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你來啦?”玉未凝一看到我就開心地跑過來了,伸手就要握住我得手。不料被人中途一擋。
“等一下!”阿南掙脫迦蘭的手,圓乎乎的身子擋在我面前,伸手成一個大字,大聲說:“凝姑姑,孃親練功,不能碰孃親的手臂!”
“哎呀,還帶了個小護衛?阿南真是又可愛又懂事。”玉未凝笑道,伸手就要去捏阿南的臉。“不過,阿南呀,你孃親可不是練功手纔不能動的,她是……”
“凝姑娘,抱歉。”我身子一晃擋在阿南面前,截住了玉未凝的話。“阿南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見怪。”
“怎麼會?”玉未凝兩度被檔,居然沒有生氣,依舊是笑着的。“看到阿南這麼懂事,對窈窕你這麼貼心,我真是羨慕。姐姐啊,你什麼時候也給我添個這麼懂事的小外甥啊?”
玉未央淡淡道:“我是修道之人,哪來的什麼孩子?”
玉未凝笑道:“修道算什麼啊?窈窕不也是修道之人?”
這話說得天真無邪,話裡的鋒芒卻直指我身爲修道人卻生育。我聽着不禁讚歎,玉未凝啊玉未凝,你真是披着一張天真無邪的皮做着蛇蠍不如的事啊。只是演戲這一場比試,你只怕是比不過我的。當年隨着矩飛光到魔界,我面對的事多少冷嘲熱諷與明槍暗箭,你一個長在深宮裡的小姑娘又怎麼會懂?
我只當沒聽出玉未凝話裡的意思,笑着說:“對呀,仙子,你與師尊什麼時候給我家阿南添個小師叔啊?”
玉未凝沒想到我竟然一點不動怒,一時沒了話。玉未央眼見不成樣子了,便岔開話題道:“對了,窈窕,你說要人幫我運功,我已找了宮中一位護法來幫我,只是修爲不如我,不知可不可行?”
當然可行了,這本來就沒什麼。我故作思索:“仙子,還請讓我檢查一回。”
玉未央伸出手臂,我妝模作樣地檢查了一回,笑道:“仙子放心,你體內的污濁之氣已經清除乾淨。沒了污穢之氣的阻礙,仙子的修爲想必能一日千里,更上一層樓。”
“但願如此。”玉未央笑道,“來吧,隨我來。”
我隨玉未央進入內室,又受了一回鍼灸。依舊是疼得我滿頭冷汗,但隨着我的琵琶骨逐漸癒合,每次受的疼痛也比前一次減輕。鍼灸完畢,我趴在榻上歇息了一會兒,淺眠片刻再出去,影澈苑的花園裡已經是一片歡聲笑語了。
“窈窕!”玉未凝的歡笑聲傳來,“哇,飄零扶桑又飛起來了!往你那裡去了!”
“窈窕!”迦蘭驚叫道。
我感覺到一陣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我雖然是修煉透骨生香,對香氣的掌控能力了得,但再虛弱的時候也更加容易受到別的香氣滋擾,影響自己的千目蓮華香。這什麼飄零扶桑香氣如此濃郁,貿然撲我一身,只怕我立刻便要被嗆得丹田受損。
我新年一轉,當即狠心一擰身掠開。剛剛纔做完鍼灸,我的身體還弱得很,這一擰身離開將我累得差點站不住,但我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咬牙保持冷靜從容。
“呼呼。”我一站定,阿南就向我跑來,在我面前使勁揮着蓮藕般肥嘟嘟的手臂,口中說:“花瓣不要來找孃親玩啦!”隨着他的手臂揮動,竟然攪動一圈氣流,組成一個反向的漩渦,將所有的飄零扶桑全都捲走了。
我鬆了口氣,低頭誇讚了阿南一聲:“孃親這回要謝謝阿南了。”
“孃親不用謝阿南!”阿南抱着我的腿開心地說,“阿南能保護孃親,心裡很歡喜!阿南以後會繼續保護孃親的!”
我心中感動,彎腰用臉頰蹭了蹭阿南的臉,才笑道:“都說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我卻傷風雅了。”
玉未凝笑嘻嘻地接口道:“既然傷了風雅,當然要懲罰一番。”
“說得對。”我接住她的話說,不讓她將底下的話說完。“今日想來該是風和日麗,又對着飄零扶桑盛放,不如我爲諸位奏一曲琴音,聊做補償。”
迦蘭笑道:“可惜有樂無舞。”
我便立刻接口道:“聽聞當年仙子曾在九重天的金蓮臺上一舞動九霄,六界爲止傾倒,不知是也不是?”
玉未央一愣,玉未凝便有些不高興地說:“窈窕,你的意思,是要姐姐爲你舞蹈?”
“哎,凝姑娘這說的……”迦蘭笑道,“如何是爲窈窕舞蹈了?窈窕又看不見,若是凝姑娘介意,我與阿南離開便是,仙子的舞蹈,自然是隻能爲了上仙而舞。”
“是啊。”我微笑道,“聽說當年仙子在九重天金蓮臺上跳舞時,師尊因有任務外出,不得觀看。仙子與師尊乃是青梅竹馬,豈能留有遺憾?”
玉未凝還要說話,玉未央便輕輕地嘆息一聲,說道:“窈窕,你有慣用的琴麼?”
我搖頭:“沒有。”
玉未央這話便是答應了,玉未凝也明白,當下不說什麼,只是道:“既然如此,姐姐,我記得你屋裡有張珍藏的九霄鳴動琴,我去取來給窈窕。”說着便往房裡去,不多時便將琴取來了。
“有勞凝姑娘了。”我琵琶骨的傷已經好了一半,昨日我連師尊都扶回房中了,彈個琴自然沒問題,只是沒告訴阿南而已。我在琴桌前坐下,伸手按住琴絃,指尖傳來異樣的感覺。
哦,琴絃上如此生澀,不知玉未凝做了什麼,不過目的總是想傷我的琵琶骨或者手指。我心中冷冷一笑,運起透骨生香,一層若有似無的香氣籠罩着我的指尖。我擡頭問道:“仙子,依舊是當年你跳的那曲《傾盡九霄》可否?”
玉未央在庭前站定,應道:“可以,開始吧。”
我點了點頭,右手撥絃,左手按徽,一陣清亮的琴音便傳了出來。
《傾盡九霄》是我從魔界偶然聽到的曲子,玉未央跳舞的事我也是從魔界的一本書中看到的。當初在魔界心中憋屈又不願跟矩飛光說,便在難得的閒暇裡獨自學琴。學了三百年,好歹也有些造詣了,尤其這一首《傾盡九霄》最爲擅長。
只聽一陣陣清亮中透着睥睨驕傲的琴聲從我的琴絃裡傳出,玉未央在庭中翩翩而舞。我雖然看不見,但從阿南都屏住了呼吸便知道,這一場舞蹈是何等的動人。我記得那本書裡說過,唯有返景仙子玉未央,才當得起“傾盡九霄”這四個字。
唉……師尊啊師尊,你可要好好地看,努力地動心啊
,否則我這一場耗費真氣的演奏,就要白費了。正在我這麼想着的時候,忽然一陣幽幽的簫聲響起,幽微卻不容拒絕地插入我的琴聲中,與我合奏。
我心中一驚,手中的琴聲一緩,當即給那簫聲搶去了主導權。我想收斂心神搶回主導,卻不由自主地被那簫聲吸引,隨着簫聲的節奏而演奏。
那簫聲就像是一陣輕柔的風,一團軟而堅定不移的氣息,溫柔而不容拒絕地引導着我的琴聲。我的心情漸漸不受控制地隨它搖擺起來。我明白這種不容拒絕的強勢只有師尊才能散發出來,所以被簫聲迷惑,眼前漸漸地浮現許多場景來。
師尊牽着我的手帶我在青曦頂上走,師尊環着我教我練劍,我從蓮華門偷偷帶了蓮子糕回來,窩在師尊身邊,一塊塞我自己的嘴,另一塊塞師尊的嘴。無數次,師尊與我一同乘雲而飛,師尊在我身後,我們一同衣袂飄飄……
場景漸漸變換,因爲琴聲與簫聲越發的纏綿,彷彿鳳鳥與凰鳥嬉戲而飛。我不禁在腦中幻像,若是現在的情形,我沉眉順目素手撥絃,師尊閉目安然手按宮商,天地之間彷彿只有我們兩個人,無數的花瓣在風中飛舞,隨着音樂而盤旋。陽光安寧,歲月靜好,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我是我,師尊是師尊,我們的世界只有彼此。
只有彼此……我心中這麼想着,一曲卻已經到了尾聲。最後撥一下弦,我的手離開琴身,仍由泛音在響。而師尊的簫聲也在奏最後一個音,長久的,慢慢地,消失了。
一時周圍寂靜,只有風捲着花瓣飛舞的聲音。
“我竟不知……”終於,師尊打破寧靜,緩緩地說:“你竟會彈琴了,琴藝還如此高超。”
我笑了笑,說道:“我也不知,師尊您竟然擅長演奏洞簫。”
我們曾經多麼親密無間啊,在青曦頂上的那九百年,我們只有彼此,對彼此的一切清楚得就像陽光下無所遁形的塵埃。一場分別後再歸來,我總以爲能回到過去,一切如往昔。但你我之間都發生了太多事,我不再是我,身上沾染了無數的塵埃。而你……你未曾變化,只是我從未看清,從前的瞭解不過都是我的自以爲是。
真可笑。
我笑了:“師尊,您別怪徒兒的欺瞞之罪了,仙子的舞蹈纔是重點啊。”
“啊……”玉未央嘆息道,“多年不曾跳舞,太生疏了。”
“未央,你這話若是給九重天上的司舞部女仙聽了,只怕要悲憤地撞牆了。”師尊竟然開起來玩笑,“若是今日尚不及當年萬一,我也能明白當年爲何能傾倒六界,讓九重天的司舞女仙萬年不敢跳舞了。”
“哎呀!”玉未央驚訝道,“子慕,你這是誇我麼?”
“不然呢?”師尊淡淡地應道。
我一笑:“這情形,我們真真多餘了。迦蘭,走啦,我們回去睡午覺。”
“是是是!”迦蘭抱起阿南跟我往外走,還不忘對師尊說上一句。“上仙,早知您也擅長音樂,我與窈窕費什麼神找機會自罰?直接讓您來便是了。”
師尊沒有回答,我卻再也呆不下去,與迦蘭匆匆離開了。直到回了房間我才發現,原本最聒噪的玉未凝,竟然從我演奏起到我離開,一語不發。
只怕要糟。傷心之餘,我不禁擔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