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火光沖天中, 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摔倒在他們面前。
她捂着臉,趴在地上, 有些痛苦地低聲抽泣着, 斷斷續續的叫聲淒厲而破碎。
繁勻青看清了她的臉, 頓時愣住了:“阿初?”
她顧不得繁憬還站在身旁, 連忙走過去想仔細看看:“阿初?阿初真的是你嗎?”
殷鴻初擡起頭瞪着繁勻青, 她用手捂住的臉側,隱約有被火灼燒的痕跡,觸目驚心的傷痕翻起了皮, 露出淡紅色的血肉。
她兇狠地打開繁勻青伸過來的手,嘶聲吼道:“滾開!”
繁勻青的手僵在半空, 愣在了原地。
繁憬在她們身後, 冷笑了一聲, 陰陽怪氣道:“真是報應啊,放火燒得這麼開心, 現在自己倒是被燒傷了。”
殷鴻初是在出來的時候不小心被火燒傷的,火焰擦過了她的臉,被燒得有些嚴重。她不知道用手摸了一下,就帶下來了一層皮。
繁憬沒心沒肺看熱鬧不嫌事大這一點,繁勻青和他有幾分相似, 以前小時候兩人呆一起沒少幹壞事。不過這會兒, 繁勻青轉頭怒視他:“人家燒傷了臉, 你不要說風涼話了好嗎?!”
繁憬沒理會她, 看着殷鴻初摸了摸下巴。
聽見繁勻青叫這姑娘, 再看這容貌和打扮,他大概猜出來了這纔是真的純英公主, 心裡倒是有了另一番主意。
“行了!”繁憬有些不耐煩了,一把抓住繁勻青扛在肩上,“快走了。”
他扭頭對趙是見吼道:“把她也帶走,快點跟上。”
繁勻青一驚,也顧不得自己被人扛在肩上,掙扎着問:“你想幹什麼?”
繁憬將眼神移到殷鴻初身上,嘴角勾起有些詭異的笑:“自然……是有用的。”
殷鴻初既然是公主,如果他手裡有純英公主,那麼有些事情就會很方便了。
趙是見皺起眉,大概是覺得有些不妥,但沒有違抗他的話,將殷鴻初抓了起來,打暈了她,也扛在肩上。
繁憬帶着人先行飛奔離開,趙是見落在了後面,遠遠的燃燒的房屋中,有一個人影衝了出來。
他眯起眼看着那人衝來,還是沒有急着離開,倒有些像是在等待那人到來。
等那人終於現了身形,趙是見扛着殷鴻初,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來的人是武支嬰。
趙是見面對着武支嬰拔出的刀,絲毫不見緊張,反而悠然笑了笑,說:“武大人,之前我就告訴過您吧,如果想要得到想要的東西,就拿你的東西來換。”
武支嬰縮緊了瞳孔,盯着趙是見,手中的刀似乎向前了幾分。
趙是見一隻手扶着殷鴻初,一隻手有些無奈地攤開:“如果您還不願意做出選擇,那麼以後,都沒有見面的可能了。”
沒有見面的可能……
如果給你,那麼就還能見面麼?
他看着男人,無聲地問。
“如果讓我得到你的代價,那麼我盡力。”
趙是見伸手扯了扯兜帽,將一大半的臉遮住,直到眼下的印記也被陰影遮住,他才扛着殷鴻初轉身離去。
“等霜降時霧起江尾,執槳願載卿離去——”
他拋下一句話落在風簌簌聲中,追着遠去的繁憬離開了。
*
度華年掙扎着撕下衣角纏住腰間的傷口,這一番動作讓他眼前一片昏黑,過了許久後才勉強恢復視力。
他正要掙扎着爬起來,這時候女子在他面前蹲下了。
她用手帕擦了擦度華年嘴角溢出的血跡,像過去做過許多次的那樣,溫柔耐心:“疼嗎?”
度華年愣了一下,轉過頭,避開她的手。
“少家主,你在恨我麼?”玉牢兒輕聲問,“可是我,也只是一個犧牲品。”
度華年沉默地看着她,眼神裡沒有情緒。
既不是恨,也不是厭惡,更不會是曾經的依賴與信任。
“我在百日局裡看到了,”她的眼睛有些朦朧,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看到了過去,度家還在的時候,美好的生活。”
“可是美好只是一場夢,我很快又看到了你離開的一百年。”
玉牢兒偏過頭,閉上了眼:“我沒有了我的心,我在虎式受盡苦難。”
“我已經快忘記了苟活着是爲了什麼,可是現在我也明白了——我活着,不是看着他,看着他傷害自己、傷害您。”
度華年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他有些驚訝地看着玉牢兒:“你……”
玉牢兒站起身,微微笑着,那張蘇瓊的臉在這一笑中美不盡收:“我來向您告別……我要回虎式了。”
度華年的臉色變了,他皺起眉:“你想做什麼?”
“我現在殺不死他,您也不能。所以我要借虎式的力量。”玉牢兒也慢慢地走開了,朝着遠處走去,“萬望您保重,他藏在看不到的地方,務必當心。”
度華年留不住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在火光中漸漸地走遠了。
玉牢兒離開後,胡溪林卻追了上來。
他的模樣有些狼狽,滿臉亂七八糟的淚痕,一箇中年男人哭成這個傷心的樣子,度華年倒還覺得有些罕見。
玉牢兒可以走,但胡溪林不能,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虎式部族對於他來說太過於危險。
作爲地界神部的一個氏族,虎式因爲沒有自己的主神,就相當於一個沒有心臟的人,只能靠着禁忌而陰暗的異術,維持自己的氏族發展。
虎式將族人改造成沒有意識只能嗜血的“歸魂”,肆意殘害生命;他們還四處尋找擁有虎式血統的人類,妄圖通過血統純化的方法“培養”出一個自己的主神。
那些都是危險的、禁忌的方法,終於觸怒了沉睡在重雲冰山上的神。
神嚴厲地懲罰了虎式,命令他們整個部族遷徙到重雲冰山,在此挖掘冰雪,將路開鑿出來。
重雲山上的冰雪從來不曾化去,即便被挖鑿開來,露出下面的路,但很快又會凝結成堅硬光滑的冰面。虎式族人在天亮時開始挖鑿,天黑時冰面又會恢復,每日每夜重複於此,不止不休。
這是對他們最深重的懲罰,永遠不得離開此地,永遠被奴隸着,爲自己的行爲贖罪。
死去的虎式族人不得安葬,屍骨埋在挖開的冰下,等到晚上冰面結起,他們的屍骨就埋在下面,爲神鋪路。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沒有放棄爲自己造出一位主神。
玉牢兒要回到那裡去,但胡溪林不能。
他只會死在重雲冰山的腳下。
度華年喊住他:“站住!”
胡溪林帶着滿臉的淚,停下了腳步,愣愣地轉過身,看着度華年。
度華年咬着牙站起身,走了過去,對他說:“那是玉牢兒,不是夫人。夫人……夫人可能……”
胡溪林打斷他:“我知道那不是阿念,可是如果她走了,阿念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在百日局內看到了什麼?”度華年大概猜到了幾分,只是不太確定。
胡溪林慘然一笑,回道:“我看到了被我忘記的那些事情。我真是傻啊,爲什麼沒有早點發現,如果一個人死掉了,怎麼可能還會去做交易呢?”
如果死掉的真的是蘇瓊,那她怎麼還有可能,拿自己的身體去和玉牢兒做交換呢?
“我要去找她。”胡溪林笑都笑不出來,扯着嘴角的模樣很是難看,“如果我不去找她,她真的……就回不來了。”
玉牢兒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火光躍動中。度華年見胡溪林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實在不忍心。
他說:“那你暫且跟着我,我會幫你,帶你去找她。”
胡溪林握緊了拳頭,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