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這種行爲是特殊環境下的產物,例如張老悶的媳婦,是他用東草甸子那兩畝薄田換的,他人過四旬,他媳婦不到十八,老夫少妻不是私奔的根由,而是他整天疑神疑鬼怕女人背叛他,哪怕他媳婦看了眼別的男人,他立即大打出手,這種八槓子壓不出個屁來的主兒,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孫子相,在女人面前突然稱王稱霸了,所以一發而不可收拾,偏偏他女人不是逆來順受之人,和二癩子暗送秋波幾次後,於是私奔。
娶過來才月餘,被窩都沒熱透人就沒了,並且他爲這個女人失去了那兩畝賴以爲生的薄田,還琢磨來沈家做工餬口,如今雞飛蛋打,他本想去縣裡狀告二癩子,又怕自己一窮二白縣長大人根本不會搭理,所以就想到了二癩子的主子沈稼軒。
沈稼軒見他鼻涕一把淚一把,有心不管這種私事,張老悶又道:“這事您要是不管,我就沒活路了,您派人把他們給我抓回來,我這輩子就給您扛活了,給口飯吃就可以,工錢咱不要。”
洛醺繼那一句不合時宜的“私奔要趁早”後,憋了半天,她已經聽身邊沈家的夥計竊竊私語的說,張老悶如何如何對待他媳婦的,她怕沈稼軒真會把那個可憐的女人抓回,脫口道:“女人是娶來愛的不是娶來打的。”
然後,衆人又把目光看向她,她這句話在這些習慣了罵女人打女人的鄉下男人聽來,仿若天書,愛是什麼東西他們不懂,他們懂的是天一黑立即吹燈然後把女人按在炕上。
沈老太太只管家裡女人的貞潔不貞潔,外面的女人不貞潔她當個笑話看,正想回去歇息,聽洛醺沒大沒小沒尊沒長的又擦嘴,就把她趕回去睡覺。
沈稼軒叮囑老孃:“您不可再欺負洛醺,我對她爹信誓旦旦,保證她在我們家過的舒坦,假如再發生關柴房之事,您兒子在外人面前就擡不起頭了。”
兒子的腦袋金貴,勢必要擡得高高才好,沈老太太丟下一句:“你好自爲之吧。”然後打着哈欠走了。
洛醺哪裡睡得着,餓的頭昏眼花,想想沈稼軒這個時候在處理張老悶的事,那些夥計大多在等候命令,院子裡必定空虛,她悄悄的出了房門,先辨別一下方向,主要是沈家宅子大房屋多,她初來乍到還真就沒去過廚房,知道在哪裡後,她就躡手躡腳的找到廚房,裡面黑洞洞的,證明沒人,她推了推門,居然鎖着,這是沈老太太的規定,廚房柴米油鹽的不少,她怕晚上被夥計們偷摸拿走,即使過來啃一塊玉米餅子她都心疼。
洛醺此時也有些餓瘋了的感覺,甚至想把門框咬一口,她四下裡看,唯有窗戶可以進入了,她施展小時候上樹掏鳥窩的本領,居然爬上高高的窗戶,什麼叫天無絕人之路,本來廚房窗戶平時也是插着的,偏偏今晚廚子着急看外面的熱鬧,收拾好廚房把門鎖上就跑了,洛醺從窗戶翻進,跳下時重重的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起來找東西吃。
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她摸到一塊苞米麪餑餑和鹹菜疙瘩,這本來是明天早晨給下地幹活的夥計們準備的,現在是春忙搶着播種,廚子都是頭一天晚上準備好飯菜,否則怕早晨起來耽誤事,洛醺就坐在柴草堆上吃了起來,咬到第三口,窗戶啪嗒一聲輕微的響,地上立即站起一個黑影,她嚇掉手中的餑餑和鹹菜,不想出聲卻禁不住問了句:“誰?”
那黑影走近她道:“是我,歐陽,我看見你進來。”
歐陽!洛醺驚喜得差點撲過去抱住人家,卻聽外面有人對話,並且像是朝廚房走來,她急忙道:“不好了,沈家人,你快走。”
歐陽跑到窗戶邊,又轉身:“不行,他們已經到了這裡了,我現在出去勢必會被發現。”
洛醺腦袋嗡嗡直叫,沈老太太一直不喜歡自己,一旦被沈家人發現歐陽在此,捉姦捉雙這回可是鐵證如山,祝子雄的事還沒抖落乾淨,又出來個歐陽,她轉圈的找地方給歐陽藏身,邊埋怨:“這個時候你怎麼來了。”
歐陽道:“我喜歡你,想來問問,你喜歡不喜歡我。”
洛醺驀然愣住,從未料到他這麼迅速這麼直接,耳聽外面的人已經走近,她指着米缸示意歐陽藏進去,等歐陽剛跳入剩下半截米的缸中,門已經吱嘎被推開,一盞燈籠照進,門口的人突然發現她也嚇了一跳。
是沈稼軒和廚子,他看了看洛醺嘴角的餑餑渣子已經明白過來,道:“餓壞了吧,等着,馬上給你做飯。”
洛醺木木的沒有回答,等廚子奔去米缸想舀米給她熬粥,這是沈稼軒的吩咐,她突然大喊:“不要!”
廚子差點嚇掉手中的葫蘆瓢,呆呆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洛醺把身子靠在米缸上護着,瞪着沈稼軒:“我……想吃蔥油餅。”
沈稼軒瞥了眼米缸,又看看她驚慌失措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麼,道:“就做蔥油餅。”然後轉頭支開廚子:“我也沒有吃晚飯,你去我房裡把那瓶洋酒拿來。”
廚子道:“老爺,飯菜沒弄好呢,等下再拿不遲。”
沈稼軒沉下臉:“你何時學會違抗我的命令了。”
廚子立即掉頭就跑,沈稼軒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洛醺,也退了出去。
聰慧如洛醺,知道沈稼軒是給歐陽逃跑的機會,立即敲了敲米缸:“你快跑。”
歐陽翻身出來,跑到門口,回頭又問洛醺:“你還沒有說喜歡不喜歡我?”
洛醺急的直跺腳:“快跑吧,沈家有幾百私家兵團,等下把你打成馬蜂窩。”
方圓百里沒有不知道沈家的,歐陽當然也曉得:“我以後再來找你。”
他敢要走,洛醺問:“等等,縣長夫人是個好女人,你爲何殺她?”
歐陽解釋:“是誤殺,我想殺縣長,她死命護着她男人。”
誤殺也不應該,但總歸不是歐陽欺凌弱小,也就不影響他的英雄形象,洛醺心裡稍微輕鬆下來,指指門,歐陽推門跑了出去。
等了有一陣,沈稼軒從旁邊重新閃進廚房,什麼都沒問,卻道:“不如我給你做種特色餅。”
洛醺知道他其實已經看見歐陽,斟酌道:“叔,不是我讓他來的。”
沈稼軒點頭:“我知道,以後不要同那些人往來,我答應你爹照顧好你,縣長夫人沒了,明天從城裡到鄉下,都得派人搜查,只怕還會懸賞,你不要惹禍上身。”
洛醺沒有答應亦沒有反駁,她感覺歐陽是英雄,沈稼軒典型的大地主,樹葉掉下都怕砸腦袋,和歐陽不可同日而語,但他對自己好,這就足夠了。
餓了太久,終於吃了頓飽飯,沈稼軒所謂的特色,是他在西洋館子裡吃過的一種餅,好大的一張,上面還點綴着肉絲、蔬菜、蔥花、雞蛋、玉米粒等等,洛醺吃得嘖嘖讚歎,還親自爲這個餅取了名字,叫風花雪月。
沈稼軒沒有吃餅,就着花生米喝了點酒,微醺,笑了笑道:“風花雪月?”
洛醺吃下最後一口,意猶未盡的道:“除了風花雪月,人間沒有此等美味了。”
這種比喻實在新奇,沈稼軒握着高腳杯的手略微抖了下,迅疾擡眼看了看她,青絲襯着雪膚,水眸配着櫻口,她這樣的人就像自己手中的紅酒,是不屬於金水灣這個地方的。
他低吟似的:“對,風花雪月,人間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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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洛醺又被沈老太太趕着下地幹活,坐着牛車吱嘎吱嘎剛走到村子邊,就聽有人呼天搶地的嚎哭。
孫猴子眼尖,道:“那是張老悶的家,他一把年紀還摟着嫩如春蔥的一個媳婦,哭個鬼。”
老魯伸長脖子去看:“該不會是他女人又被二癩子拐跑了吧?昨晚才抓回的。”
孫猴子嗖的就跳下車:“你們慢走,我去打聽打聽。”
老魯有心攔着他,卻也想知道張老悶家裡究竟發生何事,鄉里鄉親的,既是關心也是好奇,反正孫猴子腿腳快,一會能攆上牛車。
不多時孫猴子就飛奔而來,他甚至想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的趕回,遙遙就喊:“不好了,張老悶的女人上吊自殺了。”
洛醺因爲不習慣早起,沒得飯吃,又拿了兩張煎餅慢慢嚼呢,聽孫猴子一說,煎餅啪嗒落地,她呆呆的愣了半天,然後跳下車去,嗖嗖就跑回沈家,在大門口遇到李香韻和黃織秋正結伴要去縣裡逛街,主動跟她打招呼她都沒工夫搭理,徑直找到沈稼軒那裡,一腳踹開房門,裡面的沈稼軒正脫光了上衣在練功,看是她,沒等抓過衣服穿上,洛醺騰騰跑進來喝問:“你爲何去抓二癩子和張老悶的女人?她現在死了!”
“她現在死了”這五個字她是聲嘶力竭的喊出來的。
沈稼軒愣住,他根本不知道此事。
洛醺氣的去推他,被他一把抓住手,本想解釋一番,卻聽腳步?_?_,沈老太太和大奶奶周靜雅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