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冀不置可否,淡淡道:“唐玖此人,在門內向來不受待見,時至今日,讓他死在外面不更清淨?難不成還要讓他生在唐門死在唐門,和唐門先祖同眠在亡蕩山?”
“他想得美!”唐亞怒道:“他也配和唐門先祖相提並論,你少給我在這兒瞎掰扯,唐玖今日我得看着他死,死了我還剁了他喂狗!”
唐玖低低冷笑:“真好,總算有件事,我倆能想到一塊兒去了。”
唐冀漠然回頭:“你真要在這找死?”
唐玖連眼神都沒給一個給唐冀:“多管閒事不是你的風格,我的事還輪不到你做主,死在你跟前和死在唐亞跟前有什麼區別?都一樣噁心!”
唐冀:“……”
牧婉目露哀求:“小玖!”
唐玖看了她一眼,良久嘆了口氣,道:“算我求你,你帶着赤軒走吧,你曾經說過,緣分天定,聚散無常,你不該是強求的人。”
說罷,唐玖越過唐冀牧婉二人,盯着唐亞沉沉的眼睛道:“或許血脈相連也是有些道理的,不管我如何不願承認,總有些地方你我還是相似的,比如……從前至今,我都很想親手弄死你,而你也一樣。”
唐亞咬緊了牙,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說,橫刀一個疾衝,直劈唐玖而去。
唐冀目光一凝,左手摟過牧婉,右手一把提起赤軒,火急火燎的往後閃身遠退,直退到通往禁地的石階處,和唐棠站在了一處。
唐冀這番舉動讓唐門的長老們一時之間又是疑惑又是驚怒,疑惑的是唐冀這番舉動爲的哪般,驚怒自然是怕他也想擅闖禁地。
下一刻,更讓他們震驚的是,唐玖面對唐亞這一刀居然不閃不避,直接對着刀尖撞了上去!
“不!”
“小玖!”
牧婉和赤軒同時一聲悲鳴破喉而出。
噗!
掌寬的短刀從唐玖小腹洞穿而過,染紅的刀鋒從唐玖的背後透出大半,那刀身上的鮮血紅得異常鮮豔。
培藥堂長老望着那血色狠狠皺了下眉,心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卻又抓不住那一閃而過的到底是什麼念頭。
唐亞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裡的刀柄,不敢相信唐玖居然就這麼幹脆的束手就死,一擡頭,便看見唐玖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異常妖異邪肆,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哥。”唐玖面色透出一絲詭異,近乎溫柔的擁抱住了唐亞。
唐亞那一瞬間汗毛倒豎,條件反射的就要推開唐玖。
唐玖卻抱得死緊,唐亞都有一種要被他勒死的錯覺,只聽得唐玖似乎有些無力的附在他耳邊輕聲喃喃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臨死之前,我把你想要的,一併送給你!”
話落,一股磅礴的內力從丹田、背心大穴處涌進唐亞的身體,瞬間灌滿他的周身經脈。
唐亞被那股內力灌得全身動彈不得,經脈裡傳來的脹痛感愈演愈烈,讓他恐懼。
各位長老和死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驚得呆了半晌,直到唐亞喉嚨裡發出痛苦的低吼,才紛紛反應過來,大驚失色的撲上去搶救。
雖然不知道唐玖在幹什麼,可必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唐亞終究是唐門的門主,如今唐門大亂,他現在不能隨隨便便出事,若是門主也死了,一旦傳出去,只怕會有更多麻煩接憧而至。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還沒待他們近得唐亞二人的身,便覺腦中昏沉得厲害。
衝得最快的兩名死士一聲不響的倒在了唐玖身後三步之遙,口鼻淌血,暴露在衣服外面的脖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糜爛,散發出陣陣甜香。
只有培藥堂長老呆立原地半晌,目露驚恐,不進反退,顫抖的喃喃自語:“萬毒祭……這到底是……這到底是不是……”
唐霓向來謹慎,見勢不對並未莽撞上前,此刻剛剛邁出一步的腳步頓時停下,猛然回頭死死盯着神色有些崩潰的培藥堂長老,低喝着問道:“你說什麼?什麼萬毒祭?”
遠處,唐冀死死拉住想要衝過去的牧婉和赤軒,低吼道:“夠了!別過去!”
唐棠疲憊的輕嘆:“你倆聽他的吧,現在別過去了。”
牧婉猛地甩開唐冀的手,反手給了唐冀一記耳光:“你當真忍心!你說了,他怎麼也是你的弟子!”
赤軒也掙開唐冀怒道:“他本來就沒把他這個弟子放在心上!”
唐冀也怒了:“你知道他想幹什麼嗎?不錯,他是我的弟子,正因爲如此,我比誰都瞭解他!他就是個困在籠子裡瘋子!他想拉着整個唐門給他陪葬!”
牧婉急促的喘息,紅着眼眶瞪着唐冀半晌,咬牙問道:“什麼意思!”
唐冀張了張嘴,看了一眼遠處的情況,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從何解釋。
“萬毒祭。”唐棠像是在替他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神色怔怔,好似還有些茫然:“萬毒大法的破功之法,以己爲祭,殺敵百萬,同歸於盡……”
遠處,唐門圍攻的長老一個接一個的栽倒,唐霓和培藥堂長老飛速後退。
培藥堂長老一邊退一邊捶胸頓足的嘶嚎:“就該讓他跟着唐冀走!就該讓他走!唐亞這個白癡!非要和一個瘋子死磕!這可怎麼辦!怎麼辦啊!”
唐霓不明所以,但看着死士死狀悽慘,長老也已然全部倒下,心裡已然驚駭,不由怒喝:“長老!到底怎麼回事!”
培藥堂長老哪裡有心思跟他解釋,只一味的近乎瘋狂的咆哮:“快走快走!通知門內所有弟子!撤出亡蕩山!快快快!!”
唐霓遲疑片刻,卻不知想到了什麼,退至一半,又剎住了腳步。
那邊唐冀也有些着急的拉住牧婉:“婉兒,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唐玖的屠毒心經已然功法大成,他本身就是個劇毒無比的毒氣之源,如今他丹田自毀,逆脈行氣,到時候爆發的毒氣足夠瀰漫半個亡蕩山!”
唐棠凝視着唐玖的背影,平靜的補充道:“唐玖註定今日要身亡於此,你們也救不了他,走吧。”
唐冀頓了片刻,還是問道:“你呢?”
“我?”唐棠嘆氣:“我就不必走了,他想殺的人裡,未必沒有我。”
“你們要走便走,我不走。”牧婉冷冷道:“我既認了小玖是我弟弟,便不要眼睜睜的看着他被欺負!”
唐冀氣的眉毛倒豎:“你要陪他死在這裡嗎!唐玖這個人發起瘋來六親不認,他的萬毒祭可不會繞過你!”
唐棠也微微皺眉:“唐玖不會希望牧姑娘涉身險境,被他所累。”
赤軒默不吭聲,看着牧婉只等她做決定。
“你們一個是小玖的師傅,一個算得上是小玖的兄長,可卻不如我一個外人瞭解他。” 牧婉有些失望的輕嘆道:“我不是很懂你們唐門的功法,更不懂你說的萬毒祭到底有多厲害,我只相信一點!”
牧婉直視這兩個男人,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道:“無論小玖他想要做什麼,要怎麼做,只要我還站在這裡,他便不會傷我分毫,更不會牽連累及我身!”
唐棠心頭一震。
赤軒聽得心頭舒坦,朗朗笑道:“牧姐姐果然與我心有靈犀,想法一致。”
唐冀心中暗歎,他和唐玖這理不乾淨的孽緣!
“啊啊啊啊!”
場中還清醒的人除了牧婉一行,也就剩下唐霓和培藥堂長老了,衆人都被唐亞突如其來的驚天慘叫嚇了一跳。
只見唐亞面色發黑,瞳孔充血,脖頸額頭的青筋誇張的暴突起來,透過那層薄薄的皮膚,可以看見血管的顏色由青轉黑,異常可怖。
“啊!”唐亞再次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他體內強行承受的內力終於到了臨界點,不受控制的爆出體表,那股巨力直接將掛在他身上的唐玖猛地掀飛!
牧婉和唐棠同時朝唐玖跌落的身影撲去,唐棠搶先一步,險險接住了唐玖,卻被巨大的慣力一同砸飛出去。
唐棠心如擂鼓,手腳發顫的扶起懷裡的唐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懷中之人已經無力迴天。
唐棠茫然擡頭,萬毒祭乃是屠毒心經裡的禁忌,一旦使用,施法者必然屍骨無存如冰化水,付出如此慘烈代價,所製造的後果自然也同樣慘烈。
屠毒心經的本質,不如說是把自己變成一個毒人,或者說一個移動的劇毒毒源,當這個毒源失去本人的控制,再以自爆丹田,用畢生內力加持,便足以讓這個毒源最大範圍的擴散,所造成的後果,不言而喻。
必然是,所及之處,寸草不生,人畜不還!
可用了萬毒祭的唐玖,卻並沒有頃刻間化掉,還有血有肉的躺在自己懷裡。
也沒有致命的劇毒擴散!
唐玖……他用如此慘烈的方式,居然只爲了殺一人!?
牧婉說得對,自己從頭至尾,不曾真正理解唐玖。
他一直以爲,自己因爲懷揣着對唐玖那份不可啓齒的感情,便自以爲自己一定會是唐玖最親近的人,也會是最瞭解他的人。
可事實是,他只是理解了唐玖心內的痛苦、不甘、委屈以及執念般的怨恨。
他從未想過,就算是唐玖這樣的人,內心也未必就沒有一絲柔軟之處。
也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是自己從一開始,就否定了他。
唐棠忍不住哽咽,自己真是個白癡,一邊走火入魔般的喜歡上一個絕不該喜歡的人,一邊又堅定的相信對方是個無情的人。
他從一開始便陷入了師父、唐門和唐玖之間的漩渦,他從一開始便認爲這兩者之間無法共存。他必須做出選擇。
後來,他退出唐門,離開唐玖,爲得就是兩不相幫,脫離這個讓他兩難的漩渦!
到今天,他真的已經做好了唐玖或者唐門任何一方滅亡的結果。
唐棠收攏手臂,擁住唐玖被血浸透的身體,埋首在對方頸窩裡,慟哭出聲!
牧婉嘴脣顫抖,望着唐玖破敗的身軀不知所措。
唐冀和赤軒慢一步跟上來,赤軒看了一眼唐玖的傷勢,立刻便紅了眼眶。
單是腹部那一道洞穿的刀傷便已然難治。何況唐玖自爆丹田,如此極端的使用萬毒祭,如今內力散盡,經脈具毀,中毒已深,斷不可能再有活命的可能。
唐玖掙扎着睜開眼,入目是分成兩半的天空,一半昏暗陰沉,籠罩頭頂,彷彿暴雨即臨。遠處,則是夕陽西下,襯着林間的大火,紅光一片,無限美好。
感受着頸間涌入的熱流,唐玖勉強牽了牽嘴角,斷斷續續道:“萬毒祭……我也……沒那麼大本事控制得……那麼好,你離我這麼近,染上我的血,怕是……也難活命了……”
唐棠擡頭望進唐玖佈滿血色的眼眸,泣不成聲:“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門主!”
“吼……!”
唐冀猛然轉身。
一把短刀橫空降世一般當頭劈來!
刀鋒凌厲,內勁膨脹,尚未及身,便覺其中萬分兇險!
唐冀下意識的想要抽身避開,可立刻便反應過來牧婉在他身後。電光火石見,他來不及思考,只來得及匆匆提氣,橫持手中臂長的長匕格擋。
赤軒也是吃了一驚,唐亞這一刀來勢洶洶,極爲異常,立刻就要上去拔刀相助,卻不料橫空殺出個程咬金,攔住了他的攻勢。
赤軒定睛一看,竟是一直默不作聲的唐霓。赤軒心頭火大,當即便和唐霓纏鬥在了一起。
“咔嚓!”
唐冀手中的長匕在與唐亞這把短刀相交的那一刻,便如琉璃破碎般四分五裂!
唐冀心裡大罵唐玖,殺人不曉得一擊斃命,非要玩這麼多花樣!把毒功灌給敵人,真是虧他想得出來!
此刻唐亞內力暴漲,自己居然一招都接不下!
危急之下,唐冀體內內力洶涌,雙手合十,空手入白刃將這把來勢洶洶的短刀籠在掌心。
可惜,這把刀的主人沒有給唐冀僵持的機會,長驅直入的重重劈在唐冀的胸口,由肩至腹拉出一道深不見底血口!
“阿冀!”牧婉失聲尖叫。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進氣少出氣多的唐玖身上,尤其是牧婉,更是沒來得及反應,直到聽到動靜,回頭一望,唐冀已然重傷倒飛而來,牧婉只來得及勉強接住。
牧婉擡頭一看,只見站在他們面前的唐亞,周身如同泡漲了水,整個人肥大了一圈,發黑的經脈猶如枯藤,盤根虯結在皮膚表層,腫脹得彷彿只需要輕輕一戳,便能爆裂開來。
形容可怖,宛如鬼怪。
唐亞面容扭曲,一雙眼睛直直黏在唐玖身上,恨不能生生活吞了他:“畜生!你對我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唐玖面色透出死氣,脣色慘白,卻由於面上濺了血,強烈的色差又顯得格外鮮豔。他枕在唐棠的肩窩,望着此刻的唐亞,似乎笑了笑,彷彿在欣賞一件令他頗爲滿意的作品,看了片刻,才緩緩喘出一口氣,弱聲道:“我……把……畢生的內力……毒功……都給……你了啊……大哥可還……喜歡……”
唐亞感受着全身蝕骨般的劇痛,痛極一聲怒吼:“你去死吧!”他現在瀕臨暴體,洶涌沸騰的內力恨不能更多的傾瀉出去,當下又是一刀,直奔唐玖眉心,誓要將他劈成兩半。
“錚!”
一道淺綠的身影飄然躍起,衣袂飄飛,青絲盪漾,如九天之下,落入凡塵的仙子,逆着西邊最後一縷霞光,悍然擋在了唐玖身前。
一聲劍鳴如鳳輕啼。
一縷劍光清幽如夢。
沒有任何多餘的招式,只是那麼直直的一劍,迎上了唐亞的刀鋒!
劍指之處,彷彿空氣都有了實質,在衆人眼前扭曲撕裂。
這一劍,浮光掠影,鋒利無匹!
這一劍,無從可避,亦無從無可擋!
一把經年蒙塵的名劍,驟然一日得見天光,自當天下無雙,血濺三尺!
唐亞僅存的一絲神志也感覺到了這一劍裹挾而來不可與之匹敵的殺機。
求生的本能讓他瘋狂後退,可那股有如實質的內勁和那道鋒機逼人的殺意讓他無論如何也擺脫不得。
和赤軒纏鬥的唐霓也被這神來一劍驚得猛然回頭,赤軒本想趁機出手,卻也忍不住被牧婉一劍吸引了注意力。
“咔嚓!”
唐亞體內不斷翻騰的內力拼命輸出,手中的短刀脫手而出,妄圖阻擋那道要命的劍光片刻,誰知那把傾注唐亞大半內力的短刀與那劍光相觸不過片刻,便砰然粉碎後隨風四散。
唐霓目光一凝,揮手灑出大片的暗器和毒粉後,流星趕月般的撲向了唐亞。
而還沒回過神的赤軒躲閃不及,被毒粉噴了一臉,還中了幾枚暗器,當場便昏死了過去。
“噗!”
牧婉這驚鴻一劍勢如破竹般的穿過一道身影后也毫不弱勢,如一顆炸雷般轟在了唐亞身上。
兩道身影重重砸在地上,塵土飛揚!
無論是重傷垂死的唐玖或者唐冀,還是清醒萬分的唐棠,再或者直接面對這一劍的唐亞和唐霓,無一不對這神來一劍驚駭萬分。
十年藏鋒,曇花一現,雖然轉瞬即逝,可若要論驚豔,卻再難有人可與其爭鋒了。
飛揚的塵土漸歇,唐亞扶着劍,捂着腹部一道血洞,艱難的想要站起身來,掙扎了片刻,卻還是支持不住的跪了下去。
唐棠的目光落在已然毫無聲息的唐霓身上,心中酸澀。
若不是方纔唐霓強行插入唐亞和牧婉之間,替唐亞擋了一檔,加上唐亞此刻內力暴漲,只怕此刻唐亞已經死得連渣都不剩了。
唐霓此舉,完全出乎唐棠的意料。
以前,唐棠認識的唐霓,是一個沉默隱忍的人,是值得自己信任的師兄弟,天賦好,又刻苦,很像唐玖,卻沒有唐玖那般陰沉極端。
後來,他覺得自己錯看了唐霓,唐霓或許和唐玖一樣,都是極端冷漠,無情心狠之人,且他更有唐玖不具備的兩面三刀,心機深沉。
可現在……
他真想上去問一句,在你唐霓心中,自己到底何處不如一個唐亞?可惜,他再沒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唐棠苦笑,人的心思果然是這世上最複雜的問題,當真是誰也不看不透誰。
唐玖也好,唐霓也罷,甚至是唐冀,看到最後,都是看錯。
牧婉收劍還鞘,那一劍耗盡了她的內力,也耗盡了她十年藏鋒的劍意,此刻她連再上去給唐亞補一劍的力氣也無。
牧婉看了一眼在最後關頭被唐亞拿來抵擋自己的唐門機關劍,目光冰冷。
這機關劍也不知是何種材質鍛造,竟也能替唐亞留下一分生機還不至損毀。雖然,唐亞在這一劍之下還能喘氣,終究得感謝替他擋劍的唐霓,可牧婉此時卻也有些心有不甘,竟沒能把這害了唐玖的人一擊斃命!
這唐門的鎮門之寶既然如此名不虛傳,那她定要奪了來給唐玖陪葬!
牧婉收回心裡一閃而過夾着怨憤的念頭,急忙回身查看唐冀的傷勢。唐冀胸腹一道極深傷口,流血不止,急得牧婉面色煞白,手忙腳亂的掏出身上的藥瓶,由於手抖,藥粉撒得很不均勻,且很快便被血沖走。
唐冀擡手握住牧婉的手,尚算鎮定的安慰:“別慌,死不了,慢慢來。”
唐棠環顧一圈,這下唐門的核心人物在這裡死的死,傷的傷,昏迷的昏迷,遠處密林的大火愈燒愈旺,火舌高竄,此刻就算是輕功高絕的人也不好越過這密林了下山了,更何況帶着兩個不能行動的人。
“帶……牧婉……赤軒……走……”
唐棠低頭看向唐玖:“你呢。”
唐玖勉強牽了牽嘴角:“死在……此處……讓……此地先靈……不得安寧……”
“你……”唐棠身心俱疲,心痛如割,看着唐玖眼中滿是絕望:“何必如此!到現在還是不能釋懷嗎?”
唐冀被牧婉壓着傷口上藥止血,疼得嘴角抽搐,卻還能抽空插話:“將死之人,釋懷不釋懷有什麼要緊,你有這閒功夫去開解一個死人,不如想想我們怎麼出去!”
唐棠皺眉,唐玖放的這把火阻了他們下山的路,火燃盡之前他們是下不了山了,等火燃盡,等待他們的必然是全唐門弟子的圍攻,他們現在這幾個殘兵敗將是決計闖不出去的。
唐冀自然也是想到這些,忍不住對唐玖動怒:“我早該殺了你這個禍害!你既然要殺唐亞,你把內力毒功灌給他做什麼!只是爲了折磨他來滿足你報復的慾望?若不是婉兒這一劍,你是打算讓他把我們全殺了麼!你還放火燒山!你這是害了誰!”
唐玖冷笑,張了張嘴,想要嘲諷的罵回去,口裡卻嗆出血來。
唐棠握緊了唐玖的手,淡淡道:“他本就沒想活着出去,自然沒想過留後路,若不是你們闖進來,阻礙了他的萬毒祭,現在這裡已經無人存活了。”
唐棠看向唐冀:“這裡出現了兩個他不想傷害的人,不用萬毒祭,我們加起來也不一定是唐門這麼多長老的對手,他要用萬毒祭,又要中途強行收功,唐亞只是他中斷萬毒祭的載體,替他承受了萬毒祭反噬之苦,當然,也算是報復吧,這也是他唐亞該受的。”
唐玖漸漸渙散的瞳孔微微一動。
唐冀目露不屑,正要再罵,卻覺傷口激痛,擡眼一看,牧婉的淚珠滴滴落在自己的傷口上,唐冀那尚未出口的話便生生吞了回去。
唐冀心中一聲長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這話用在自己身上再恰當不過,一個唐玖,一個牧婉,都是自己命裡的劫!區別只在於,一個是如鯁在喉,一個是甘之如飴。
這邊赤軒中了唐霓臨死前的暗器和毒,昏迷片刻後,現在又悠悠轉醒。當時唐霓出手匆忙,再加上赤軒的身體早些年也算是被唐玖調教過一番,對毒的抵抗還算不錯,倒不至於喪命。
赤軒昏昏沉沉的睜開眼,勉強撐了個胳膊起來,便覺周身麻木,難以動彈,又見牧婉忙着救唐冀沒注意到自己,便張了張口,想要牧婉也管管自己這兒。哪知剛一張嘴,便見不遠處的唐亞也不知怎麼竟然站了起來,面目猙獰,手裡的那把機關劍也改變了形狀,變成了一把形狀小巧的弓弩,弓弩上鋒利的箭矢直指牧婉!
“牧姐姐!小心!”
赤軒滿心驚恐,一驚之下身體也能動了,踉蹌着撲了過去!
可惜,一切爲時已晚……
牧婉聽見喊聲,尚未來得急回頭,便覺心口劇痛!她茫然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裡冒出一截,鋒利的箭頭……
唐冀躺在牧婉身下,看不見牧婉的背後,只能看見,非常突兀的一瞬間,牧婉心口洞穿而出的尖角,以及噴射在自己臉上,濃郁的鮮血……
“不!不不!”赤軒狀若瘋癲,撲上來扶住牧婉軟倒的身軀,渾身顫抖的查看,口裡唸唸有詞,泣不成聲:“別,別死,牧姐姐你別死,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別死……”
牧婉擡手想如往常一般,摸摸赤軒的額頭,可這般輕易的動作此刻做起來卻格外費力,僅僅一個擡手,卻仿若攜有千鈞重擔,伸手到一半,便再也沒了力氣。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活着的人都久久不能回神。
唐玖本來神志渙散,已入彌留,被赤軒一聲慘叫,驚得一絲回神。他努力聚焦目光,模糊的看見牧婉軟倒的身體、背後洞穿而過的箭矢羽翼、以及侵染滿衣的鮮血……
悲痛欲絕嗎?
應該是吧。
唐玖想,若再給他一點點時間,他或許就能感受到那來自靈魂深處的絕望,以及歇斯底里的悲痛,或許……還有與世共焚的恨意……
若能重來,他一定不會給敵人留下喘氣的機會!
若能重來,他……一定不會在和牧婉初識之際,因爲一時興起,就跟她逃離唐門,由此結緣……
……
可他沒有來得及體味這些情緒。
一把三棱匕,從唐玖的後背輕輕插入,不是很疼,卻頃刻間切斷了唐玖身上最後一絲氣息。
眼前的一切,如同被人拉下帷幕,只餘下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