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度天劫

入夜,晗之申藍秦天三人帶同獨孤棲身的書冊奔往前生之路。

破舊的小mini裡氣氛壓抑,申藍坐在副座,看着手中的書冊,感到分外沉重。一天一夜,對於人,是短暫。人的生命對於鬼仙,是短暫。鬼仙的存亡對於枷羅族,也是短暫。可是這一切對於天呢?恐怕只是一場恬睡的時光,一局會被忘卻的對弈。

後視鏡裡看到秦天,閉着眼在休息。依舊帶着疲倦的臉,微微皺着眉。從何時起,他已經不能作爲她的依靠。

而一切,也從遇見他開始。之後,被一波又一波的荒謬經歷推着走。見多了,生死聚散,少了感慨,只因爲知道還有輪迴,還有洗牌的機會。但最堅韌最值得尊重的,卻還是最爲渺小的生靈,爲情爲信,爲了自己認爲最珍貴的一切,義無反顧的力量。

自己,是不是還有這種力量?

一直期盼的白西陵,終究沒有來。

申藍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直面天的力量,想違逆天意而行。

她低聲問:“如果三才陣沒有成功,我們還有辦法麼?”

晗之亦沉重:“先生最後的話,上古,天下有五族,枷羅爲首,合五族由枷羅滅天重建。若抗天,則需五族之半方可有生機。”

申藍也隱約思索過,既然有上古枷羅,也應有其他部族。而長離所言,最強的枷羅族被天滅,恐怕其他部族更難以存活。

晗之繼續:“先生從古書中推出五族的存在,也料到枷羅之外,難有幸存。更何況時間緊迫,哪有可能找到他族的後人。所以三才陣,恐怕是我們唯一希望了。”

申藍從鏡中見秦天的睫毛閃動,終於還是沒有睜開插話。

前生之路一片靜謐,申藍想到當時在此的情景,未免唏噓。

而自己的前生,又浮出記憶。

生生爲情所苦,每一次,都是殷天,給了她最美麗的殘酷。他說,是爲消減她抗命的意願,她沒有懷疑過。而此時,卻迷惑,他做那些是爲了什麼,那一次次,他有沒有愛過,疼過。今生的他,又究竟有沒有那份情。

想着,腳下的石子險些絆倒她,秦天及時扶住,緊握住她的手。

收了妄念,三人將書冊放在晗之選定的位置,圍書而坐。

各自念熟了經文,晗之再次提醒:“天劫來時,可能出現種種異象,我們都會面對自己最恐懼的境況。只要保持手印,經文不停,就不爲其所害。否則,一損皆損。”

申藍與秦天點頭,依言結手印,默唸起來。

申藍閉目,耳邊聲響愈加清晰。

風聲,如泣,幽怨可怖。夾雜着前生之路萬千孤魂的悲泣,寒氣入髓。

其中,分明有個幼弱的童聲,哭喊着:“媽媽!”

申藍一凜,眼前是那個穿着蕾絲粉裙的小女孩,手中牽着眼中泛淚的男孩。

“媽媽,我們好想你,你忘了我們嗎?”

申藍知是幻象,不肯說話,繼續默唸。

mini撲了過來,拉着她的手臂搖晃,笑遇趴在她的膝蓋上,只是哭。

“媽媽,我們好怕,這裡很黑,你帶我們走吧,不要再丟下我們……”女兒央求着。

笑遇哭着說:“媽媽,你抱抱我好嗎?你從來沒有抱過我們。”

申藍心中一酸,躺在手術檯上,她就那麼幻想着,能抱抱他,多好……只要能抱抱他。

孩子的哭聲在耳邊那麼真切,笑容的手是暖的,那麼軟,抱着她的手臂。笑遇的淚溼了她的腿,也是暖的,直到風吹過,陣陣的涼意。

她閉眼,卻無法抹去眼前的景象。還有身體感受到的,兩個孩子柔軟的身軀。

見她毫無反應,兩個孩子停止了哭泣。

童稚的眼蒙上了紅色,淚還沒幹,卻笑了,笑得殘忍。

尖利的女聲:“賤人好狠的心,我們把四郎拱手讓你,你卻還不放過我們。你的孽,應在你孩子身上。我要你親眼看着……”

笑容應聲而倒,抱腹掙扎,痛苦翻滾,嘴邊泛出白沫,一雙眼卻直看着申藍:“媽媽……”

笑遇被一條繩索勒住頸項,往上升吊,他呼吸越發艱難,小臉越來越漲,腿在空中亂踢,小手伸向申藍,想求救卻說不出聲。

申藍明知是幻象,依然心如刀割,眼閉不上,生生看着孩子們慢慢停止掙扎,怨恨的眼看着她,不肯瞑目。

申藍手印沒有散,經文沒有停。血滴在心裡,埋入土中。只肯堅持一個信念,她要勝天,才能救獨孤,也才能救自己。自己存活下來,完成百鬼泣,孩子們,纔有超生的希望。

此念起,一切幻象如煙散去,只留一片漆黑。

可想,晗之見到的必然是他最掛心的哥哥,但見晗之手印不散,閉目端坐,方纔放心。

秦天看到的,又會是什麼?

一念起,申藍只覺身子在不斷下墜,腳下綿軟,心懸至頭頂,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噁心。

熟悉的場景,平靜廣闊的湖面,半邊夕陽半邊朗月,分明是周永恩佈置的那場幻境。

兩個身影在湖邊對峙着。一個挺拔敦實,一個體態風流。

兩人同時轉身,申藍腳下踉蹌,心神一震。

秦天神態篤定,不見悲喜。

殷天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申藍下意識按住胸口,手心傳來激烈的節奏。

默唸,是假的,都是假的。

冥冥中,一個威嚴的聲音:“申藍,今日天劫之時,因緣際會,乾坤交錯。當日你並未做出選擇,如今,把這個機會交還與你,好自爲之。”

申藍想擡起手臂,卻發覺無法動彈。

秦天的聲音灌入耳中:“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怪你。小藍,有許多事情我不曾對你說,但恐怕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怎麼會不明白我們重逢後存在的隔閡,一直不願說破,只是怕你難爲自己。你對他的心動不是你的錯,這都在他的計算中。我和他都是司過使,共居一位,但逐漸衍生出神格之外各自的人格。世世代代擔負着監視枷羅族人的任務,因我心漸生憐惜,犯了天忌,遣落人間。但你我牽絆太深,依然相遇。我很感激這個懲罰,令你我有一番純粹的相濡以沫。”

申藍只聽得,他的計算。寒意從心自指尖,生出一種恐懼。難道與殷天的一切,都是一場戲?

秦天繼續:“他也非惡意,只是嚴守自己的職責。只要你今生依舊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枷羅就再無法轉世。因此他找了來,將我禁錮。因爲他明白,我已經決定站在你一邊。我已散盡靈力,才脫身與你重逢,而他也將永遠消失。未想有此變數,藍,這是最後的機會,沒有他,再也不會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你做任何事情。”

申藍自問:“我到底該做什麼?”

秦天答:“隨心。”

申藍看向殷天,心問:“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殷天只微微苦笑:“你若信我,不用我說。否則,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申藍執着:“我想聽。”

殷天搖頭:“你所聽,你眼見,甚至親身所歷,一切未必是真。但,天地之中,你是真實存在的,再渺小,也有屬於你的此生。”

再不肯說。

申藍喃喃,一切,未必是真。

一切,包括此時麼?

念起,身上的禁錮便除。恍然,結手印,凝神。

一瞬,只見眼前依然只有晗之與秦天。

目光與秦天相接,欲開口問,卻見他一口鮮血吐出,染紅衣襟。

未待申藍反應,秦天皺眉制止:“我沒事。”

申藍看向陣中書冊,心知不是爲私事煩擾的時候,低眉不語。

風聲漸止,書冊隱隱有七色光影透出,旋轉着,漩渦逐漸擴大。

以爲功成,正喜,卻感受到一種吸力,拖曳着自己,腿部與堅石磨礪着,硬生生劃出道道血痕,身下已被鮮血濡溼。

見秦天晗之也是如此,軀體之痛早已不計,不由己的恐懼席捲而來。

逃開,便註定失敗,況且,這力量怎容逃逸。

對抗,只是無力,精神與肉體,一同無計可施。

絕望一閃而過,心境異常清明。

死在這場戰鬥中,未必是此生憾事。

脣邊淺笑,看着自己的同伴,也是一般的堅定眼神。

肩上一涼,側目見到猩紅的信子。雪白的巨蛇不知何時攀爬上來。

申藍忽覺落下心中大石,這分明是白西陵的原型,他終於是趕了來。

耳邊一聲轟鳴,一陣目眩神迷。

那吸力憑空消失去,書冊的七色光也再不見。

白西陵化作人形,不及寒暄:“還有希望。現在只需有半陽橋,便可度鬼仙入輪迴。”

申藍心下詫異,直覺卻確信白西陵所言:“半陽橋是什麼?”

晗之解釋道:“需生人,在陰陽之界,借其軀殼,使鬼仙魂魄入地府。”

申藍急問:“怎麼做?”

晗之面露難色:“也就是需要一個人,在失血極限,半生半死,做鬼仙之橋。”

申藍毫不猶疑:“我來。”

秦天按住她的手,蒼白着臉,目光堅定:“我不會讓你冒險。”

白西陵面無表情:“我不是人類,晗之純陽體,也不合宜。”

申藍正待再詢問,秦天已用腳邊尖石割向股動脈,鮮血噴涌而出,汩汩不止。

西陵喝醒目瞪口呆的二人:“晗之,你準備稍後的急救,我來護法引導靈體。”

申藍抱住秦天,盤腿而坐,自己身下的血和滿地他的鮮血混合到一處。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也在變涼。

他的身子很沉,眼睛不再有神,半閉半開,嘴邊血跡未乾,卻保持着微笑的幅度。

其他人,已不再重要,似乎消失在他們的世界。

她的眼淚不斷打在他的臉上,手臂已經沒有力氣,但努力的,努力的,抱緊點,再緊點。

他在堅持爲她笑着,什麼語言都不再需要。

眼前熟悉的臉,曾經守候着她的那些年月,尖利地刺着。

只有一個念頭,什麼都不重要,什麼人都可以失去,他,不可以!

咬住他的肩膀,要他痛,要他知道,他不可以一睡不醒。

緊咬牙根,他的血在她口中,她的嗚咽已聽不清,但她知道他會懂。

他的眼閉上。

申藍淚眼中隱約見到他的身影,站起,走遠。

而後,無知無覺。

睜開眼,申藍躺在一片靜謐中,毫無聲息,如此不真實。側身將枕邊的水晶盤握在掌心,感覺到一絲沁冷,纔有些些安心。

凝神在自己的指尖,指甲中殘留着褐色的血漬,又渾身涼透,迅疾坐起,支撐着身子的雙手不住發顫,虛弱無力。

昏睡前的種種撲來,她不敢想任何可怕的可能。

推門出去,空蕩的走廊只有月光的投影。

走近那個房間,門縫中透出一絲光亮,閉目深吸口氣,纔敢輕輕推門進去。

他躺在牀上,晗之趴在牀邊睡了,有沉重的呼吸聲。

申藍努力想從呼吸聲中辨別出兩種聲音,卻發現無能爲力。

躡手躡腳走近,他牀頭的落地燈映下些昏黃,染在他堅毅的臉頰,神祗般的金黃,卻失落了人的血色。

脣也是,失去顏色,模糊了界限。

申藍顫顫得將冰涼的手撫上他的臉,一樣的涼,卻從指間傳來些微的起伏。

他,還活着。

眼淚就不住掉下,異常滾燙。

沒有任何思想,割裂過去,沒有將來。此刻心裡充盈着,他活着,一切,都不再重要。

那種莫名的陌生感,也在此時煙消雲散,他還是他,當年默默守候她的那個人。

申藍的抽泣終於驚醒了晗之,瞭然而笑:“沒事了。”

申藍擦了擦淚:“先生怎麼樣了?”

晗之起身:“先生已經順利到達地府,讓我們無需擔心了。藍姐,我先去睡了。”

申藍這才注意到晗之的疲態,想來徹夜未眠,連忙囑咐道:“你快去休息吧。”

房內只剩二人,申藍的目光停留在秦天長長的睫毛上,直到天露微光。

恍惚夢中,他似乎神采飛揚,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溫度似要將她融化,已分不清來自誰的火熱。

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他高漲的情緒。

“藍,讓我永遠在你身邊好麼?”

她點了點頭,紅了臉。

“做我的妻子。”

她手一顫,卻決定依循此刻靈魂中的滿足,重重點頭。

身體被緊緊抱住,不屬於自己的心跳撞擊着胸口。

“謝謝你。”低沉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她依然有些迷糊,秦天牽起她的右手,十指交纏:“謝謝你把以後的日子交給我,我不會再放手。”

她不願再想,埋進他懷中。

“陪我睡會兒吧,天還沒亮。”秦天柔聲道。

看着他依然有些虛弱的臉,申藍無法拒絕,在他懷中,久久無法入眠。

“你恢復得很快,愛情的力量果然了得。”見申藍和秦天雙雙從房間走出,白西陵戲謔道。“不過,別太賣命,畢竟流了那麼多血。”

申藍狠狠瞪他一眼,秦天卻一反常態地開朗,牽住申藍的手:“我沒事,你還是頭痛找什麼寶貝當我們的結婚禮物吧。”

隨後前來的晗之和守衛聽到,愣了半晌,便爭相道賀起來。

白西陵微微皺眉,隨即恢復了笑容:“那我們到市區吃頓好的,還有問題沒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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