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馬車裡墊了許多軟墊,行走在熱鬧的街市裡也總有點的搖搖晃晃。
望陽侯府位於京城東邊,與皇宮相距不遠,只半柱香的時間。
東城區住的多半是世家顯貴,開在東城的鋪子不少是專做富貴人家生意的,價格高到令人咋舌,所以並不如西城坊間熱鬧喧譁,卻更添雅靜。但不少新貴們也願意橫跨過大半個京城,專門來到這東市裡採買,也令東市熱鬧了些許。
蕭九偷瞄一眼正靠在靠枕上閉目養神的王氏,偷偷的的立起身來,往馬車上的小窗偷偷望去,想透過搖搖晃晃的簾子邊的縫隙裡看到外間的情景。
對九娘子來說,只要出了家門都是看不完的新鮮。雖然本朝對男女大防並不算嚴苛,但這世家裡卻有說不完的規矩。九娘子雖然在家中淘氣,也知道出了門就該規規矩矩的不能胡鬧。就算是偶爾陪母親去寺廟裡上香祈福,也是屏退了外人,被家丁圍得嚴嚴實實。
所以這不多的與外界接觸的機會,九娘子都是倍加珍惜的。
透過層層的隨護,可以看到街市上往來的行人多是男子,也偶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婆子,稍微年輕點兒的女子並不多見。幾個膽大的看着這陣仗,便猜到馬車裡坐的應是女客,都是伸長脖子想往裡看,好像這樣便能一睹芳容似的,形狀頗有點可笑。
再後邊便是一排排的鋪子了,琳琅滿目的。也有一些貨郎,挑着擔子擺在路邊的,東西雖不甚精巧,但在九娘子眼裡也是有趣的緊。
九娘子不知不覺看得入神,身子已是攀在了牀沿,小腦袋隨着街景移動,不時還能發出一聲驚呼,虎頭虎腦的煞是可愛。
王氏看着這天真可愛的女兒,心境也覺得年輕了些。
哪個當孃的沒做過姑娘家呢,自己也曾有過這般天真浪漫的年紀,一晃數十年,已被這世事磋磨,變得內斂而世故。
若侯府能護得九娘一世平安,誰又想去破壞這樣的天真呢?可又想到再過個七八年光景,九娘也要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這做人家媳婦可不比在家做姑娘。王氏心裡悄悄的嘆口氣,要是九娘子永遠都在侯府裡承歡膝下是最好不過的了,不知誰家的好兒郎能三生有幸娶到自家的掌上明珠。只怕是從現在起就要着手相看相看了。父母爲子女計,爲之計深遠,此言得之。
王氏思忖間,街市的喧鬧聲漸小,不知不覺就到了宮門。
九娘子略顯失望的坐回了身子,理了理衣褶,一想到要見到姑母與朝陽公主,重又高興了起來。
家裡下人遞過了名帖,不一會就有小中人小跑着過來,領着他們進了宮門,換上了步輦。這步攆也是皇上體恤,特賜給侯府。別的人家怕是隻能步行了。
甫一從馬車中出來,視野頓時開闊。這裡不僅寬闊,而且還很華麗,真可謂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到底是天家氣派,只這側門一處,就算是富貴如望陽侯府也拍馬不及,更別說住着妃嬪的內廷衆宮苑了。
雖然早已不是第一次隨母親入宮來,但宮中的氣勢恢宏與富麗堂皇,還是叫蕭九娘內心驚詫不已。時刻謹記着母親的教訓,強忍住不要四處張望,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子。
上次過來還是正月裡,不過三、四個月,宮裡又有了些新變化。
本來皇宮外圍的次要宮殿裡都是用的墨綠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頂,現下已經全部換成了只有正殿纔可使用的的明黃色琉璃瓦,一經陽光照耀已是熠熠生輝。宮內門柱,圍牆,窗櫺都粉刷一新,就連一些木柱、浮雕也重新刷上了金漆。更別說恨不得將春天裡的開的花兒都放在宮裡點綴的繁花似錦了。不時還能聽到金石之聲,許是在修繕宮殿了。
領路的公公見九娘子看着金石敲擊之聲傳來的方向,恭敬的開口解釋道:“驚擾了蕭夫人與九姑娘了,那是匠人們在翻修曹賢妃的鐘秀宮。現下曹賢妃暫住在皇后娘娘那兒。”
王氏橫着眼瞪了九娘子一眼,見九娘子害怕得低下頭再不敢亂看,纔對公公說道 :“多謝公公指點。”說完便再不開口。
一路無言,九娘子被王氏瞪了一眼後連眼珠子都管住了,只低下頭默默數着青磚。
不知過了多久,纔到了皇后的蓬萊殿。循例凡是入宮來說話,先是要來見過皇后的。
下了步攆,由公公引着進了偏殿。
“多謝公公了。”說着說着從袖裡拿出幾兩碎銀子來。
“夫人且先在此候着,小的已着人通報皇后娘娘了。”
“多謝公公了。”王氏說着從袖裡拿出幾兩碎銀子來。
“爲夫人做事向來是奴才分內的事。”說着還是笑着接過了賞銀。又說道:“小的先退下了。”
不多時,便有宮女領着二人進了正殿。
九娘子入了殿內也不敢亂看,只微微低着頭跟在母親身後。可即使如此,也能感受到四周金碧輝煌的華麗來。九娘子有些微的緊張,雖然她總能討得長輩的好,但是對着皇后娘娘又覺得若近若遠。就像戴着塊面具,對你笑得時候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可是語氣又帶着熱絡。
“望陽侯府王氏攜女蕭馨寧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王氏身上帶着誥命,也不用跪拜,只做了萬福禮。
隔了半晌,才聽到曹皇后淡淡的說道:“起來吧。”
說着又在兩人之間打量,才帶着絲笑道:“這小九幾日不見又長高了吧!”
九娘子聽了,一本正經道:“上次見着皇后娘娘是在正月裡,到如今已是四月了,聽娘說,去年年底做的冬衣是往大了做的,近日穿着似是剛好。小九想着應是長高了吧!”
曹皇后臉上這纔有真正的笑意,掩嘴笑道:“好,好,都說這小孩子呀,春天便長得快,本宮剛好得了幾匹上好的長樂明光蜀江錦,給你娘拿去再做幾件衣裳吧!”
長輩賜,不可辭。九娘子乖乖的應下。
說着又與王氏寒暄了一陣,便放他們去見蕭貴妃了。
出了蓬萊殿,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王氏,眉頭也皺將起來。
這曹皇后因着先皇爲防患外戚之禍,出生並不高。如今也已年近四十,年老色衰久不見寵。沒有強勢的孃家可依靠,就想着將自己的侄女薦給皇帝以分聖心,沒想到一舉便收穫了皇帝的寵愛,進宮不久就封了曹賢妃。
近兩三年,在朝堂上更是對曹家人多家提拔,雖然羣臣早有非議,可皇帝卻是一意孤行。宮裡行事也愈見奢靡,實乃國之大患。
王氏趕緊收攏心緒,這皇宮裡向來是雲波詭譎,稍有行差踏錯便會給了小人可乘之機,爲侯府,爲蕭貴妃惹下大禍。是以在這皇宮裡總是不願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的,就連任何非分的表情也不能輕易顯露出來。
而此刻,剛應付完皇后娘娘的九娘子的心早已飛到了朝陽公主那兒,雖然朦朦朧朧間感覺到了母親的不痛快,但母親從未和她說過宮中的事,她就是想爲母親分憂也無從說起,索性找朝陽公主玩個痛快的好。
快步來到的清心殿,宮人便引着來到了正殿裡。蕭貴妃正端坐在殿中的酸枝椅上,等候多時了。
才聽着宮人說蕭夫人帶着九姑娘已到了宮中,臉上便有了笑容。稍作打扮便早早的過來等着了。
“望陽侯府王氏攜女見過蕭貴妃——”王氏循例要做萬福禮,就被蕭貴妃一把扶住。
蕭貴妃笑道:“嫂子真是多禮了,快坐吧,”又對後頭的九娘子說,“小九也來啦,可想死你諾安姐姐了!”諾安是朝陽公主的字。
到了姑母這裡才放鬆一些,沒了那些拘束,撅起小嘴到:“諾安姐姐想我,難道姑母就不想我啦?”
“想,都想。”說着又招呼小九,坐到了自己身邊。仔仔細細看了小臉一遍,說道:“嗯,幾月不見又漂亮了。”說着又像忍不住般往臉上親了兩口。
方纔在皇后那,不敢仔細看,只覺得皇后雍容華貴,到了這清心殿裡才覺得到底是宮中女子。
蕭貴妃眉眼間並不多豔麗,卻貴在氣質出塵。身穿是淡白色宮裝,淡雅處卻多了幾分出塵氣質。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髮,更顯柔亮潤澤。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紅脣間漾着清淡淺笑。
說話間,又細細問了老夫人侯爺身體如何,家中是否安好。又問小侯爺在江南如何,幾位公子學業是否有所進益。
王氏也都一一做了答。
如此這般,九娘子卻有些坐不住了,小屁股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擡起腦袋東張西望,與方纔在蓬萊殿裡的規矩模樣判若兩人。
兩個大人卻是早就注意到了九娘子的那些小動作,卻都默契的若無其事的拉着家常。
直到九娘子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尋了個空隙,討好的叫道:“姑母——,娘——!”
兩人才笑道,“瞧你這坐不住的樣子,”又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去吧,諾安在房裡練字呢!”
“哎!”九娘領了旨,歡天喜地的去了。
蕭貴妃又點了左右兩個婢女送九娘過去,臨走時又叫他們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