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危機意識
冬末化雪的清晨還帶着冷霧，早起做活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攏緊了衣襟。
“小姐，你醒了嗎？”
院子裡響起每日定時定點的輕喚聲。
蕭凰慣來不愛睡懶覺，是以在聽見屋外的動靜後，她便應了聲。
打開門，小香一如既往的先把作梳洗之用的水盆端了進來，其後，依次跟着若塵和若風，分別拿着茶托和簡單的膳食。
有別於往日的安寧，對於眼下忽然冒出來的殷勤，蕭凰只是淡淡一瞥，隨後轉了視線，什麼話也沒說。
只不過是冷落了幾日……如此，便沉不住氣了嗎？
即使對於上頭那位明着放進來的探子，並不能讓人輕易的拒絕，但又有誰能保證，開始了便註定有所結尾？
那日從三公主孃親手上留下兩人，與婦人之仁無關，她僅是想論證一種可能性而已，畢竟在這個世界上總是充滿了各種的意外，不是嗎？
“小姐，不是我讓她們跟着的！”
雖然蕭凰從醒來就沒有太多的表情，但在這一刻，小香卻隱約察覺出了自家小姐的不愉，於是她急急忙忙的就解釋了出來。
那分貝，驚得若塵若風立時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期間前者還怯怯的擡起頭望了蕭凰一眼，帶着略微無措的神情。
兩人甚至連桌上餐盤的位置都還沒來得及擺放完善……顯露無疑的慌張。
蕭凰：“……”
處理突發事故向來智商爆表的人，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身心俱乏的無力感。
若不是瞭解小香偶爾大條的神經，或許也不是那麼偶爾……蕭凰隱晦的揉了揉太陽穴，不免有些頭疼。
京都城內，皇權腳下，有着數不盡的眼睛看不見的陰影面積，似小香這般喜怒於形，平時在她面前也就罷了，可……
也許，直率天真的個性只適合於放飛自我的年代，在如今這個螻蟻遍地命如草芥的天下，不得不說，將軍夫婦把自己的孩子保護得太好了，哪怕在過去的十年裡並不是全然輕鬆的歲月。
連帶着與“即墨蕭凰”從小相伴的小香也是如此，這般性子，往後可有得改了，否則脫離了將軍府，又如何能夠活得下去？
……不，或許這個問題，只是她，獨有的考慮項目。
可是眼下，看在小香與“她家小姐”曾經的主僕情分上，她也不能隨意的將其隔離出局。
時至今日，蕭凰才驀然發覺肩上擔了一種類似於責任的東西，不沉重，卻讓她感到有那麼一點多餘。
然，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她沒想過完全扭曲小香的個性，只是思量怎麼在其保持本心的基礎之上，稍微多點危機意識。
同樣包括她自己，否則在這陌生不安的環境裡，行差踏錯是難免的事情。
“小姐，你怎麼了？”注意到蕭凰一直把目光鎖定在自己臉上，小香迷惑不解的同時以爲是有髒東西，不禁猶猶豫豫的擡起爪子在兩頰上擦了幾下。
見她傻愣愣的表情，某人心底突如其來的一股無奈感，“沒事，你先下去吧，讓若塵若風留下侍候便可。”
小香這丫頭，她會盡量護着，蕭凰心想，也算是對得起瀟湘閣曾經的那位主子了。
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讓她有所長進，此時便是一個順應而來的時機，正好有兩個現成的教學案例。
“哦……好的。”
小香雖然咋忽了些，但她絕不是單純得沒了腦子，在聽見自家小姐要把外人留在屋裡近身侍候的反常之舉後，她頓時卡殼了一下。
怔怔的眼神不明所以的看向蕭凰，卻發現後者正目光和煦的打量着地上身形微顫的人，帶着點興致盎然的意味。
若塵和若風的長相皆是屬於濃眉大眼型的，五官較旁人略深邃一些，美豔談不上但卻不突兀，可能是還未長開，仍帶着幾分稚氣，乍一眼看去還是挺討喜的模樣。
也是，她們原本就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但相對而言，若塵更加成熟穩重一些，自進府以來，她言行出挑、做活精細，爲人反而低調得緊。
反觀若風，行事則稍顯稚嫩，不過有若塵處處幫襯，倒是也無太大過錯。
不意間瞥見底下若風悄悄偏頭看向她右手邊跪着的若塵，帶着幾分忐忑、幾分依賴，似乎……她們之間頗爲信任。
思及兩人平日裡的相處模式，蕭凰心中漸漸生出了一束撥開薄霧籠罩之後的光，彷彿有什麼擋住視線的東西越發清晰透亮。
少時，若塵將溫水兌好後，便恭順的立在高架一旁，道：“小姐，讓奴婢們侍候您梳洗吧。”
“不用了，你們也出去吧。”
見小香走遠了，蕭凰便不再違心的把兩人留於身邊，而且還是在這種敵我關係未明的狀態下，她想着還是少接觸一些爲好。
她自認不是惡人，但也絕非假善之人，她不怕死，卻絕對惜命。
還記得在十七歲的時候，她作爲實習助理跟着醫學院的師長去災區進行急救，那是蕭凰第一次那麼直觀的見識到了成百上千的生命力的流逝。
因此，她心中始終存着一份敬畏，對生活在藍天下，呼吸的每一口空氣。
十八歲那年，她逐漸在法醫教授的指導下，研習如何讓永遠沉睡的人“開口說話”，在解剖臺上，與散發着惡臭的屍體爲伍早已變成家常便飯。
從此，蕭凰本就清冷的性子愈發淡然，見多了生死便更明白，只要活着，生命之中就再無其他可以稱之爲厚重的事。
但若說一開始，她的心便如銅澆鐵鑄驚不起半點波瀾，那肯定都是假的。
但習慣，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東西，無論什麼環境下，只要你適應了它，即便是在地獄，你也能活得像在天堂裡一般自如。
因而在來到這個異世之後，蕭凰就將自己的處境看得非常的透徹且“無情”。
雖然爹是將軍娘是異國公主，權、勢乃至地位無一或缺，但這些……都不是她可以依靠的。
除開自己隱瞞的身份，僅從奇生崖到回將軍府的那一路，她便清晰的認知到，將軍夫婦的存在，也許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風光。
再則，蕭凰自身更不喜歡依附於別人而活，要不然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她大可以無憂無慮的做一隻米蟲，何必那般拼命的去努力？
旁人眼中的“天才神童”，又真的是那麼容易當的嗎？可能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她背後的付出。
現如今，在這個君權至上的時代，再也沒有她所熟悉的人文環境，就算有過人的頭腦，蕭凰也不過是初來乍到的菜鳥，勢單力薄、毫無根基。
如果在這個時段，她身邊的人都還是如小香這般懵懵懂懂的性子，那麼難免她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
爲此，她不得不考慮一下長遠的打算。
而小香……
將軍夫婦剛去邊境的那兩年，正是鬧饑荒的年歲，靈智以同/類爲食的事情都時有發生，哪裡還會少得了被遺棄的孩子呢？
當偷溜出門的小蕭凰，遇到了即使餓得發昏也要緊緊抓住她衣角的小香。
自然而然的結局便是，小蕭凰把自己帶出來爲數不多的食物都餵給了小香，之後就帶着她回家，求爹孃收留。
記得剛開始的時候，不管是誰問話，小香都不願意開口，然而她卻在看到一桌算不上豐盛的菜餚之時，說了一句“好香！”
那時，小蕭凰異常驚喜的跑到她面前喊道：“你會說話啊，你不是啞巴？那你以後的名字就叫小香，好不好？”
那一年，小蕭凰五歲，小香七歲。
從此，即墨蕭凰的身邊便多了一個形影不離的同伴，陪着她一起讀書，一起練武，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