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個月之後,北方的草原已經進入了初秋。
就如同繁華極盛過後的頹敗,草原也迎來了它的蕭瑟。天氣不再是那麼炎熱,即使迎面吹來的風都於不知不覺中多了抹寒冷。晚間的夕陽也不再是懸掛於半空的一輪橘黃,而是足以浸透半邊天的晚霞,清晨的草原上的露珠更顯迷濛更顯清冷。只是,草長鶯飛,茂密的草葉還尚未見些許的頹敗之色……
此時的營帳裡,透過簾布的縫隙,陽光絮絮的灑入,就如同一縷縷跳躍着的漣漪,真實而又美好。
一個少年正斜倚在榻上,一身胡綠色的扉衣,慵懶迷離。被陽光照射着的半透明的輪廓呈現出幾分靈動,幾分出塵。
此時她一動不動地斜倚在那裡,只是,過了一會兒,伴着她的右眼皮倏地跳動了一下,她的嘴角也不自覺地向上抽了抽。
“誒,這已經是第二十六次了!”她無奈的揉着自己的右眼,隨即翻了個身便將臉埋向了裡面。
而正在此時簾布卻被人給掀了開來,一個略顯急切的小兵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看見眼前的少年先是一愣,但又立馬稟報道:“二公子,安陵有聖旨前來!使者現正在中軍帳中……”
“什麼?”少年聞言倏地從榻上坐了起來,顯然是吃了一驚。不過又似想到了什麼,她揉了揉自己還在不停跳動着的右眼皮:“將軍和仙城巡檢尚未回來,你先派人前去通知!”
“那公子你?”士兵看着她向外踏出的步伐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裡太悶,出去透透氣!”
此時的承歡一掀簾幕便走了出去,只是心裡卻莫名的感到不安,就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沒過多久承歡便見林叔叔和仙城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
林觴一下馬就直奔承歡面前而去:“皇上下聖旨了?”
承歡點了點頭,隨手又指了指中軍帳,“在那裡!”
林觴也不再多言跨步便走了過去。
承歡無意識的擡頭,卻恰好對上了此時仍停留在原地的仙城的雙眸。只是,此時他的眼神是她讀不懂的碧藍。
“不進去嗎?”他勾了勾脣。
承歡蠕動了下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不相信他,你是在擔心?”他的脣邊突然綻放了抹莫名的笑意。
承歡只覺內心一緊,不過立馬擡頭瞪了他一眼,“纔不是!”不再理會他,隨即一個轉身便朝着中軍帳的方向走去。
是不相信嗎……?怎麼會,她抿了抿脣,只是此時的她完全沒有留意到背後那雙略顯複雜的眼眸。
天色不覺間似乎開始變得灰敗,陽光本就稀薄,此時更如天邊的那一抹蒼涼漸浮於濃雲之中。
寬大的中軍帳中,氣氛異常的靜謐,承歡只覺得空氣開始變得稀薄,稀薄到讓她已經有些透不過起來。
甫安反手將聖旨合上,“林將軍接旨吧!”
承歡內心猛然一顫,耳邊卻仍只有一句話在回想,“邊境屢遭劫掠……念及林將軍多年來戰功無數,特准就此班師回朝……”班師回朝嗎?她咬了咬牙倏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見此,一旁的甫安顯然有些驚訝,不過立馬又像想到了什麼,嘴角一勾,“對了,還有一事忘了說,皇上已經派胡將軍親率一萬大軍前來守邊,現大軍已集結在據此三十里外的漳河邊。”
什麼?腦中一片空白之後,承歡只覺得心裡騰地冒起一股無名火!這算不算以軍相逼?
“別衝動”半天未曾開口的林觴在聽到這句話時明顯蹙了蹙眉,“臣領旨,……不過你回去告訴胡烈,等交代完邊防事宜後我自會盡快撤軍!”
甫安聽如此說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將聖旨移交過後嗤笑一聲便跨步離去。
“父親當真要撤軍嗎?”見甫安已經走遠,仙城這纔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聞言,承歡瞳孔驟然一縮,“我去漳河邊看看!”
“萬萬不可!”林觴似想到了什麼蹙了蹙眉,“我看這事沒這麼簡單,若是其他人倒還好,只是這胡烈性情驕惰……辰汐前段時日的騷擾等的必是今日,只恐我們一撤軍衛衝就會立馬領軍攻打過來!到時胡烈必不能擋,萬一邊防被破,獨孤定是第二個臨國!”
“那我們還是不要貿然撤軍了!”承歡立馬皺了皺眉,“衛衝前段時間一定是故意以此來離間皇上對我們的信任的,好卑鄙!”
“可皇上還是信了!”仙城清冷又帶有些嘲諷地吐出這麼一句。
承歡一聽瞬時很不是滋味地回瞪了他一眼,“那一定是因爲有佞臣在背後亂嚼舌根!皇上,纔不會……!”
“哦?”仙城的眸色裡閃過一絲惱意,“那你要怎麼解釋這駐於漳河之外的一萬大軍?”
“你……”
“好了,好了,你們就別吵了!”林觴眉頭皺得更深,“如今要是不撤軍林觴極有可能會立馬揮軍前來,到時若衛衝趁機發兵,只恐……”
聞言,兩人一時都沒了聲響。
帳中立馬靜謐了下來,過了片刻,“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語氣中更是透着抹道不清的惆悵。
軍營中的光線灰白中帶有抹出塵的色調,柔順地打在她細膩的臉上,一時間清透的讓人不容逼視。在眸光移向她的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帶着什麼養的感情,只是內心微微一動的那一刻他已明白,眼前的女子,或許終其一生,……她的心也只能交給那一個人了。
……
日落而月升,初秋的夜晚一片白茫茫的霧色,化不開,剪不斷,濃稠一般竟如某人此刻的心情。
營長外篝火炎炎,不知爲何此時看起來竟如秋日裡即將零落的金菊,於風中搖曳,懸掛着一抹即將凋殘的悽豔。此時立於營長外的那一抹白色身影,月色勾勒出他的清冷,不知立了多久……最終一甩衣袖徑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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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河本位於戍邊城的西南邊,貫通東西,可謂是一個天然分界河。該河寬達十米,平時要想渡河必要藉助船隻,也正因此甫安領兵一時無法才選擇了在這裡安營紮寨。
只是今夜,在營長內觀察策軍圖的甫安卻受到了一個意外的好消息,漳河現值退潮期!
若趁此揮軍北上,……不知林觴會有什麼反應呢?想到這他的脣邊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衛衝將軍的這一計果然用得好,那到時,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一同返回辰汐了呢?
想到這他的眼前一亮,一時間心情也莫名的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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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異常安靜,安靜到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這是此刻正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無法入睡的承歡深刻體會到的。只是,她的腦袋有些亂,狐狸哥哥爲什麼會這麼做?難道真是已經不信任林叔叔了嗎?
月色純粹,一層稀薄的月光透過窗櫺傾灑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她那剔透的臉上,只是一瞬間卻又難掩眉宇間那一縷淡淡的惆悵。
風不知何時簌簌的刮來,打破了這深夜的寧靜。承歡動了動身子隨即披了件衣服便向外走了出去。
外面的風的確有些涼了,她站了一會剛準備回去,眼光所到之處卻恰好看見了那抹月光般熟悉的身影。
是“城哥哥!”她內心一喜便朝那邊揮了揮手。
奈何立在馬背上的他竟似沒聽見般地身影一晃鞭策馬離去!
承歡一時間有些發愣,隨即像想到了什麼懨懨的轉身。只是電光火石之間那匹飛馬的身影轉了個彎便又映入了她的眼底。
那匹馬輕巧地躍了躍身子,呼出的白氣更是毫不客氣的噴了她一臉!
馬上之人向她伸出了手,聲音中透着些許無奈:“上來!”
承歡剛把手遞過去,有似想到了什麼隨有些猶豫。
“怎麼了?”
“我怕待會要是飛逝看見了,你的馬恐怕又得……”她衝他彎了彎脣,一點也不遲疑的伸手便被他拉了上去!
誒,她的眼神分明是在說,誰讓你剛剛不理我的,那你的馬要是一不小心倒了黴可不能怪我哦!
看着她眼底狡黠的表情,他的內心微微一動,脣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哎,一直忘了告訴你,你的飛逝好像和這匹馬的關係很不一般哦!”
成功看見她明顯有些抽搐的臉部表情,他心情好得一夾馬腹馬兒便快速飛馳了出去。
今夜的風似乎有些大,從耳邊刮過刷刷的作響,馬兒迎風飛馳中明顯帶了份肆意灑脫的不羈。
過了沒多久,“城哥哥你這是要去哪?”
看着身前的女子懶散地眯了眯眼,他將馬速放的緩了些,“去邊境地”
承歡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抿了抿脣角,“去那做什麼?”
“這不是你想要去的嗎?好了,先別說話。”
“我……”一時間,承歡只覺得有種酸澀的液體涌動在眼眶深處,喉嚨發酸,原來……他竟都知道……她想的是什麼,他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他竟是都知道的。她的心有些酸澀,胡烈率軍駐紮於漳河,若這事一旦被辰汐所知道的話……
狐狸哥哥的江山,她想到的僅僅是守衛好狐狸哥哥的江山。即便胡烈的駐軍纔是對林叔叔和仙城產生最大的威脅,可是,她竟都不管,不管,她想的僅僅只是……
迎風,內心驟然一顫,她的耳邊殘留的僅剩簌簌的風聲……還有那一句,對不起。
北方草原的夜間沉寂而空靈,地上肆意蔓延的野草綠幽中被風吹拂,一如墨色波濤般沉穩跌宕。
風透人的涼,肆意地撩起她額前的碎髮,她的眼睛烏黑閃爍着琉璃般的光澤。今夜的草原處處瀰漫着濃郁的寂寥,她的內心微微一動,或許,是因爲初秋的關係吧……你看城邊的白楊樹葉子都開始一片片的枯黃了。
站在高高的山崗之上,四周漆黑的陰霾,她的思緒也漸漸趨於平靜。由這裡望去,越過邊界,辰汐那邊漆黑安靜一如往昔。
“還好暫無異動!”仙城的聲音毫無波瀾的傳來。
承歡彎了彎眼,“是啊!”隨即將身體轉向了他的方向,“城哥哥謝謝你!”
她的髮絲綢緞般的飄揚,她的眸子在月色下愈發的烏黑透亮。看着眼前的女子純粹的笑容,一瞬間,他只覺得內心被盪開了一層淺淺的柔軟,那種溫柔是足以沉溺一切的……
他動了動脣剛要準備開口,目光所及,突然……
“着火了!”他的嗓音裡滿是震驚的不可置信!
承歡一怔,慌忙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此時西南方向那裡火光沖天,濃烈的大火在這風的蔓延下愈發的肆虐張狂,半邊天早已被染成赤紅一片!
大腦半分鐘的空白後,她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是軍營,是軍營的方向啊,林叔叔,林叔叔還在裡面!”她身形一晃便往山坡下衝去,卻猝不及防地被仙城一把握住了手腕!
“城哥哥!”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狂跳的厲害,但此時還是明顯感受到了他握住她手指的輕顫,腕間已被他捏得咯咯作響!沒有顧及到這些,她突然心痛的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城哥哥別擔心,林叔叔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的長睫輕顫了一下,突然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若此事是獨孤信命人做的呢?”
什麼?!她的瞳孔倏地放大,抑制住心底的狂亂,“怎麼可能?狐狸哥哥不會這麼做的!”
“是嗎?”他垂了下眸,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自嘲的神色,手已從她的腕間放開!下一個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他已身形一晃便朝着山下奔去,隨即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馬而去……
承歡呆呆的立在原地,片刻反應過來之後,空寂的山崗之上已僅留有了她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回身,透明的水珠顫抖着順着她的長睫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