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高宗趙構於應天府稱帝,君臣共賀。忽接得急報:“濟州解寶犯上作亂,已兵臨單州。”高宗聽罷,驚愕莫名。中書侍郎黃潛善道:“那解寶本是梁山泊宋江之黨,賊性不改。今陛下新登大寶,那廝竟敢公然作亂。宜速發兵剿除,以絕後患。”高宗未待開言,只見宰相李綱奏道:“凡事皆有因果,那梁山衆人中亦不乏忠勇之士,豈可不教而誅?懇請陛下遣使探問,理清原委。若實爲作亂,再行征討不遲。”高宗道:“單州距應天府不過百餘里,賊人一日即可到此。若遷延日久,恐其勢愈大,再難剿除。”當下高宗命御營左軍統制韓世忠,引馬步軍兵三千,前往討捕。韓世忠得了聖旨,自引兵望單州來。
看官,那解寶既受招安,做了數年朝廷命官,怎地復又作亂?原來解寶自到濟州上任後,自思受了招安,當幹出一番事業。便謹守本職,每日操練軍馬,緝捕賊盜。又結識了濟州山口鎮馬步都頭李顯、王大力,兩個都是拔山舉鼎、拽象拖犀的好漢。惺惺惜惺惺,自然情投意恰。三個閒時較量些槍棒,飛鷹走犬,倒也自在。轉眼數年早過,解寶已升爲兵馬都監。不想金人南下,東京告急。那欽宗天子手詔命康王趙構爲河北兵馬大元帥,募兵勤王。怎奈趙構畏金人如虎,自大名府移兵東平府,以避敵鋒。
那日正是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康王趙構引兵自任城行到山口鎮。濟州知州張存聞聽康王將至,忙遣解寶至山口鎮,與王大力、李顯等相迎。是日天晚,就於鎮內紮寨。解寶教設宴,與耿南仲、汪伯彥、高世則等相陪康王飲酒。正飲間,只聽帳外鬧亂。衆人大驚,急出帳外看時,見鎮上火光沖天,街面橫置無數椅棹攔路,乃是十數個軍士放火作亂。解寶高叫道:“護衛康王!”自與前軍統制張俊引兵馬向前。解寶大喝一聲,親突火陣。手起處,早戳翻三五個亂兵,遂將那夥作亂兵卒團團圍定。餘下之人見無去路,紛紛投戈請降。
當下解寶、張俊遂命將餘下七人綁縛了,解送中軍大營。左右羣刀手將七個推將進來,盡皆跪下。康王喝道:“你等何人?因何作亂?”那七人中爲首的一個道:“俺等是濟南府趙不羣所部民兵,因金人圍攻京師甚急,特奉命勤王。不想兵至大名府,未進寸步,反折向這裡。我等皆爲報國殺賊而來,今不救京師,反避賊鋒。我等不願相從,欲歸故鄉耳!”那康王聞得‘避賊’二字,勃然大怒道:“逆賊安敢如此!”喝令將七人推出凌遲。
原來解寶本對康王此來心有所惑,今見那人說了,不禁心生義憤。忙上前止住道:“草莽之人,不識禮數,望元帥海涵。念其忠心爲國,請免死罪!”王大力、李顯亦伏地告免。汪伯彥喝道:“諒你等區區卑職,怎敢在此口出大言,速速退下!”解寶聞聽,怒目而視。汪伯彥遂不敢復語。康王正色道:“今日既解都監如此說,便只問渠魁,餘皆不問。”遂將那主謀的推出,凌遲處死。須臾,血淋淋的一顆人頭獻於階下,康王令懸於轅門示衆。當下衆人四散,解寶口裡不說,然心中不悅。是夜,解寶與王大力、李顯同吃悶酒,自去睡了。
次日一早,解寶別了王大力、李顯兩個,隨康王軍馬前行,申刻到了濟州。京東西路提點刑獄李端弼、高士瞳,濟州知州張存,通判李迨及士庶出城相迎,歡聲夾道。康王自入濟州,便停留月餘不進。四方勤王之師,紛紛來投,分屯濟、濮諸州。轉眼已入三月,徽欽二帝爲金人所擄,立張邦昌爲帝,國號大楚。消息傳至濟州,康王大驚,忙召衆人商議。汪伯彥道:“眼下張邦昌篡逆已無可疑,還請陛下早正天位,興復社稷。”耿南仲亦道:“大王皇帝親弟,人心所歸。當今天下洶洶,不早正大位,無以稱人望。”百官見了,紛紛勸進。
正說間,忽有軍士來報,京師有書傳至。康王忙取來看時,乃是張邦昌率在京百官勸進奏表。不禁心中歡喜,只是口裡不允。當下解寶奏道:“眼下二聖雖爲金人所擄,然尚未離大宋之境。今四方勤王之師雲集,康王理應率軍直取金營,斬殺斡離不等,迎回二聖,此爲第一要緊事。”言罷,衆人驚詫無語。康王聽罷,廢然無言。張存怒道:“康王乃太上皇第九子。今二聖蒙塵,合當即位,乃應天命,順民心之舉。你既是兵馬都監,連法度也不知道。怎敢不識時務,逆天而行?自今日始,便褫奪你的官職,永不復用!”解寶待要爭辯,堂外早閃出七八個軍漢,將解寶橫推倒拽下去,推出府外。
是日,康王悒悒不樂,衆人遂散。次日,衆人又上表勸進,康王推脫再三,佶拗不過,只好應了。因南京應天府乃藝祖興王之地,遂議定赴應天府登基。至四月十一日,一應完備,康王遂引五軍,匆匆離了濟州,奔應天府去了。
且說解寶自被褫奪了官職,心中忿忿難平,恨不得拔樹搖山,騰天倒地。自思勢單力孤,只得吞下那口氣,獨自投山口鎮來。行了一日,早到鎮上,投到李顯莊上。見了王大力、李顯,備說褫職一事。兩個聽了,無不忿怒道:“偌大個大宋,朗朗乾坤,竟無青天白日!這等鳥官,不做也罷。哥哥若有意,我兩個一併辭了差事,隨哥哥去那登州登雲山臺峪裡,佔山爲王,豈不快活!”解寶道:“怎可因我一人累了兩位賢弟,我只在此暫住些時日,卻再理會。”當下李顯便教於廳上置酒設席,三個快活吃酒。自那日始,解寶便在李顯莊上安身。
話休絮繁,轉眼已過了十數日。那日天晚,解寶見月色明朗,更兼白日裡上山打了些獐兔野味。便喚莊客在院中點了篝火,與王大力、李顯兩個烤野味下酒。酒至數杯,三個正說些江湖勾當。只見牆外紅光滿天,有人喊道:“將這莊子與我團團圍定,休教賊人走脫半個!”莊客大驚。李顯跳將起來喝道:“不要開門!”便拿條梯子上牆打一看時,只見是京東西路提點刑獄李端弼在馬上,引着兩個捕盜巡檢,把馬步弓手都擺在前後幫護着,帶着四五百士兵,明晃晃照着百十個火把,拿着鋼叉、朴刀、留客住、鉤鐮刀,密密麻麻,圍住莊院。
李顯見了,在梯子上問道:“大人何故半夜三更來擾我莊上?”李端弼道:“奉知州之命,特來捉犯上逆賊解寶。你是鎮上都頭,當曉得朝廷法度。速將其交出,可免死罪!”李顯笑道:“青天白日,如何誣賴平人?且那解寶並不在我莊上,沒來由尋他做甚麼?”左邊的巡檢道:“白日裡有人見解寶與你上山追兔,你這廝如何賴得過!速將此賊交出,否則打破莊門,將你這裡燒作白地!”李顯聽罷,心頭火起,強忍着不發作,賠笑道:“大人且不要鬧動,我自將解寶綁縛出來便是。”
當時李顯下了梯,急與解寶、王大力到後堂商議。解寶道:“想是那康王心恨我不擁立之事,欲置我於死地。你兩個是乾淨的人,休爲我連累了。可教莊客開門,我自出去與那廝拼命。”王大力、李顯齊聲道:“哥哥說的甚麼話!我等是生是死,都做一處。既已至此,不如趁勢殺將出去,結果了那廝,出胸中這口鳥氣!”解寶道:“官軍勢大,硬拼無益。既然如此,我有一法,是那年魯達、楊志兩位哥哥奪二龍山所用。只需如此如此……”李、王兩個喜道:“此計大妙!”
當下把解寶脫了衣裳,用活結頭使索子綁了。點起三五十個粗蠢的莊客,教兩個牢牢地牽着索頭。王大力掣口朴刀,李顯胯口腰刀,手拿一柄五股叉。衆莊客都提着朴刀閃在門後。當時大開了莊門,王大力等五個出將來。李端弼看見縛得解寶來,指手罵道:“你這野賊,前半世歸依了宋江,落個強徒名望;後半世惹惱了康王,奪了官職印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解寶由他罵,只不做聲。
看看行到李端弼馬前,解寶睜圓怪眼,大喝一聲道:“今日且看是誰死!”兩個莊家把索頭只一拽,拽脫了活結頭,散開索子。解寶就李顯手裡接過鋼叉,挺身便刺。王大力掄動手中朴刀,李顯早掣出腰刀。衆莊家吶聲喊,一齊衝出門來,併力向前。李端弼待要走時,早被解寶一鋼叉當胸戳着,直貫後背,倒撞下馬來。兩個巡檢見頭勢不好,正待走時,王大力、李顯兩個趕上,一個一刀,早已了賬。那些官兵早被解寶搠翻五七個。餘下的見三個身死,唬得肝膽碎裂,誰敢向前,一鬨都散了。解寶等也不追趕,隨即叫莊客打拴包裹,收拾細軟。衆人飽食一頓,將莊子一把火燒了。一不做,二不休,直奔濟州城殺來。
衆人奔了一夜,殺到濟州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原來早有逃回的土兵,入城告知。那知州張存聞聽解寶等殺李端弼作亂,大驚失色。通判李迨道:“那解寶本是梁山狂徒,兇悍異常。眼下城中一無勇將,不可迎戰,只可閉門自保。”張存稱是。當下解寶等兵少,攻城不下,便商議退走。後又連次打破金鄉、魚臺二縣,募得嘍囉數百人,遂計議攻打單州城,前事已完。
再說韓世忠奉命剿捕解寶,將至單州。忽有中使來宣旨道:“黎驛叛兵又起,天子遣劉光世前往。恐賊勢難平,命將軍討平解寶後,即刻馳援劉光世。”韓世忠接旨畢。又有探馬來報:“解寶等率衆攻打單州,險些破城。幸得城內弓手拼死抵禦,射退賊人。現解寶等退入棲霞山去了。”韓世忠遂教軍馬莫要歇息,不入單州,徑奔棲霞山來。
比及到時,正是日暮時分。殘陽如血,金光滿山。韓世忠與諸將看了那山周遭形勢,商議攻打之法。早有隨軍女將梁紅玉,乃是韓世忠徵方臘班師時,於京口所結伉儷,是個巾幗豪傑。當下道:“我等遠來,人馬已疲。若是交戰,即便取勝,亦折損不少。奴見這山草木茂盛,可用火攻之法,迫賊衆下山,可悉數而擒。”韓世忠大喜,當時教三千兵馬,分作三撥,就於下山三處路口紮下營寨。
次日正午,炎威甚盛,驕陽似火。韓世忠令兵士施放火箭,沿山放火。那林木俱曬得乾燥,遇火即着。須臾間,火勢沖天,濃煙漫山。解寶急教小嘍囉喚王大力、李顯兩個來。不移時,只見王大力焦頭爛額,獨自來哭道:“李家兄弟往西山禦敵,手殺數人。不想煙霧障眼,中箭身亡,只小弟逃得性命回來。”解寶驚道:“眼下四面火海,已入絕地,只得拼死一戰!”手下一小嘍囉道:“小人適才見南路道口卻是一員女將守把,兵馬甚少,可順此路殺出。”解寶、王大力聽了,便收攏得三五十人,冒火望南殺出。行至山口,果見那梁紅玉引着五十餘騎,擋住去路。解寶見了,拈鋼叉向前。兩個一馬一步,鬥二十餘合,解寶猛聽得背後生風,閃個不及,被一棍打中腿彎。身如泰山,撲翻於地。衆軍士一齊上前捆捉了。解寶看時,卻是那提議下山的嘍囉。原來官軍放火燒山,那人見大勢已去,便下山歸降。梁紅玉卻教他依舊回去,引解寶等來,就地擒捉,果然得計。
當時王大力見解寶被擒,大吼一聲,急提刀來救。只聽一聲喊,四下裡伏兵齊出,將王大力團團圍定。王大力左衝右突,雖是傷了十數個官兵,怎耐雙拳難敵四手,亦吃拿了。餘下小嘍囉見了,那敢再戰,都伏地乞降。看那棲霞山時,早已燒作一片灰燼。
梁紅玉見擒獲解寶、王大力等,便令綁送西山。韓世忠亦將各處捉得賊兵,押至山下大營。當下兩邊劊子手站定,陳刀劍於廷下。將那擒獲小嘍囉悉數斬首。那些小嘍囉早已唬得三魂出竅,七魄昇天,股顫如篩糠一般。王大力見了,大罵道:“成王敗寇,不過一死而已。俺便是化作厲鬼,也要索爾等桀犬狗命!”說罷,引頸就戮。解寶見了,仰天嘆道:“不想堂堂好漢,竟敗於女子之手!”四顧左右,見那兵器架上有一潑風大斫刀,便手指刀對韓世忠道:“便是殺頭,也要大刀才痛快,願用此刀殺我!”韓世忠笑道:“甚好。”遂命推出斬之。那朝廷中使勸道:“我觀此人臨死不怯,似亦可用。”韓世忠道:“這解寶乃是舊日梁山泊強徒,降而復叛,狡黠異常。不過欲效韓淮陰,用計欲脫耳。”中使歎服。須臾,劊子手將解寶首級獻於階下。韓世忠命用木匣鹽封,解往應天府,報與高宗知曉。自與梁紅玉引兵赴黎驛相助劉光世去了。
斷章句,話分兩頭。且說金帥粘罕擄得徽欽二帝北歸,志得意滿。臨行之際,乃招麾下大將完顏婁室道:“京東、河北大局已定,我等歸國後,將軍可兵趨陝津,佔據河東,徐圖川蜀,則宋地盡歸大金也。不知三萬軍馬可足?”完顏婁室笑道:“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一萬足矣。”粘罕壯之,遂放心北行。那完顏婁室乃引軍西進,連破蒲、解二州,克河中府。攻絳、慈、隰、石等州,皆一鼓而下。宋人驚以爲神,關輔大震。陝西士民恐金兵不日將至,紛紛投蜀中避難去了。
那入蜀百姓一路向西,風餐露宿,死傷頗多。行至興州青泥嶺,早有軍士報與興州指揮司總管本州兵馬統制九紋龍史斌。且慢!那九紋龍史進受了招安,授官華州都巡檢使,如何改了名字,做了興州統制?原來那年史進自東京與衆人別後,便帶了從人,取路投華州赴任。於路行了二十餘日,早到華州華陰縣史家村。史進見桑梓依舊,物是人非,不禁心有所感。自去拜了老父墳冢,想起師傅王進來。自思道:“做官非俺本心,不如去投師傅。早晚在旁,落得自在。”便喚過隨從,將那官綬印信交付了,笑道:“你自去華州說知,史進不願爲官,情願周遊四海,特納還印綬。俺今日便去也!”那從人吃驚不小,張口結舌,任史進去了。只好自回華州覆命。
且說史進自別了從人去投王進。那時節,王進已在渭州小種經略种師中處爲官。史進一路賞玩景緻,行了月餘,方到渭州,來見王進。當下師徒重逢,分外喜悅。王進道:“聽聞賢弟受了招安,做了華州巡檢,今日怎來?”史進道:“不瞞師父說,小弟已納還官誥。特來尋師傅,早晚作一處,落得清閒。”王進道:“賢弟正值壯年,一身本事。不爲國出力,豈不可惜?只在此間住些時日,我再爲賢弟尋個好去處。”史進見說,只得應了。
自那日始,史進便在王進處住下,兩個談些武藝。王進又叫史進閒暇之餘,讀些兵書,知曉古今興廢之事。不覺荏苒光陰,早過了三月之上。
那日王進當值歸來,對史進道:“非是我不相留,只是賢弟久居此處,練武讀書,白白打熬氣力,辜負了一身本事。眼下我已與小種經略舉薦,賢弟可赴興州任兵馬鈐轄。那裡是用武之地,賢弟足可安身立命。勿忘時常來信問候。”史進聽罷,拜伏道:“感蒙師父苦心,小弟定將出本事爲國效命!”當日王進安排筵席送行,親與史進打點包裹,裝了銀兩。
次日,王進教備馬,親送史進出城十里。史進道:“小弟此去,多蒙師父提攜,恩同再造。恰似換了一副身軀心腸。欲換個名字,以爲激勵,還望師父賜教。”王進道:“賢弟能有此心,我心甚慰。過去我只傳賢弟武藝,並未傳授韜略兵法。今日相贈個‘斌’字,望賢弟日後文武雙全,爲國家棟梁。”史進心喜,當下拜辭王進,師徒兩個灑淚分手。史斌自到興州上任後,便依王進之言,盡忠職守,州縣太平無事。不過數年,因功擢升爲興州統制,州人無不欽服,此是前事。
回說那日史斌聞聽軍士來報:“關外有千餘逃難百姓涌來。”史斌聽了,便登關看視。果見關外男女老幼,絡繹於道。詢問時,都道是同、華等州百姓。因金兵將至,故逃難至此。史斌見說,便教開關迎入。偏將勸道:“向知州有言,教我等堅守關隘,勿教外人入內。今若違令,恐其見責。”史斌道:“我等爲官,當以保境安民爲己任。今百姓有難,坐視不管,與禽獸何異?”遂教開關相迎。那百姓見開了門,感恩戴德,悉數入關去了。史斌依舊叫閉了關門,晝夜防守不提。
不過五七日,卻有數個百姓逃回道:“我等至興州城下,不想知州向子寵緊閉四門,扼守要道,不許入城。百姓之中,獨有其表兄向子平--本是同州富戶,盤剝百姓積得萬貫家私。裝箱滿篋,得以入城。其餘百姓,流離困餓,死相枕籍。我等無法,只得回來。”史斌聽了,便遣兵士回城打探,果如百姓所說。不由怒道:“這廝怎敢如此!往日裡敬他是知州,權且忍讓三分。不想今日竟假公濟私,草菅人命。這等害民的賊,留他何用!”便要回城理論。衆將忙勸道:“眼下金兵犯境,若手足相殘,恐親痛仇快。且請理會大事要緊。”勸了半晌,方纔勸住。史斌兀自忿忿不已。便教再有百姓來此,不得放入,只教投別處去。
一過數日,那日天曉,史斌方盥洗罷,只見小校報說:“關下又來一撥百姓,內裡摻雜一夥男女,說是向知州親眷。因把關軍士未開門,正在關下叫罵。”史斌見報,便引了兵士,胯口腰刀,徑出關外,正迎着那夥人。史斌看時,見一衙內模樣男子端坐馬上,身後隨着十數個莊客,各執器械。中間簇着五七個女子,都被繩索縛了雙手。史斌便問那男子道:“俺是興州統制史斌,汝乃何人,膽敢來此撒潑?”那衙內聽罷,笑吟吟地欠身道:“原來是史統制,久聞大名。俺乃是向知州親侄向安居,今日攜家眷來投,還請開關。”
看官,這向安居乃是向子平之子,與老子一道逃難至此。只因是個好色之徒,一路只顧擄掠良家女子,故落在後頭。當下史斌問道:“這些女子卻是何人?”向安居笑道:“只是家中賤妾,因不服管束,故而如此。”說言未了,那女子中卻有個膽大的喊道:“奴等俱是良家女,被他強行擄來,將軍莫要聽他說辭!”那向安居待要發作,卻未便動。史斌早瞧科了三分道:“前者入關百姓均受阻城外,死傷盈野。俺已下了封關之令,還請衙內放了一衆人,另投別去處!”
向安居聽了,不由變了臉,指着史斌鼻子罵道:“俺只看家叔面子上,權讓你一讓。不想你這賊不識擡舉,改了名姓,梁山泊賊性,尚不改!莫惹得小爺氣惱,教你這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史斌聽罷,強忍五七分怒氣道:“你這廝莫不是尋死!”向安居笑罵道:“諒你個腌臢草寇,敢傷俺一根毫毛?”史斌已是八九分焦躁,罵道:“莫說是你,便是那狗殺才向子寵,值得甚鳥?”向安居聽了,便下了馬,立住了道:“俺今日便與你殺,走得不是好漢!”史斌已是十分火發,搶入一步,手起一刀飛去,向安居頭顱早落,撲地倒了。那衆莊家見殺了向安居,誰敢向前?發聲喊,一鬨散了,不知去向。
當下史斌就血泊裡提起那把刀來,高聲叫道:“二帝蒙塵,天下無主。土猾吏胥害民,已被俺殺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上興州,將那禍國殃民的賊碎屍萬段,俺願方足!”那些兵將平日裡都敬服史斌,更兼那逃難百姓積怨已久,聞聽此言,都欣然願往。史斌教放了衆女子,給予盤纏任其自去。聚攏得軍兵百姓八百餘人,星夜殺奔興州。向子寵早已接得探報,星夜棄城而走。史斌遂兵不血刃,佔了興州。一面傳檄各處州府;一面招撫流民,囤聚糧草。不在話下。
那日史斌正與衆將商議軍事,忽聽小校報說,有人自稱史大郎兄弟,前來求見。史斌聽了,忙奔出看時,不禁大喜過望。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鐵面孔目裴宣。受招安時,授秦州成紀縣縣尉。因他忠直不肯苟且,屢屢不得志。史斌傳檄各處,諸郡多有應者。裴宣聞聽,特來相投。
當下史斌與裴宣論往說今,相談甚歡。裴宣道:“兄弟既已反宋,下步有何打算?”史斌道:“五將山劉彥希、終南山張宗諤聞聽俺起兵,遣人來信,願共舉大事。俺正與諸將商議此事。”裴宣道:“徽欽被擄,天下無主。兄弟可於此稱帝改元,號令各處兵馬,以孚衆望。之後南取川蜀,據之以成帝業。進攻退守,睥睨天下。”史斌道:“哥哥所言有理,只是頭緒繁雜,不知所從。還請哥哥教我。”裴宣道:“我等原爲梁山之人,國號便取樑字。往日山寨前杏黃旗書替天行道,我等便改元“奉天。”天地至尊本東皇太一,因那真宗皇帝掩檀淵之恥,謊稱玉皇入夢,遂尊起玉皇大帝來。兄弟可自號東皇天王,與那趙官家做個對頭!”史斌拍手道:“妙哉!”當下便於興州建立樑國,改元奉天,自號東皇天王。封裴宣爲丞相,遙封劉彥希、張宗諤爲本路元帥,大小將校均有封賞。衆人大悅,四方百姓紛紛來投。不日間,已聚衆四五萬人,聲勢大振。
史斌既已稱帝,川陝震動。便與裴宣等計議攻蜀事宜。裴宣道:“欲取蜀地,必先取漢中、利州。據探馬來報,漢中知府張上行已遣兵扼守定軍山,防我等東行。”史斌道:“無妨,且先置酒,大宴三日,慶賀稱帝。征伐之事容後再議。”當下與裴宣耳語數句,裴宣點頭稱是。便教張燈結綵,擬第一日宴請軍中將領,第二日宴請隨從侍官,第三日犒勞大小軍校。衆人大悅。第一夜衆人歡飲達旦,盡歡而散。第二夜二更鼓時,史斌忽然稱病,即刻起來入內帳去了。衆人心疑。不移時,史斌派人曉諭諸將,請丞相裴宣暫時主持筵席,自己服些藥便來,並數遣人向座上賓勸酒。比及拂曉,將校都不敢擅自離席,忽軍士來報:“史天王已於三更破了武休關,攻打漢中去了。”衆人大驚失色。裴宣笑道:“此乃天王瞞天過海之計,眼下漢中亦將爲我所有了。”衆將歎服不已。
再說史斌率三萬兵馬破了武休關,即刻南下殺奔漢中來。比及到城下時,卻見城頭嚴陣以待,不由驚疑。原來漢中知州張上行素知史斌驍勇,聞其於興州稱帝,先已教數百人馬於定軍山虛設旌旗,假造煙火。虛張聲勢,迷惑敵軍。自居漢中坐鎮。當下史斌大怒,吩咐衆軍擂鼓吶喊,直衝北門。城上槍炮矢石,一齊打下,城下樑軍喊聲振天。怎奈漢中乃兵家必爭之地,城高池深。足足攻打了一個時辰,那裡動得分毫。史斌見了,便教收兵,趁夜裡掠漢中境殺奔利州而去。那利州守將不虞史斌如此之速,匆匆出城迎敵,被史斌一陣衝殺,趁勢奪了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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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既說到利州,且先說句題外話。宋江等受招安之時,柴進不是授利州都巡檢使麼,其後如何了?原來那日柴進在東京郊外與衆頭領分別後,不願爲官,自納還官誥,投嘉祥鄭榮去了。兩個每日飛鷹走犬,自在逍遙。後建炎南渡,柴進、鄭榮遷至信州落腳,不問世事,仍舊作一處富豪,俱得善終。
書歸正傳,且說成都府路兵馬鈐轄盧法原聞知利州已失,急與提點刑獄邵伯溫商議,命諸州守將堅壁固守,言戰者斬。自統川中軍馬力守劍門關。史斌率兵馬自八月攻至次年二月,相持半年有餘,攻打不下。天寒地凍,只得撤軍。不想史斌兵馬大都是臨時徵召,廝殺半載,疲憊已極,人人思歸。和官兵對陣的時節,看見勝仗,踊躍奮追。今日聞得撤軍,後隊隨即混亂。盧法原、邵伯溫見史斌已退,開關殺出。樑軍尚存兵馬兩萬,吃官軍一追,頃刻散了一萬。史斌連斬數人,兀自彈壓不住。只得北撤,且戰且退。到了利州,立腳未穩,又吃官軍趁勢奪了城池。史斌無法,只得率百餘心腹星夜逃回興州。
且說史斌鎩羽而歸,一路長吁短嘆,垂頭喪氣,奔回興州,裴宣等接着。史斌訴說攻劍閣失利,失了利州。裴宣道:“眼下正值隆冬,大軍廝殺半載,早已疲乏。我已募得精兵萬人,訓練得熟,且待來年春暖時,再復仇不遲。”史斌見說,心下稍慰。便在興州休養生息,揀選兵馬,以圖再舉。
不覺已至四月,又是一年春暖。那日史斌與裴宣等計議興兵之事。裴宣道:“蜀中有備,且地勢險阻,已不可取。眼下我等可傾力東取漢中,以爲根本,徐圖關中之地。”史斌稱是。正說間,內侍來報:“金將完顏婁室已於昨日打破鳳翔府,遣偏將桑袞望鳳州進發。”史斌聽罷,拍案叫道:“堂堂中國之地豈容夷狄佔據,朕當親往討之!”裴宣道:“金人乃公敵,不可不討。如此,徵漢中之事只得延後。”史斌道:“無妨,朕與丞相兵分兩路。朕北取鳳州,丞相東取漢中,兩不相誤。一路取勝,即應援另一路便是。”當下史斌點起一萬精銳,出了興州,望鳳州進發。裴宣另統一萬人馬,東取漢中。
不說裴宣,只說史斌點起精銳,上路逕行。三日之內,已近鳳州地界。史斌教軍馬將息一晚。次日一早,直抵城下。早有伏路小校報入城內。原來鳳州已被金將桑袞所據。那桑袞聞聽史斌來犯,哈哈大笑道:“宋軍亦不過爾爾,何況區區草寇。”便提槍上馬,奔出城來。城外史斌早把人馬一字擺開,自己全身披掛,騎一匹火炭赤馬,當先出陣,手中橫着三尖兩刃刀。桑袞罵道:“亂賊草寇,怎敢犯我城池!”史斌道:“朕既爲帝,這裡寸地亦是國土。醜類若是識相,速速滾回北地!”桑袞大怒,挺槍直刺史斌,史斌舞刀敵住。兩邊各逞武藝,奮勇大斗三十合。桑袞力大,恨不得一槍把史斌搠個透明。不想使得力猛,坐下馬立定不住,將桑袞閃落於地。史斌笑道:“見你是條好漢,且回去換馬再來戰過。”
桑袞見說,羞慚滿面,飛奔回陣,換了一匹好馬,也顧不得換兵刃,重複殺出陣來。史斌見自家兵刃已缺,便換口雙刀,依舊出陣。桑袞見了,便挺着手中槍,一馬衝來,直刺史斌。二人也不打話,兩馬相交,刀槍並舉。一來一去,一往一還,又鬥了三十餘合。史斌使個解數,誘他搠來。待槍尖將到胸時,霍地閃身,桑袞搠了個空,史斌卻把左手刀只一蓋,提起右手刀,望桑袞頂門便砍。桑袞心急,忙挺槍桿來隔,不想那槍桿卻是木質,當下斷作兩截。驚的桑袞魂飛魄散。史斌收刀喝道:“且再饒你一次,換趁手的兵刃來。”桑袞無言,撥馬回陣去了。
史斌亦調轉馬頭回陣,大將朱徹道:“適才天王本可陣斬敵將,何故放他回去?”史斌道:“自徽欽被擄以來,金人驕橫跋扈,視中原無人。今日辱其大將,一來滅其驕氣,使其不敢猖獗。二者揚朕威名,以攬四方豪傑。”朱徹歎服。
正說間,那桑袞早已換得兩柄八棱金錘,飛身出陣。史斌笑道:“這廝想以力取勝,看朕用巧勁破他。”當下撤下雙刀,取一條青龍棍在手,徑出陣前。桑袞兩番被戲弄,勃不可遏,掄雙錘直取史斌。史斌挺手中棍,雲飛舞動,來戰桑袞。當時二將酣戰,兩馬盤旋。鬥過二十餘合,只見史斌那條棍,忽高忽低,忽前忽後,忽左衝,忽右掠,揮身上下,盡是一片棍影。桑袞砸他不着,心中愈怒,兩隻錘揮揮霍霍只顧亂砸。看看又過二十合,只見鳳州城頭喊聲大起,濃煙沖天。卻是史斌前日夜裡,暗教偏將引一支軍馬伏於鳳州西北,待兩軍於城南交戰時,出其不意,奪了城池。
當下桑袞見城頭火起,心中慌亂。卻待走時,早被史斌遛的乏了,手腳愈慢。吃史斌覷定破綻,就那雙錘之間,一條棍如雷捲進。只一挑,桑袞右手早着,撇了金錘。史斌大喝一聲:“下去!”再復一棍,將桑袞打落下馬。金軍陣上偏將急來救時,朱徹已催動全軍殺上。桑袞早吃樑軍齊聲吶喊,捆捉去了。金兵羣龍無首,四散奔逃。史斌令莫要追趕,鳴金收兵,整兵入鳳州城來。
鳳州既復,桑袞就擒。諸將歡呼雀躍,齊來道喜。史斌教將金兵俘虜盡數割去耳朵,放其歸去。將桑袞暫且押下,容後發落。再遣軍士打探漢中消息。一應吩咐罷,便在城中設宴,慶賀大捷。正飲酒間,探馬急報:“興州被官兵打破,裴丞相陣亡!”史斌聽罷,驚得手中箸落於地,捶胸大哭道:“哥哥!”正是:容貌依稀幽明隔,言猶在耳人鬼殊。畢竟不知興州如何失陷,裴宣怎地陣亡。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退場三條好漢:
解寶 柴進 裴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