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一個月來的遭遇,繁勻青就覺得一股氣鬱結在心裡散不去。先是父母出事,她隻身前往夙城,在路上被人偷走了所有的盤纏,又差點被一羣莫名其妙的人殺掉,幸好有人救了她。然後又是頂替公主嫁給那個什麼不知所云的城主,吃個東西還吃不安穩。
嫁給城主這一點還好,因爲就憑她在這裡生活了十五年,連個城主的影子都沒看到過,就知道什麼夙城的城主一點也不可靠。有傳聞說城主活了百年,繁勻青感覺着,先不說這麼多年城主是否還活着,他存不存在都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興許只是夙城的幾大世家,爲了彼此之間的平衡,共同僞造出來的一個謊言。
外面人的聲音更加嘈雜了,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喊“保護公主”。繁勻青感覺到有些不對勁,連忙三兩下把桃酥塞進嘴裡,將蓋頭蓋在臉上,做好隨時出去的準備,這時候她的頭頂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鋸木頭。
繁勻青嚥了嚥唾沫,終於後知後覺的產生了一點緊張。她伸手摸到藏在寬大喜服下的那把傘,心裡有了一點底。
她想起半個月前,遇到危險的時候,救了她的那個男人,也是以傘爲武器,弒殺於呼吸之間,肆意揮舞中優雅與殺戮融合,淋漓盡致,彷彿爲人遮風避雨的傘,本該是一把殺戮的武器。
頭頂上悉悉索索的聲音停了下來,突然之間“砰”的一聲,馬車上方千年的梨木就這樣被人用蠻力破開,變成一塊破木板砸了下來。
繁勻青連忙從位置上跳了起來,躲開那塊掉屑的木板,正要撩起蓋頭來看看情況,這時候從上方伸出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從馬車中拎了出來,像是拎一隻小雞那樣輕鬆。
“啊——”
她的傘!掉了下去!
繁勻青的驚叫聲卡在了喉嚨處,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也什麼傘了。雖然被蓋頭擋住視線,看不到是什麼人掐住了她,但是她看到了脖子處一截十分纖細的手腕,那隻手出人意料的力氣很大。
“終於抓到你了。”
有人在她面前,咯咯地笑着說,聲音乾淨清脆,應該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不知道爲何那語氣卻十分森冷,讓人背後陣陣發涼。
漸漸的,繁勻青感覺到呼吸困難,她試圖伸手扳開死死掐住她脖子的那隻手,但一切都只是徒勞,只會讓那隻手更加的用力。
“你還想掙扎?笑話!”年輕姑娘大笑一聲,手臂用力,將繁勻青拎起來,舉在空中。
繁勻青咳嗽了兩聲,便再也喘不上氣來,也無力掙扎動彈,她翻着眼睛,意識在逐漸消失。
突然間馬車頂上襲來一陣凌厲的風,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繁勻青很努力地用僅剩的意識去想在哪裡遇到過這種氣息,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瞪大眼睛,微微歪着頭,越來越模糊的視野中,彷彿看到一把撐開的傘,帶着一個人影落到馬車頂。
如果熟識度華年,就會知道他在生氣的時候很沉靜,越是憤怒的時候越看不出來有什麼神色異常。
只可惜這世上認識他的人都沒幾個,更不用說熟識。熟識他的人,早已化爲枯骨飛灰,不知道與青山同存幾時。
度華年從半空中一躍而下,平穩地落在馬車頂,收傘時“啪”地一下打在那位賣花姑娘的手臂上,致使她不得不鬆開掐住繁勻青的手。
賣花姑娘吃痛地“啊”了一聲,在度華年冰冷的眼神中捂住手臂退後了幾步,踩在馬車車頂的邊緣,差點掉了下去。她連忙穩住身體,大概是因爲不爽有人打攪自己,表情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繁勻青的身體滑向一旁,度華年連忙上前接住她。
那人一身大紅的喜服,倒在度華年懷裡。他微微皺眉,本來想去看看她的情況,卻又覺得掀開公主的蓋頭不太好,於是低下頭輕聲喚道:“公主?”
沒有得到迴應,度華年伸出手,隔着紅紗蓋頭摸了摸鼻息,發現沒有大礙後才鬆了一口氣。
純英公主……就算他現在已不爲人臣,但念在舊情,也不可能不出手相救。
度華年將“公主”抱了起來,不打算多和賣花姑娘多做糾纏。現在周圍都是濃霧滾滾,真要動起手來誰都不佔上風。
發覺度華年的意圖後,賣花姑娘的臉色兇厲起來,看來是不打算放他們走。
“把人留下!她是我的!”
她大吼一聲,猛地朝着度華年撲了過去。
度華年連忙回身避開。抱着一個人讓他的動作遲緩了不少,差一點就被她尖銳的指甲抓在臉上。剛纔這雙手的指甲,劃開了馬車頂堅硬的木頭。
他看着眼前這位賣花姑娘,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纔在不久之前,她似乎還只是一個到處賣花、被一些店老闆嫌棄的窮苦小姑娘,而現在這副目眥將裂的模樣,彷彿是一頭快要失去理智的野獸。
野獸……
度華年冷哼一聲,一手抱着人一手抽出背後的傘,指向表情猙獰的賣花姑娘,道:“我不管你是誰……在我動怒之前,最好儘快離開,少做糾纏!”
賣花姑娘並不理會他的威脅,再次衝了上來,攻擊的勢頭兇猛。度華年被逼無奈,再次躲開她的攻擊,手中握着的傘靈活地翻轉,擦着他的手肘猛地往後,正刺中她的肩膀!
賣花姑娘慘叫了一聲,倒在車頂上,暗紅色的血從她的肩頭滲出。度華年正要上前一步,這時候從馬車的下方襲來一陣掌風,將他往後推了幾步。
度華年擡起手臂抵擋,回神一看眼前並沒有人,再一看腳邊,那位賣花姑娘也失去了蹤跡。
濃霧中似乎一閃而過一個身影,度華年將傘上的血跡甩掉,盯着那個方向,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懷裡的人忽然動了動,度華年察覺到“公主”似乎醒了,將她扶好站在馬車頂,沉默着沒有說話。
當初他離開京城的時候,純英公主十里相送,終於在長亭處停了下來,十五年的相伴彷彿從此終結於此,她只嘆心中所思之人心中無情。
沒想到……才半個月而已,就再次相見。
度華年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想着公主看不到他,應該認不出來自己,於是問道:“公主,您可還好?”
“公主”的身體晃一晃的,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才醒來的時候,繁勻青的意識確實還沒有清醒。但是當有人問她話,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繁勻青低着頭,看到自己腳邊有一個大洞,仔細回憶了一下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心道不妙。
剛纔應該是有人刺殺她……?頂替純英公主出嫁還真是風險太高,不但要擔心被人認了出來,還要擔心有人刺殺。
這會兒應該是保護公主的人救了她,繁勻青琢磨着這些護衛應該沒怎麼和公主說過話,她說話應該也聽不出來什麼。
繁勻青這麼一想,心裡底氣就足了很多,微微擡頭,眼前出現一雙白色的靴子,鞋面兩側以暗色的銀線刺繡出流雲的花紋。
她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沒多想,清了清嗓子,回道:“本宮……無礙,多虧你及時趕來。”
“啪”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繁勻青嚇了一跳,頂着蓋頭正要去看發生了什麼,這時候對面那人伸手過來按住了她的手。那隻手幾乎讓人無法感覺到一絲溫度,冷得像是一塊寒冰。
“你……”
度華年顧不得掉在地上的傘,瞪大了眼睛,微微顫抖的嘴脣只發出了一個字。
這不是純英。
這個聲音……是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無法認錯的,彷彿早已銘刻在骨髓之中,早已勝過了一切,不管過了多久,永不可能磨滅。
男人的力氣很大,繁勻青被那隻手捏得有些疼,思考着自己是應該大喊一聲“大膽”,還是默默地將手抽出來……現在還要靠着這位護衛保護,萬一刺客沒有走,還是暫時不要惹惱他爲好。
沒有等繁勻青做出選擇,度華年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將手鬆開,但是繁勻青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一道紅痕。
他沉默着後退一步,很快就恢復了臉色冷冷淡淡,還是什麼都不太在意的那副樣子,道歉的語氣似乎都讓人感覺不到誠意:“是在下莽撞,望公主見諒。”
“唉沒事,沒事。”繁勻青很豪氣地揮了揮手道。說完後才反應過來公主很可能不是像她這樣說話……於是她隱蔽地將手放了下來,思考了一下純英公主是怎樣說話。
純英公主說話都是拿捏着語調的,既不會顯得過於稚嫩,也不會太有威勢,想想用那種語氣說話還真是累,不過人家公主是早就說習慣了,她學不來。
度華年點了點頭,說:“那既然如此,我們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