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夙城有虎式部族, 得神力有神識,卻無天緣成主神,族中世代爲僕, 侍奉地界神明。族人多不滿, 聽邪念行逆天改命之事, 禍亂一方。地界神明怒而降罰, 累盡虎式部, 衆人爲奴,囚夙城雪山之上,鑿冰開路, 往復不息,生死不止。
神言:“汝等虎式, 於吾沉眠之地掘道途, 不止不息。”
*
“啊啊啊啊啊啊——”
繁勻青尖叫着醒了過來, 滿頭的冷汗浸溼了頭髮。
她大口喘息着,哆嗦着手摸上自己的臉。沒有被燒傷, 依然光滑細膩,彷彿被按進火裡的經歷,只是一場夢。
那當然只是一場幻境,她在一百年前度華年曾經生活過的夙城中觀盡前事,時間在她眼前只是行雲流水的逝去, 裡面的人悲和離歡, 也只是她這觀看的人眼中的一幕幕場景。
可是最後那個場景……太真實了。繁勻青舔了舔發乾的嘴脣, 感覺喉嚨處隱隱約約有些刺痛, 像是真的被煙熏火燎過。
她記得惡女夕, 只是不明白爲什麼到最後,她這個與一百年前發生的事情無關的人, 會被惡女夕抓住,然後還被按進火裡。
幻境裡不該有感覺纔是,但那感覺真是被燒了臉,喉嚨鼻腔間都是令人窒息的灼熱火煙。
惡女夕說的要她看的“事實”……到底是什麼?又是爲什麼要把她按進火裡?
繁勻青擦了擦汗,翻身爬了起來,周圍找了一圈沒有發現蘇瓊的身影。她用手撐着牀板下了牀,踩在地上的時候撲起一陣細細的灰塵。
這怎麼回事?地上怎麼會積了這麼厚的灰塵?
對了,還是應該先找度華年……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後,繁勻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些遲疑了。
她現在大多數時候遇到什麼事情,第一反應就是“找夫君吧”……
不行,不管找不找度華年,還是得先出去看看情況。蘇瓊的行爲突然反常,她擔心是玉牢兒在從中作亂。
繁勻青打定主意後,正要推門出去,這時候房間門卻被人猛力從外面推開了,來人很不客氣,應該是用腳直接踹開的。
她被嚇得退後了兩步,一臉震驚地瞪着門口,想看看是何方神聖。
來人慢慢地走了進來,繁勻青臉上的震驚逐漸變成了呆滯,擡起手指着來人,哆哆嗦嗦的,話都說不清楚。
“你……你你……我……”
來人眼波微微一轉,勾起個朦朦朧朧的笑,笑得人忍不住的心神盪漾:“繁勻青,你的禮節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繁勻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大叫了一聲,然後扭頭就跑。
她的速度半點不及來人。那人氣定神閒,擡手在繁勻青肩上敲了一下,然後橫過另一隻手攔在她的腰間,輕而易舉地將她舉了起來,扛在肩上。
不過是一個呼吸間的時間,繁勻青就被定了身、像個麻袋一樣被人扛在肩頭。她哭喪着臉,連掙扎都不行:“……家主饒命啊!”
來人正是繁家家主繁憬,長着一張能叫大部分人動心的臉,偏還喜歡笑得像個妖孽,叫男女老少把控不住自己盪漾的心。
雖說是個美人,但心腸和手段都和“美麗”沾不上半點邊,真要說他就是一條蛇,用完美的外表迷惑了大部分人,暗暗地露出自己帶着致命毒素的獠牙,趁人不備時就咬人一口。
他行事高調,從來都不掩飾自己的某些性格特性,也從不屑於掩飾自己心狠手辣。不管是在繁家,還是在整個夙城世家中,對他的評價都是叛經離道,無人能管束。
繁勻青從小就很怕這個家主,在他沒坐上家主位置之前就怕,後來也怕,每次一見他笑得森森冷冷,就知道有人要倒黴了。
繁憬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扛着繁勻青往外走:“我聽說,你自作主張成親了,誰給你的膽子?嗯?”
……偷偷摸摸成親了不怕父母知道,怕家主知道怎麼辦?
繁勻青聽出了繁憬聲音中的冷意,不知道爲什麼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她成親了就算誰都沒有告訴過,也輪不到家主這麼火氣大吧?
還親自追到這裡來抓她了。
度華年在哪裡啊啊啊啊!繁勻青瑟瑟發抖,還是覺得自家夫君好,至少溫柔體貼,不像繁憬,永遠讓人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喜怒無常又是什麼原因。
繁憬慢步走了出去,門外站着一個身形高大一身黑袍的男人,等着他們。
繁勻青擡了擡頭,被點了穴只有頭還能動,話也可以說。她勉強看到了黑袍男人兜帽下露出的一側臉頰,眼下一大片紅色的痕印,像是一種神秘的圖騰。
男人注意到繁勻青的目光,笑了笑:“青姑娘,別來無恙。”
繁勻青又將頭垂了下去,沒精打采地說:“趙是見,你居然跟家主一起來逮我。”
“青姑娘言重。家主只是擔心您的安危,我們找了您一個月,才找到了這裡來。”
一個月?她好像成親纔沒幾天吧……一個月是怎麼回事?
繁勻青撲騰了兩下,擡起頭用疑問的眼光盯着趙是見。
“因爲你們入了百日局,入百日局者,會陷入幻境中沉睡,沉睡期間身體的功能會停止,就好像是時間在身上停止了一般。外面時間流逝,都不會影響到局內的人。”趙是見說,“百日局顧名思義,人本該遊於幻境百日,但如果有什麼意外破壞了‘局’,裡面的人都會醒過來。”
“意外?”繁勻青重複了一遍。
“一般來說外力無法影響到百日局釋放的範圍內,大多數意外是因爲,被用來啓動百日局的主局者出了什麼事。”
主局者?在這場百日局中,主局者應該就是度華年吧?他出了什麼事情嗎?
繁勻青心裡一緊,腦子裡頓時亂了起來,也顧不得自己被逮到了的下場是什麼,滿心想着度華年出了什麼事情。
繁憬哼笑一聲,道:“你倒是給她解釋得仔細。不過是幻境一場,有什麼值得深思的呢?”
趙是見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幻境一場……繁勻青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擡頭,問:“那,百日局是以人的記憶生出,裡面發生的幻境,應該是之前真實的事情吧?”
趙是見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太認可:“有人說百日局以人的記憶生出幻境,可以看到自己最想見到的人,或者重新曆經自己最想經歷的事。但我還知道一個說法,構建起百日局的人,是可以憑藉自己主觀意念影響局內的他人。”
繁勻青一愣,好像不懂。
“就這樣說吧,青姑娘,假如你現在是用記憶構建出百日局的人,你很喜歡吃,那麼在這個局內,其他入局的人可能都會被你的想法影響到。”趙是見比劃了一下,說,“他們有可能在幻境中,會發現自己變成了食物,被端上你的桌子。”
他笑了一下:“這樣的話,這經歷可就有些真實了,那可是噩夢一場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叫她愛吃,就要把別人當做食物端上桌子,這口味太重了,她纔沒那麼惡趣味呢。
繁勻青翻了個白眼,肚子被壓得有些難受,很想動一動但又動不了,只能問:“也就是說,不一定是在看別人的記憶?而且還會被拖進去,成爲那些經歷中的一個經歷的人?”
如果這樣說,那麼最後惡女夕掙脫既定事實的約束,抓住她的過程也就有了解釋。不過這也有些說不通,度華年記憶相關的百日局,爲何是惡女夕率先脫離幻境,有了自己的行爲?
“百日局最大的用途,大概不是看到人的過去,看到這人的內心深處,看到這個人最心心念唸的人和事物,而是,將入局的人都困在這裡,沉睡百日。”
趙是見道:“與主局者有關係的人會經歷他的記憶,與主局者關係不大的人可能會在自己的記憶中經歷過去的事,甚至看到更多與自己有關的事情。”
繁勻青聽得懵懵懂懂,被扛着也無法再討論更多,只能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她現在更擔心的是度華年。
她拿出了十五年來面對繁憬的最大的勇氣,說:“放我下來!我要去找我夫君!”
繁憬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嘴角勾起冷森森的笑:“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