進門時那腳下分明是一軟,連站都幾乎是站不住了。
“一燈一杖,遺世獨立纔是存世之道……出門前我就告訴過你,近期不易遠行,可你偏不聽。”少年慢條斯理從吧檯後面繞了出來,手裡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在老者面前坐定,將茶盞往前輕輕一推,說道,“紅參茶……復脈固脫,益氣攝血,我新調的,要不要嚐嚐?”
老者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那杯子,不過倒也沒有推辭,一仰脖灌下了一大口,才搖了搖頭冷哼了一聲:“五十步笑百步,這些年裡你用自己的命來占卜那早已消散於三界的命數,若說司星大人有能力窺探命運,可若覬覦命運那就是……僭越了。”
少年目光閃了閃,好脾氣地笑了,瞥過頭,不作置喙。
天光傾瀉,落在他的頭頂,清牆索瓦,竟然映出了幾分涼薄蕭瑟之意,半晌,少年才又開口道:“我要做的事你不會懂,也不必懂,這條路即便只我一人,我也要將它走完。倒是你……這樣無節制地動用靈力與那邊溝通,就不怕——”
曾經彼此心照不宣的那些事,此刻卻彷彿不得不攤開在日光灼烤之下,兩人都不由沉默下來。
“曜是我們一族萬年一遇的天才,現在連長老會都站在他身後了,可見那孩子的稟賦卓然。”老者頗爲感嘆,接着又看了看少年身後的女孩,像是有些嫌隙地挪開眼,說道,“籬這次的事故,或許倒是一件好事,對曜那孩子來說,他這次終於可以心無旁焉了。”
“曜的確是不錯,聽你上次說他已經突破了上境是吧。”少年目光久久注視着頭頂上方的一片浮雲,愣是看了許久才收回視線,白玉般的手指隨手指向不遠處的吧檯。
吧檯上一杯原本早已冷卻的茶盞在少年伸手的瞬間“呲”地被一道紅色的火焰團團包圍,茶水噼噼剝剝就沸騰了起來,葉沫微旋,茶盞凌空飛起,不偏不倚穩穩落在了少年面前的桌上。
隨意把玩着茶盞,嘆了口氣,少年才突然幽幽出言說道:“可惜,比起那個人總還是——”
不等少年把話說完,老者已是心口一滯,忍不住大力拍了拍桌子,有些氣急敗壞辯駁道:“當年那個人生生造出了那樣的天地大劫,三界、三界都幾乎就此傾覆,天道刑罰之下……他早就消散於這世間了。”
“你我既然同爲神侍一族,所以即便如此……你我唯一敬奉的也只該是那個人。”少年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徐徐將杯沿上的茶沫吹散,才淡淡開口道,“我說過,不管曜是如何出色……可終究不是他。”
彷彿被戳到了短處,老者臉色變了又變,“可曜是——”
見少年眼底已經有了一絲不耐之色,似乎是不願意多談,老者張了張嘴,最終是嚥下了這口氣,一拂衣衫,起身往店鋪裡面走去。
只是,從少女身邊經過的時候,腳步似乎滯了一滯:“你把她留在這裡,就不怕筱來找麻煩?”
“就是怕筱來找麻煩,所以才把她留在這裡。”聲音裡竟然帶着幾分出乎意料地溫柔。
少年沒有起身,老者怔了怔,“哦”了一聲,才走開,沒有瞧見身後少年眉宇間一閃而過的那一絲疲憊。
“那個——”少女絞着手指,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咳嗽的少年,說道,“謝謝你啊……不過筱要是真的來了,我——”
“來了也不用怕他。”頓了頓,英俊的少年眼神忽然變得清冷而凌厲,“凌煙樓上他幾乎耗盡了自身靈力才勉強保住了花籬,所以,估計近期他恐怕是連出門都有些困難。”
“噢。”少女吁了口氣,這才拍拍胸脯,放下了心,“他其實不必那麼擔心籬的,雖然籬把她全部的靈力都轉給了我,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凡人,可是我總覺得……覺得籬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力量,我覺得她不會那麼輕易死掉的。”
“哦?”少年擡起眼眸。
“就是在凌煙樓上,你啓動了星陣以後,我突然有了一種感覺,我覺得籬不是普通人……我是說不是凡人,她似乎……我也說不清,反正我覺得她的身體裡隱藏着一種很奇怪很神秘的力量。”
“你確定那種那奇怪又神秘的力量是來自……籬?”
“我——”看着少年認真的模樣,想了又想,少女也開始變得有些不確定了。
吧檯前,英俊的少年低下頭,修長的手指有些神經質地敲擊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咖啡店門口忽然起了風,門把上的掛牌被滴溜溜翻了個身——今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