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夜訪病房,侮辱
馮厲行往連翹病房那頭走,越靠近,歌聲聽得越清晰。
反反覆覆,她一直重複這幾句。可聲音變得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低如蚊吟,隨之而起的是哭聲,先是被壓抑住的一點點低泣,抽抽般的聲音像是藏在每個醫院黑暗的角落裡,漸漸哭聲變得越來越大,氣息劇烈起伏,像是心裡藏了要命的委屈,非要用這哭聲才能散出來……
馮厲行那時候就站在門外面,聽了很久,就聽病房裡的動靜。
本來他來醫院並不打算進去看她,但現在實在受不了了。連翹碎碎的哭聲就像暴雨梨花針,針針都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突然想起自己剛纔在酒會上和裴瀟瀟說的話。
他說:“我這裡。是空的。”
既然是空的。爲什麼現在聽着連翹的哭聲,心臟的位置要跳得如此劇烈?
還是進去看看吧,看看她到底爲什麼要哭成這樣!
所以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他輕推房門進去。
房間裡只留了一盞牀頭燈,連翹就對着門側睡,頭朝外。整個人卷着被子縮成一個半圓形,臉外下埋着,眼睛閉起來,雙手揪住胸口的被角,牙齒死命咬住下脣。
以前她也從不喊疼,遇到疼的事就咬脣。
可這次好像不頂用,下脣咬得那麼緊,哭聲還是從齒縫間漏出來…
“陸連翹…”馮厲行沉啞發出聲音。
連翹聽到了,可她以爲是幻覺,哭聲停了數秒很快又再次起來。
馮厲行只能又開口:“陸連翹,一個人躲在這裡哭,有勁?”
這次她能斷定不是幻覺了,微微擡起頭,看到門口站着一道人影,背光而立,然後慢慢朝她靠近,步入微弱的燈光中,終於看清楚他的臉。
微醺的,冷冽的,卻又帶着一絲清雋的臉。估諷每弟。
像是憑空從空氣中冒出來,或者直接從她心裡蹦出來,然後站在自己面前。
深夜,思念,疼痛,處於崩潰的邊緣,然後他突然出現。
連翹當時那感覺,哭也止不住,笑也忍不了,眼淚混着笑聲一起涌出來,可笑完之後心裡像是有股熱涌往胸口冒,整個將被子一蒙,哭得更加歇斯底里。
馮厲行被她這莫名其妙的動作懵住了,有些措手不及。
“還真哭出勁了?”
他過去撩她的被子,連翹狠狠拽住,就是不讓自己的臉露出來。
不知爲何,她分明不是這麼矯情做作的人,可每次一遇到馮厲行,她內心那點小脆弱就全部冒了出來,摁也摁不住。
“別撩,不許撩!”
“是不是覺得很丟臉?一個人躲在病房裡又哭又唱!”
這下連翹何止是難過,又添了一分尷尬和羞澀。
原來他站在門口全都聽到了,簡直丟死人。
“難道沒人教過你偷聽牆角是不禮貌的事?”連翹更加不肯將被子撩起來,悶在裡面說話,聲音已經恢復正常了,但呼吸中還帶着因爲哭而導致的沙啞。
馮厲行被她弄得毫無章法,但他是喝了酒的,喝了酒的人都比較急躁。
力臂一揮,被子直接被他掀起來。
暗沉的光線中四目相對,她通紅的眼睛,他微醺的面孔。
兩人距上次見面已經有大半個月時間,豈料再次相見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連翹索性也不躲了,再矯情下去她自己都會覺得噁心。
“你爲什麼會來?”眉頭一挑,劈頭蓋臉問了馮厲行一個問題。
馮厲行盯住她還沾着淚光的眼睛,將手裡的東西扔到桌上。
“來給你送這些東西!”
連翹忍着疼撐腰坐起來一些,看到桌上她的設計手稿和手機,喜出望外,拿在手裡。
“這些東西你哪找到的?”
“你說呢?”
“難道你真去了浣葛山莊的後山?”
馮厲行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反問:“你一個人去那鬼地方做什麼?”
“……”連翹一開始不敢回答,但沉思幾秒覺得沒必要瞞着他。
還怕他不成?
“我去那裡找周沉!”
這下馮厲行心裡的那股酸味就更濃了,卻不點明,只是冷笑着嘲諷:“想到去那地方找他,怎麼不乾脆直接摔死你!”
“是呢,我福大命大,看來你得失望了!”
真是一雙毒舌,還毒一起去了。
馮厲行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住心裡的火焰。
“是挺失望,我本以爲會看到你躺在牀上手腳不能動彈,可現在看來還是摔得太輕!”
“你……!”連翹被刺得下顎一挺,牽連着腰部用力,一瞬間鑽心的疼,疼得她齜牙咧嘴地嘶嘶…
馮厲行看到她的臉上一下子白了,意識到什麼,趕緊用掌托住她的腰肢。
這下可不好,他手碰的地方剛好是連翹被石頭撞的地方,大掌一按上去,連翹整個人哇哇叫着癱了下去…
“怎麼了?”馮厲行有些被嚇到。
連翹咬牙切齒:“不能輕點麼?我腰上有傷呢!”
“腰上?”馮厲行臉色轉陰,突然冷肅地命令:“把身子轉過去!”
“幹什麼!”
“轉過去,趴好!!!”
“……哦”連翹其實有點怵他這種半命令式的霸道口吻,還真乖乖地翻轉過去趴在牀上。
馮厲行慢慢揭開她的上衣,往上撩一點,攏得很高的一塊紅腫,再往上撩一點,發紫的一大片淤青…
看來他猜想得沒錯,她真從那斜坡上滾下去了。
馮厲行心疼又氣憤,心疼她傷成這樣,卻又氣她和周沉的關係。
“是不是很疼?”
“你說呢?整個背和腰都疼到麻木了,其他地方也有擦傷,膝蓋和手臂好多地方都沒擦破皮了…”連翹趴在那,說得更加委屈。
有時候人的情緒就是這樣的,很傷很疼的時候,一個人還能熬着,因爲身邊反正也沒人可以安慰你,但如果出現一個人可以讓你傾訴,你心裡匯聚的那些心酸就會像洪水一樣氾濫。
連翹趴在那說她身上到處都有傷的時候,鼻子抽抽,眼淚又開始掉出來…
馮厲行還是心軟了。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沒有傷到骨頭,但淤血要好幾天才能消掉,而且每天需要在醫院掛水防止傷口發炎……”連翹一邊說一邊想要翻身過去,可實在太疼,疼到動不了…
馮厲行嘆口氣:“有藥嗎?”
“不知道,你看下那桌上呢,好像有一包藥。”連翹擡起胳膊指了指。
馮厲行將那一大包藥全部抖到牀上,一盒盒看說明。
消炎藥片劑,活血化瘀的藥膏,噴劑……
周沉給她買了一大堆。
“這些藥你沒用過?”馮厲行隨手拿了一瓶噴劑出來。
連翹看一眼:“沒有,疼都疼死了,而且我自己也噴不到。”
馮厲行深深又吸了一口氣,將連翹轉過來的頭再次摁回去:“趴好!”
“幹什麼?”
“給你噴藥啊!”說着便將她的衣服再次撩起來,打開噴口,“呲-”一聲,先是感覺後腰一陣溼涼,可緊接着是巨大的疼痛,馮厲行的手掌摁在淤青腫脹處來回揉……
“啊……疼死了!”連翹鬼哭狼嚎,“疼死了疼死了,你能不能輕點!”
“輕點淤血怎麼揉化?”
“不需要你揉化…”簡直極刑啊,連翹疼得嗷嗷叫,拼命想要翻身過去,可腰側被馮厲行的手捏住,她動彈不了,眼淚再次疼出來了。
“馮厲行,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我這麼疼?”
她隨口胡謅的一句話。
馮厲行卻加重手裡的力度,臉貼到連翹耳邊,突然說:“是,故意的,讓你記住這滋味,你以爲周沉跟我一樣隨便不乾不淨的女人也會上?所以收起你那些卑劣的手段,你用在我身上的那套在他那裡未必行得通!”
如此直剮人心的話,毫無預兆地被他說出來。
連翹一時還沒懂他的意思,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已經滲出來,她只能將眼睛睜大一點,撐着,不讓淚往下掉。
馮厲行那雙黑白分明,蓄着寒氣的眼睛啊,冷森森地看着她,不帶絲毫感情。
原來在乎的人要羞辱你,竟是這麼容易。
“滾!”連翹嚥了一口氣,重複:“滾出去!!!”
聲音有些抖,但至少還算平穩。
馮厲行的手還擱在她腰上,頓了幾秒,起身摔門離開…
連翹一直維持趴着的姿態,眼淚翻涌,順着鼻樑流到枕着下顎的手臂上。
心如刀割,卻不及他說的那些話。
她原本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心裡多麼想見他,即使剛纔一個人哭的時候也不願承認,可天知道,她剛纔見到他的那一瞬心裡全是喜悅。
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見了,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最終卻是這樣的結果!
連翹閉了閉眼睛,咬住手背,不讓喉嚨裡發出一點嗚咽聲……
馮厲行跨大步走回車裡。
酒氣已經消褪很多,心裡有些隱約的後悔。
他是不是剛纔不應該說那些衝動的話?可是心裡有氣,雖然她不止一次跟他坦白兩人在一起無非各取所需,可是他越來越見不得她跟其他男人曖昧牽扯。
先是弋揚,接着是周沉,而且還有一個不清不楚的謝從涼……
陸連翹,你到底有多隨便,多放蕩不安分?
他緊緊捏住方向盤,一拳捶上去,直到受傷的那隻左掌再次滲出血跡,心裡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