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槍實彈的士兵把洛醺團團圍住,其中一副官模樣的年輕人,指着洛醺對馳馬過來的另外一個人道:“大哥,現成的嫂夫人。”
洛醺急忙把土布褂子胡亂的往身上套,越着急越穿不利落,紐襻沒扣上唯有用雙手緊緊抓住衣襟,父親說過,有兩種男人不得不防,一是土匪,二是軍人,軍閥混戰的狀況下,到處都在抓壯丁,士兵來路五花八門,有餓瘋了來部隊混飯碗的窮人,有殺人放火到軍中躲難的惡棍,良莠不齊,說是軍人是美其名曰,比土匪好不到哪裡去,燒殺搶掠欺男霸女,仗着手裡有槍爲所欲爲,所以洛醺看到軍人就怕。
那被喊做大哥的人催馬來到她面前,是個同沈稼軒年齡相仿的男人,從穿戴上應該是個頭頭,但洛醺搞不懂他的官階,見他突然哈哈大笑:“媽了巴子,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小模樣長的真他娘稀罕人,帶走。”
那副官揮舞着手裡的盒子炮喊着士兵過來抓人,洛醺嚇得掉頭就跑,只是前後左右都是士兵,她腹背受敵無處可逃,像個被圍捕的小獸,不多時就被抓住,十萬火急下她唯有高喊:“叔!”
喊聲剛落,沈稼軒從天而降似的,啪啪啪!踢倒抓着她的士兵。
冷不丁冒出個能打的主兒,那副官怒道:“來人,把這個臭男人給我斃了,敢同我們旅長搶女人。”他以爲沈稼軒是洛醺的相好,任誰都會這樣懷疑,洛醺衣衫不整,此地荒無人煙,按人們邏輯性的思維,洛醺和沈稼軒在此偷情。
副官一聲令下,士兵把手中的槍齊齊對準了沈稼軒,就要勾動扳機開火。
那頭頭也就是旅長突然喊道:“慢着!”然後翻身下馬,大步飛奔朝沈稼軒而去,眼中都是驚喜,手已經遙遙伸出,口中高呼:“大哥!”
沈稼軒凝目而視,也認出,這個軍頭旅長,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弟弟,沈稼轔。
“稼轔,怎麼是你。”兄弟兩個萬分激動的擁抱在一處。
說起來多年前沈稼轔離家,爲的是出去混功名,如今果然就混了個旅長,如此年輕實屬難得,他和沈稼軒一母所生,性格卻迥然不同,沈稼軒沉靜內斂,沈稼轔大大咧咧,但兩個人都繼承了父母同有的優點,那就是城府深心機多,若是把沈稼軒比作諸葛亮,沈稼轔就可以算是曹孟德。
“大哥,娘怎樣,她老人家身體好嗎?”沈稼轔人混卻很孝順,離家太久惦記老孃。
沈稼軒道:“還好,你就別問我了,近在咫尺,你自己回去看看。”
沈稼轔爲難道:“不行啊大哥,我這是奉命上前線,大帥器重我,我就得像回事,古時有個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這回也是沒奈何了,告訴娘,打完這一仗我一準回來看她。”
沈稼軒勸道:“離的這麼近你不回去,她會傷心的。”
沈稼轔嘆口氣:“我是爲我們沈家光宗耀祖了,你打聽打聽,有幾個像我這樣的歲數就當上旅長的,爲此我連婚事都耽擱了,至今還是孤家寡人。”
他說到此處把目光瞄向洛醺,嘿嘿傻笑一聲:“那個大哥,這美人是誰?”
洛醺謹慎的打量沈稼轔,他比沈稼軒稍矮,但比沈稼軒粗壯,一看就是暴脾氣混蛋性子。
沈稼軒很想說洛醺是給皓暄定下的媳婦,但想想和洛秀才這樣做不過是爲了遮人耳目,早晚會給洛醺自由,也就不想把她是皓暄媳婦的事捅出去,怕她以後難以做人,所以道:“我朋友的女兒。”
沈稼轔心頭一喜:“太好了……”他本想說那就給我做夫人吧,卻發現洛醺衣衫凌亂,這樣的時辰這樣的荒僻之地,她和大哥出現在此,孤男寡女,不會是好事,難道他們是相好?
所以,沈稼轔就把話嚥下,留戀的看看洛醺,然後和沈稼軒告辭:“大哥,軍令如山,我馬上就走,前方吃緊。”
他翻身上馬,那副官請教他:“大哥,這美人還帶走不帶走?”
沈稼轔一馬鞭抽在副官背上,罵道:“媽了巴子,那個纔是大哥,叫我旅長,趕緊喊隊伍開拔。”
他巧妙的把話繞過去,在馬上朝沈稼軒抱拳:“大哥,打完這一仗,我指定回來看你和娘,家裡就勞你費心了。”
道不同不相爲謀,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弟弟,沈稼軒沒有說什麼,頻頻揮手,只叮囑:“子彈不長眼,娘還在等你。”
沈稼轔嘩啦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累累傷疤,得意洋洋的對哥哥道:“槍林彈雨過來的人,命大,放心,我還留着這條命讓你和娘享福呢。”
洛醺看着他身上那些傷疤觸目驚心,忽而就想起了歐陽,心裡不住祈禱希望他平安無事。
目送沈稼轔的隊伍離開,洛醺心裡琢磨,沈家有個千年窯姐李香韻,有個千年間諜黃織秋,有個千年病癆周靜雅,有個千年慈禧沈老太太,等着這位千年色魔沈稼轔回來,不知有多熱鬧的,不宜久留,想的太多,神情恍惚對沈稼軒道:“叔,我們一起走吧,俗話說私奔要趁早。”
沈稼軒:“……”
洛醺看他驚恐的瞪着自己,才醒悟過來說錯了話,解釋:“我的意思,天大地大,您功夫這麼好,爲何屈居在鄉下當個地主,像歐陽一樣當個革命者,做大事。”
沈稼軒輕蔑的一笑:“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我何必做某些人的棋子。另外,所謂家天下,能把自己的家管好過好,也不是容易之事。”
夕陽沒入旁邊的土山,徒留一點餘暉,春日的晚風微涼,帶來青草和泥土清新的氣息,沈稼軒看着洛醺抓緊着衣服,往她近前走了兩步,剛擡手,洛醺往後退了兩步,其實根本不知對方想幹什麼,驀然心裡就慌亂了,這感覺遇到歐陽時都沒有過,和歐陽擠在一輛馬車時只是侷促,而此時看沈稼軒像一棵挺拔的樹,自己想離他近些再近些,卻又本能的遠些再遠些。
“你頭上,有東西。”
沈稼軒替自己的行爲辯解,洛醺聽話的靠過來,他動手撿下一根蒿子的枯枝。
洛醺嫣然一笑:“叔,你真好,我們可以烤野味了。”
沈稼軒頓了頓:“一般好……沒帶火柴。”
無奈,野味沒有吃到,唯有回沈家。
今個,沈老太太難得的沒有這麼早睡覺,彷彿在等着洛醺和沈稼軒,見他們同時回來,拉着兒子走到一邊,先問候一番,比如冷不冷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然後恨鐵不成鋼的道:“我以爲只有你那個沒出息的弟弟遇事衝動,原來你這個讓娘一直引以爲榮的人也如此,娘說過,色有界色需誡,洛醺是你的兒媳,你和她出雙入對的,時間長了勢必會被人嚼舌頭,她不要臉你還得要臉,你是誰呀,你是沈家大爺,是北京城讀過洋書,是國民政府都掛號的人,你不要因爲一個女人而名譽掃地。”
沈稼軒摟着乾巴瘦小的母親解釋自己只是陪着洛醺回孃家,兵荒馬亂的,世面不平靜。
沈老太太對兒子一貫的怒不起來,只埋怨:“家裡有這麼多夥計呢,你不是還養了那麼多鄉勇嗎,爲何非得親自去。”
沈稼軒和洛秀才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也就無法跟母親說清楚他是受洛秀才託付照顧其女兒洛醺,唯有用遇到弟弟的事來轉移老太太的注意力,沒等剛開口,一夥人吵吵嚷嚷的從大門口走了進來,門房本來打算報給管家顧芝山,發現沈稼軒和老太太都在,所以徑直報給了主人。
“老爺,村東頭的張老悶,他說他女人跟我們家的長工二癩子私奔了。”
張老悶看見沈稼軒在,撲過來就跪地磕頭:“沈家老爺,您可得給我做主,我攢了半輩子才娶到這麼個女人,他二癩子那個王八犢子不能三言兩語就給拐跑了,他才十七,嘴上的毛都沒長出來呢,居然會搞女人。”
洛醺在一邊看着聽着,心說假如我嫁給張老悶這樣的男人,我也會跟別人私奔,老就老吧,眼角都是眼屎,嘴角都是唾沫,雙手黢黑,不知幾年沒洗澡了,一股酸臭的味,這樣的男人就是母豬都看不好,想着想着她脫口嘀咕:“私奔要趁早啊。”
衆人正在聽張老悶哭訴,她突然而發的一句感慨就格外清晰,於是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她,於雜亂的目光中她對上了沈稼軒的目光,他目光中不是威嚴發怒,而是琢磨不透的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