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十分不高興的繁勻青,心裡隱隱有些擔憂說不出口。蘇瓊的突然昏迷也讓他覺察有些不對勁,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必須要見到人才能弄清楚。
雖然蘇瓊有幸能夠服下“邊黎花落髓”,重新獲得成爲人的機會,但其中有諸多的隱患,也不是度華年能夠說清楚的。他知道一些蘇瓊的事情,從玉牢兒那裡得知的,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才從重雲雪山上下來,回到久違了的人間。
第一件事情是尋找故人……他找到了那時候已經如同一個怪物般活着的玉牢兒。玉牢兒在地界神部虎式一族的庇護下尚且苟活,她本來就與虎式神部有直接的血緣關係,自然擁有微弱的神力,只不過這時候的她沒有心,憑靠着虎式的施捨,勉強留存於世。
虎式神部不屑於一個無用的廢物,玉牢兒懇請他帶走她,度華年同意了,將她安置在神腳下的冰宮中,請她爲自己守着這裡。
沒有過多久,就在度華年決定前往皇宮時,她說自己想要一個新的身體,一個完整的身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度華年見到了蘇瓊。
蘇瓊身上有虎式的血統,對於玉牢兒來說,這樣的人太難找,也正是她所需要的。
但是,玉牢兒說這不是時機。度華年並不知道她在等待什麼時機,也不會多問,因爲他信任她,一如百年之前。
之後他就將此處放心地交給了玉牢兒,從此離夙城十五年,身處皇宮繁華之境太久,不想回到夙城,竟然早已變了一番光景。有些事情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簡單,只因有些人回來了,無心之人心不曾改變,有心之人卻改變了。
“你在發什麼呆吶?”繁勻青見度華年神色有些發愣,看着自己眼睛都不轉一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度華年收回目光,淡淡地看向不遠處宅子中的池水:“沒什麼,走吧。”
他們繞過一側開滿了紅色花的池水,另一頭是池水的來源,也是他們之前被衝出來的位置,那裡的水勢較大。大概是怕湍急的水流沖壞嬌嫩的花朵,所以這一側沒有種上那些花。
就在他們繞過池子不久後,身後的水流聲響依舊,沖刷在池子岸邊上,只是在水聲嘩啦中,水流的方向在悄無聲息地轉變了。
自北向南的水流,一瞬間調轉了方向,自南向北,從所來之處又流了出去。
這奇異的一幕就在離度華年和繁勻青不遠處的身後發生着,但他們一無所知,只是一邊說着話,一邊走向胡溪林與蘇瓊所在房間的那邊院子。
這座同它的主人留存百年之久的宅子,格局正在發生無人可言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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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華年對這裡瞭如指掌,即便胡溪林沒有告訴過他,他們選擇了哪間房間居住,但他還是輕車熟路地準確找到了他們所居之處。
走進那間單獨隔出的小院子,正見胡溪林端着一盆水走出來,倒在枝葉逐漸茂盛的一棵大樹下。
繁勻青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揚一番:“胡大人真是賢妻良母的好榜樣,蘇瓊姐姐沒有醒過來,你自力更生,還照顧了蘇瓊姐姐。”
胡溪林面上看着四平八穩,嘴角的笑卻有些僵硬:“青青姑娘,你真的知道什麼是‘賢妻良母’嗎?”
“蘇瓊還沒有醒過來嗎?”度華年的話插了進來。
說起蘇瓊,胡溪林的臉色頓時肅然了幾分:“並未。我試圖喊過她,但是沒有用。如若不是還有呼吸,我都懷疑……”
他的眉眼間布上一層陰雲,化不開的沉重陰翳也壓在他的心頭。蘇瓊的情況到底如何他也不甚清楚,就算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也不是他這普通人能夠說清楚的。
不過……胡溪林轉動着眼睛,帶了幾分希冀望向度華年。這裡有度華年,他一定會知道些什麼。
但度華年看也不看他,連一個眼神交流的機會都不給,只是對繁勻青道:“你進去看看蘇瓊吧。”
“好呀!”繁勻青正擔憂着蘇瓊,巴不得親自去看看她的情況,但又擔心度華年又不准她與蘇瓊怎麼接近了。不過他都主動提出了,當然是欣然應下。
看着繁勻青蹦蹦跳跳地跑向蘇瓊所在的房間,度華年攏着披在肩上的外袍,在院中大樹下佈置的石桌旁坐下。
胡溪林感覺着度華年把繁勻青支開是有話要說,可是度華年的態度總是那般不鹹不淡的,看着有禮有貌,實則並不好親近。他這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度華年有些無奈地支着額頭,說:“胡大人,過來坐吧。我早說過我現如今只是閒散平民一個,不必將朝堂之上的一套做作如此。”
胡溪林拱了拱手,走過來在度華年面前坐下,在這個比他年紀小了一輪的男人面前,顯得實在有些拘謹和不自在。
這是因爲他心裡有一個猜測,並不只是關於度華年太傅身份的猜測,也不是他與太子有什麼過節的猜測。
這是閱遍夙城近二百年來世家正史、秘聞、市井雜談、夙城百姓談笑趣事後,一個十分驚人的猜測。
胡溪林剛坐下又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木:“度……度大人,您用茶麼?”
“不必,這會兒傷還未癒合,喝茶對恢復不好。”度華年搖頭,“坐一坐便好,一會兒說不得還有事情。”
胡溪林將目光從他的胸前轉移到他的臉上,奇道:“還有什麼事情?”
度華年只是笑了笑,這笑容倒是讓胡溪林放鬆了不少,似乎覺得不管什麼事,只要這人在此,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這般看透塵世、瞭然人事,過眼不及物的態度,卻又令人錯覺他可手鎮萬事,或許也正是當初皇帝心甘情願請他爲太傅的一個原因。
不喝茶,就該說點什麼。胡溪林一時不知道該從何問起,蘇瓊的事情開始來問過一次,度華年並不清楚緣由。他看見度華年的目光還落在那邊沒了人影的房間外,心裡的問題忽而清晰地浮現出來。
“這位姑娘,可是夙城繁家的小姐?”胡溪林用了一副漫不經心的語氣,似是好奇隨口一問。
度華年收回目光,似乎並不奇怪胡溪林知道繁勻青的身份:“你很瞭解夙城世家。”
“這……”胡溪林有些忐忑不安地瞥了一眼度華年的神色,見其神色無虞,“在下……在下只是早年爲了夫人尋找解救之法,瞭解一些事情。”
“夙城世家……雖則在外人看來只可仰視,但並非居高處而不下。”度華年微微搖頭,言辭間透出一種不屑之意,“正如現在,說不準就在謀劃着……”
“謀劃什麼?”胡溪林一愣。
度華年輕笑一聲:“人總是在貪婪着神的力量,爲了接近神不惜一切代價。”
胡溪林忽覺自己好像聽懂了,又好像什麼都不懂。他來這裡,這座最接近神的城池,已經十五年,只不過窺探了冰山一角,冰山下隱流的浪水浮浮沉沉,卻不見深有千百尺。
“繁勻青正是這夙城繁家之人,不過是一個分支的家裡,與主家關聯不大。”度華年回到之前的話題,“不過,之前繁家家主一道命令將她留在夙城,沒有遷徙離開,連帶着她家也留在夙城。外人皆傳,這位被家主留下的繁家姑娘,是繁家唯一一位小姐。”
“原來如此。”胡溪林點點頭,算是確認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