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信蜂,春華等人在離西市不遠的一處荒廢民宅裡才尋到司馬離憂和姜雲曦。
春華秋實趕到的時候只見姜雲曦正與司馬離憂打坐。姜雲曦雙手抵着他的後肩爲他度真氣。司馬離憂雙目緊閉,似是入定狀態。那原本潔白的袍子上此刻也是血跡斑斑,一時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
“公子,你怎麼了……”春華秋實見此便慌了。
姜雲曦道:“莫吵,他方纔差點走火入魔,被我封了穴道,現在並無大礙。”
乂公子道:“姜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離公子怎會走火入魔?”
姜雲曦收了掌力,將還在昏迷的司馬離憂攬在懷裡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客棧。離兒需要休息。”
衆人便同往好運來客棧而去,還好一路並未再碰上什麼麻煩。
到了客棧,姜雲曦將司馬離憂放在牀上,爲他換下那都是血污的衣服,春華秋實便打了溫水輕輕爲他擦洗。姜雲曦纔將方纔發生種種說與大家聽。
方纔,見春華秋實順利救走了乂公子等,司馬離憂與姜雲曦本不戀戰,也想脫身而走,就在此時,從天而降一個人,此人身材高大,國字臉,五官無甚突出,倒是一雙眼睛滿是狠戾,讓人對望膽寒。此人使一杆銀色長槍,來到混戰處二話不說,直接槍挑司馬離憂與姜雲曦。
此人槍法出神入化,又輕功絕佳,一時間,司馬離憂二人敵他一人而無餘力。開始,雙方打鬥都還正常,意外就發生在司馬離憂對上那人的眼睛,只見司馬離憂雙目赤紅,咬牙切齒低吼:“是你!”說着,便不要命般向那人發起狠攻。一招毀天滅地之後又一招絕跡千里,爆發出的內力與那人內力相撞,振的周圍混戰的人紛紛飛出去很遠。
衆人見如此,彷彿怕那使銀槍之人吃虧,也紛紛冒死衝了上來。司馬離憂已經殺神附體般,手上換了見血封喉的雪藤鞭。他騰身一個大飛旋,將那道鞭子舞成一條銳不可擋的利器,直奔那人。那人一邊後退,一邊出搶與司馬離憂纏鬥。倒黴的便是那些衝過來的人,這陣白色旋風所過之處血肉橫飛,衆人紛紛倒地。
雪藤鞭見血後,司馬離憂似乎徹底瘋了,他追打那人,打不到,便瘋狂殺那些圍攻之人。只見鞭到人亡,一時間,那處纏鬥之地便成了白日人間修羅場。
後來,那些人見他這鞭子霸道古怪,便在那長槍之人帶領下逃竄不見。可司馬離憂似乎是瘋了,他赤紅着雙目,對着地上死去的人亂打一氣,將他們都開膛破肚。他那梨白的袍子上鮮血淋淋,面目猙獰,如同地獄出來的羅剎。
姜雲曦見他如此,喚他幾聲他都聽不見,不得以,隔空點了他的睡穴,纔將他帶離。姜雲曦又不會使用那信蜂追蹤,只得將他暫時帶到了這處空房子裡。
乂公子問春華秋實:“你家少主以前可有過這樣失智之事?”
那姐妹二人也急的直哭,春華道:“從未有過。別是公子受了那人妖術得了失心瘋便好。”
秋實道:“姐姐真是急糊塗了,哪裡有人控人心智殺自己的道理。”
乂公子爲司馬離憂把了脈,道:“也許,離公子從未這樣大開殺戒過,一時戾氣過剩,真氣出差也未可知。不必擔憂,他脈象正常,休息休息便會好。”
“還未請教,這位是……”此刻,姜雲曦方纔有機會去問那蓬頭垢面之人是誰。
未等乂公子說話,那人一抱拳對衆人道:“小人名叫石勒。是被拐來要賣的奴隸。方纔,多謝這兩位公子相救,否則,小人早就慘死在那鬧市之中了。”
原來,昨夜與司馬離憂等作別之後,這乂公子和穎公子並未去休息,而是又到一家酒樓雅間,會見了兩名重要人物。
此時,夜已經深,雖這西市沒有宵禁要求,諸多酒家也已經打烊。這間雅間不同一般,佈置的十分隱秘,那臨街的窗戶都掛上了厚厚的簾幔,自街上看不曾透出一絲光亮。屋內,只燃着一盞蠟燭,昏昏暗暗。一個方桌,桌上放着兩碟子精緻的點心並一壺上好的滇紅茶。桌邊圍坐着四個人,便是乂公子、穎公子和一個圓臉富態樣的官人一個細長臉滿是精明強幹樣的黑瘦中年人。
這圓臉富態樣的官人便是太子黨領袖之一當朝三品尚書趙文雅。那黑瘦精明之人便是趙王司馬倫的親信孫秀。
趙文雅道:“今日咱們聚在此,務必商定個方案,營救太子不能再拖。宮中那位今日朝堂之上又鼓動權臣要廢太子另立儲君,若不是諸位大臣反對甚劇,恐怕,這會兒,廢除太子的詔書都該下了。”
“確實,這樣僵持下去,怕是逼的那毒婦痛下殺手。”穎公子眉頭緊鎖。
乂公子道:“這樣如何,我們不等初八,提前聯名上書當朝,替太子請願。另外,逐一走訪朝中各位大人,一起聯名起奏章,請皇上釋放太子以正國本。”又對那精明男人道:“還請孫謀士說動趙王營救太子。趙王在我朝權高位重,手下又有強兵良將,乃是大晉定國安邦的重臣,他若肯保太子,太子可性命無憂。”
那男人誠懇道:“各位放心,孫某自當盡力勸王爺出面,請他向宮裡施壓,保太子平安。只是,如此,王爺便會得罪那位,這以後可不是要在刀尖上過活了嗎?”
乂公子聽聞看了穎公子一眼,二人眼神交流後,道:“請轉告王爺,這點不必擔憂。若此次營救太子成功,我等自當聯合諸王,請願皇上禪讓,早日讓太子登基。屆時,清繳賈氏並承諾趙王做輔政大臣。”
那孫秀聽了笑道:“如此甚好。我家王爺一定會盡力營救太子。”
爲何這乂公子和穎公子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敢做這樣的承諾?原來,長沙王司馬乂和成都王司馬穎雖然年輕,兵力又有限,但他們都是晉武帝的親兒子,當今皇上司馬衷的親弟弟,是根正苗紅的王爺。如今,這各地的大小宗親雖然猶如一盤散沙,但只要有個核心力量,能將他們聚集起來,也能形成一股改天換地的力量,重塑乾坤。這個核心便是被囚禁在金庸城的東宮太子司馬遹。只要保住太子,再有這兩位能幹的王爺輔助,不怕不成大事。
衆人就如何具體行動商討至半夜方散。
翌日,這二位公子一清早便拜會了武林盟主——鍾毓閣閣主銀麪人。這盟主平時很少露面會客,只有興亡令出江湖,人們才能在白雲山鍾毓閣拜見他。他每次見人都戴着一個精緻的鏤空白銀面罩,總之,當今武林盟主十分神秘,從未露過真面容。
但他是如何當上這盟主的呢?說起來,如今江湖,沒有哪一家沒有得過這盟主的幫助,這盟主據說武功了得,最主要的是特別有錢。哪裡需要江湖救急,他便出手資助,所以,提起這銀麪人大家都是感恩戴德,稱他是現世活菩薩,便推舉他做了盟主。
說明來意,這銀面盟主很是贊成,當即吩咐手下,起草好江湖請願書,便着人往城裡各驛站、旅店,尋找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各派先行簽字。承諾兩日內必完成請願書。
告別了銀面盟主,這二位公子便回驛館。他們二人此次來朝也只帶了隨身十幾名親衛。後來發現營救並不順利,這幾日便又有司馬穎親兵化裝成武林人士來到京都。與親信匯合後,兄弟二人又趕去金墉城禁衛軍處走訪,那守衛統領李毅便是昔日司馬乂的哥哥楚王司馬瑋舊部,託他的關係,得安插些自己人在太子身邊暗中保護纔好。
這剛行至西市,便聽到叫嚷:“快去看,要殺人了……”
怎麼回事?白天在鬧市殺人?這大晉朝沒有王法了嗎?這二位王爺驚異之餘決定去看個究竟。
只見當街一輛囚車外五花大綁着一個年輕的健壯的漢子,便是這石勒。他渾身髒兮兮,臉上都是污垢,頭髮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都粘成了片,渾身的馬糞味兒,應該是在馬廄裡扔了一宿。囚車裡還關着五六個同樣蓬頭垢面的奴隸。
一個武者打扮的粗壯男人手拿一個皮鞭,抽了石勒幾鞭子,對衆人道:“這個羯族奴隸,不但想逃跑,還向我家大人吐口水,今天,便要將他當衆割了舌頭,開膛破肚,看以後誰還敢造次。”
說着,便又有兩個男人過來,一個拿尖刀,一個拿根細鐵棍子要來撬嘴巴割石勒舌頭。
如此殘忍司馬乂實在看不過,喝止道:“住手。這個奴隸如此無禮確實該罰,可是,大人,你若殺了他不如將他賣給我,這樣,得了一筆錢又打發了這不省心的奴隸,豈不是兩全其美?”
若是一般人販子聽說有人要買這人,肯定答應,可這人似乎不差錢,一挑眉怒道:“哪來找死的小子,我家大人說要殺的人誰敢讓他活?快滾,不然連你也……”
乂公子也不是那好脾氣的人,他還未罵完,便被乂公子左右開弓抽了十幾個嘴巴子。旁邊人瞬間反應過來便抄傢伙打了起來。穎公子見如此也沒空去埋怨哥哥多管閒事,拔劍先砍斷石勒身上的繩子放了他,便與哥哥一起與那夥人打了起來。
石勒得了自由,立刻奪了身邊一個人腰間的刀,與乂公子等人一同戰鬥。但那羣人似乎越來越多,三人只能邊打邊跑,後來,便被司馬離憂等救下。
當然,這其中曲折這二人也是撿着不避人的事告訴了姜雲曦等。
此時,司馬離憂也醒轉,衆人問他方纔怎麼回事,爲何差點走火入魔,他卻像做夢一般,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我殺人了嗎?”司馬離憂一邊看自己已經換過的袍子一邊問。他原先那件梨花白的外袍此刻已經換成了一件淺藍色繡着流雲紋的絲質外袍。
姜雲曦只是點頭。哪裡敢告訴他,他何止是殺人,還戮屍肢解。
正在此時,那街上一陣喧譁。穎公子自窗戶向外望去,道:“不好,方纔那夥人追來了。他們人衆多,咱們怕是不敵。咱們往白雲山鍾毓閣方向去,那裡會有銀面盟主庇護,這幫人不敢造次。”
說着,那些人已經進了客棧,一頓打砸,便挨間客房搜查司馬離憂等人。幾人便開窗而走。
“沒想到你武功不錯,是如何被他們捉住的?”司馬乂問石勒。
石勒道:“小人這武功完全是自己胡亂練的,沒什麼師門。但那些打手也不好拿住我。就是有個拿長槍的忒厲害。他拿了我,非讓我學狗爬,我不堪受辱才啐了他。”
“那個拿長槍的便是方纔讓離公子走火入魔之人,你可知是誰?”姜雲曦問。
石勒道:“不知道,只聽他們叫他張首領。”
姜雲曦直覺這個人與司馬離憂肯定有着不尋常的牽連,只是如今線索過少,一時也找不到更多證據,便在心裡將這個人牢牢記了下來。
此時,那些人發現司馬離憂等已經從窗戶逃跑,便紛紛追了過來。
司馬離憂似乎已經沒什麼耐心再打鬥,直接抽出雪藤鞭迎了上去。誰知道那夥人一看到手握雪藤鞭的殺神過來,竟然呼啦一下子跑了。
倒是司馬離憂愣住了,問姜雲曦:“他們怎麼了,這就跑了?”
衆人看了看,誰也沒說破,他們是被你給嚇破膽了。
一行人不多耽擱,乂公子等自去金墉城安排人保護太子,司馬離憂等往白雲山鍾毓閣而去。
乂公子問石勒可願意留下與他一道。
石勒跪下道:“小人石勒乃山西上黨郡武鄉人,奴隸出身。蒙公子救命自當以性命相報。只是小人家中尚有瞎眼老母,小人已經離家兩個多月,也不知道老母親怎麼樣了。請公子準小人回家一趟,安頓好母親再來尋公子。”
司馬乂塞給石勒一包碎銀子,將他扶起來道:“壯士,我是愛惜你人材方纔想帶在身邊,但你母親比我更需要你。回家去吧,好好和母親過活,好好盡孝,便是還了我今日救你之情。”
石勒真感覺自己遇到了活菩薩,再拜,含淚離去。
乂公子望着石勒遠走背影道出心內擔憂:“如今,羯族、鮮卑、匈奴、氐族等內遷已久,可這些人並未得到善待安頓,多淪爲奴隸,始終活在社會最底層。有壓迫便有反抗,只怕,終有一天會成大禍。”
穎公子對哥哥道:“江統先生的《徙戎論》已然對此進行了細緻分析論斷,建議當朝儘快將胡人外牽,以免日後生亂。只可惜,當今聖上不理政事,掌權的又拼命抓着權力一味享樂、禍亂朝綱,竟沒有一個人去察這天大禍患。”說到此,穎公子激動道:“哥哥,不如,咱們就此起兵反了!哥哥文韜武略,胸懷黎民社稷,哥哥來做這皇帝可好?將這司馬家的江山好好整治一番……”
“住口!”不待司馬穎講完,司馬乂低吼他:“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以後斷然不可再說,這樣的想法也不許你有。”
司馬穎見哥哥如此,閉口不敢言,內心卻多有不服氣。
兄弟二人並肩而行,良久,司馬乂嘆口氣道:“阿穎,你可知,就方纔你那個閃念,得要多少人的命麼?”
司馬穎搖頭。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若刀兵起便會死人無數。
司馬乂道:“我亦不知,也許耗盡這天下之兵,也未可知。”
到了驛館,取兩匹馬,這兄弟二人便快馬加鞭向金墉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