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四公子論時局
剿滅白虎山土匪,乂公子道還要去會一人,便與司馬離憂等告辭。
出了蜀地,司馬離憂纏着姜雲曦打打鬧鬧雞飛狗跳又行了五日,於二月初一方纔到達洛陽。
這幾日,自然是司馬離憂與姜雲曦同吃同住。
吃,就愛搶同一碗飯,搶同一盤子菜,搶同一盞茶。爲此,每頓飯二人都會以竹筷爲刃乒乓較量一番,而且樂此不疲。
住,司馬離憂更是以節儉費用爲名每次只肯定兩間客房,春華秋實一間,他與姜雲曦一間。每日,還變着法的找事兒,與姜雲曦搶同一盆洗臉水,搶同一盆泡腳水,搶同一牀被搶睡牀內還是牀外。總之,姜雲曦要什麼他便得爭什麼,最後,得是一番纏鬥定輸贏。
許是每天爭鬥消耗了大部分的精力,司馬離憂竟發現,他幾乎沒再做以前那些奇怪的夢。
四人來到洛陽城西門載厚門之時已近黃昏,還有大概半柱香洛陽城八座城門便會全部關閉,一更至五更城內除了東西兩市外將會宵禁。故此,司馬離憂顧不得細看落日餘暉中高大巍峨氣象非凡的京都外城,便招呼姜雲曦等速速入城。
可是,姜雲曦卻停步不前,望着寬厚的城門心事重重。
三年了,當年,他懷着無限悔恨離開這座令他痛不欲生的煉獄之地,輾轉各地不斷扶危助困、除暴安良,以求心靈稍安。曾經,他以爲就此浪跡天涯,永遠不會再踏入此地。只是未料,爲了一見如故的司馬離憂,他的人生軌跡中途轉彎,又繞了回來。
“姜兄,怎麼了?可有何不妥?”司馬離憂見他神情有異,關切問。
姜雲曦輕嘆道:“無妨。不過,我在此多有羈絆,恐別人認出來無故惹是非,阿離,面巾借我一用。”
多日朝夕相處,兩人早已成密友。因姜雲曦長司馬離憂六歲,司馬離憂喜歡稱呼他“姜兄”,卻強要他稱呼自己“阿離”。
司馬離憂也不多問,命秋實取出一方面巾交予姜雲曦:“這條未曾使用過,就贈與姜兄。不過,這巾子用三黃湯浸過,會有些許草藥味道,姜兄戴戴看。”
姜雲曦戴上那面巾,果然有微微苦澀的草藥味道,卻是倒也不難聞,點頭道:“多謝。進城吧。”
四人便依次接受城門守衛檢查進城。
載厚門之內,左邊大街便是皇城西市,只見這街道足足有八乘馬車寬,路面由青石板鋪就,兩旁分佈着數不清的各式鋪子、酒樓、旅店、茶坊、樂坊以及花樓,各家爲招徠生意懸掛了制式精美的風燈,裝飾了娟綢花卉,更有店傢伙計站在門前高聲問安招徠生意。街上,賣胭脂水粉、各色小吃、各種小玩意的流動攤點更是多的擠不下腳,來往行人熙熙攘攘,無論衣着還是精神面貌,都顯示出天子腳下皇城根前特有的華貴氣象。
初入西市,司馬離憂並春華秋實便被這等繁華氣象所吸引,看看這兒新鮮,看看那也有趣,眼睛簡直不夠用。撒了歡兒在街上耍了會兒,瞥見身邊的姜雲曦目不斜視一臉平常,司馬離憂突然覺察自己失態,簡直是鄉下人進城無疑,便自覺收斂起來。他揮了揮羽扇,湊到姜雲曦耳邊道:“姜兄,你對這裡熟悉,倒是推薦一家上好的館子吧,咱們也好一醉方休。還有,什麼可以找樂子的地方,也一併去逛逛。”
春華聽了緊了緊身上的包裹,憂心對秋實道:“我看這地方什麼都是金貴的很,要是事事依着咱少主,恐怕挨不到武林大會召開,咱們便得露宿街頭了。”
秋實也聽他家少主說要去尋什麼樂子,心裡也是氣鼓鼓的:“男人學壞可真快,一個人的時候還好,尤其有個伴兒的時候就更快。”
姜雲曦並未答話,自打進城來,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又是一副清冷難接近的模樣。往前又走了些路,姜雲曦指着一家不甚繁華的二層酒家道:“這家吧。”
姜雲曦知道,這家酒家便是鍾毓閣開設,雖不甚華麗,卻是江湖之上各派聯絡傳遞消息的據點之一。故此,江湖人士初來洛陽多在此落腳。
司馬離憂擡眼看去,只見此酒家在一片高大上酒樓中略顯質樸,稍顯歲月況久的紅漆底子的招牌上書寫着店名——尚賢酒家。
頭一次請姜雲曦吃飯,他本要找家尚好的去處,不過,既然姜雲曦選了這家,他便依從道:“既然姜兄中意這家,那就是它了。”
進的店,便有小二跑過來問安,將一行人往二樓雅座請過去。
店鋪外觀不怎麼恢宏,店內倒是寬敞,陳設古樸,於那飯桌之上還擺放着一束風乾梅花,散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角落擺着高几,陳設着樸拙的松柏盆景,西面牆邊陳列着一排的衣帽架。
隨後,便有小廝送來溫湯淨手,贈送兩樣小點心一壺滇紅茶請客人打尖,這行人出去便又有專門點菜布餐的小二進來安排酒食。
那小二唱歌般將店內的菜名報了個遍,什麼“日升月恆”“東海鮮瓜”“紫鳳銜珠”“苞符啓瑞”……末了,笑着問:“客官想吃點什麼,儘管吩咐。”
司馬離憂聽的是一臉懵,悄悄問姜雲曦:“他方纔說那一堆的菜,都是什麼東西?”
姜雲曦也是一臉懵,問小二道:“三年前我離京之際,咱這店裡的菜品名字倒還能讓人懂,這如今,弄了這一堆雲裡霧裡的名諱,我等不知到底是何物,如何點菜?”
小二呵呵一笑,道:“客官久不在京城難怪不知,如今,不單咱家如此,這京城所有酒家皆是如此。只因半年前,當今皇后高齡喜得龍子,龍顏大悅,大赦天下不說,還下了一道命令,就是這酒肆樓館之中,所有菜式名頭皆要圖個喜慶吉利爲小皇子祈福,不可出現什麼白斬雞、血腸、烤羊之類帶殺伐氣的名字。這不,京城餐飲行會便特意請教宮中御廚給統一起了這些新式菜名。”
“真是豈有此理!”姜雲曦一掌拍在桌子上,差點將實木桌子拍碎。
司馬離憂覺得此政令雖荒唐倒不至於生氣,便道:“早就耳聞這官家愛故弄玄虛,如今,只聽這御廚起的菜名便知傳聞非虛。”他又對小二道:“那小哥兒,可否偷偷告訴我們,你剛纔所說都是什麼吃食?”
小二道:“公子,這‘日升月恆’就是雞肉和豬肉丸子,‘東海仙瓜’便是山藥豬肚,‘紫鳳銜珠’是麪筋燒鴨,‘苞符啓瑞’便是炒狍子肉……”
未等小二說完,除了姜雲曦一桌子人都笑起來。
司馬離憂笑的前俯後仰,道:“如此,我來說兩道菜,也來考考你,‘大地豐收’和‘心太軟’你可知是何菜?”
小二一臉疑惑,拱手道:“公子,這可是京城別家新菜式嗎?”
司馬離憂一揮羽扇道:“這是公子我剛想出來的。這‘大地豐收’便是生菜、蘿蔔、香蔥、時令野菜等等蘸豆瓣醬,這‘心太軟’便是紅棗釀糯米,哈哈哈……”
“公子果真聰慧至極,小的受教。”小二見客人高興,便順着誇。
笑了會子,司馬離憂才道:“也別提你那些不知所云的菜名了,就撿着你們這的雞鴨魚肉並時令菜蔬給上六道菜,另外來兩壺‘杯莫停’。”
“好唻,您稍等!”小二顛顛跑了出去。
秋實爲衆人倒上熱茶,春華還在茶裡丟了幾片人蔘用以養氣。
見姜雲曦依舊悶悶不樂,司馬離憂道:“姜兄,只是改個菜名而已,不必掛心。”
姜雲曦嘆口氣道:“方纔,他說半年前皇后生了個龍子,她從未有所出,如今怎麼可能生龍子呢,這裡面定有蹊蹺。我離京過久,竟是一點未聞。如此看來,此次太子被囚,怕是凶多吉少。”
司馬離憂還未答話,便聽雅間門口有人招呼道:“兄臺所言極是。”
聞言,衆人慌忙起身,只見雅間門口堪堪站着兩位衣着不俗滿是貴氣的年輕公子,丰神俊朗,眉目溢彩。司馬離憂驚呼,“是乂公子!這麼快又見面了。”
司馬乂一抱拳,微笑道,“正是在下。公子,我們還真是有緣,又見面了。”遂一指旁邊的另一位道:“這位,是我十六弟,穎公子。”
穎公子便是成都王司馬穎。
這穎公子年方十八,皮膚微黑,身材健碩,處處顯出習武之人的孔武有力,很是英氣。他神情淡然,但這種淡然又與一般人的神色清冷不同,是一種深藏不漏的淡然,年輕面龐上難尋悲喜之色。
雙方見過禮,司馬離憂介紹道:“穎公子,這位是我的朋友,姜雲曦姜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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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見禮,竟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江湖兒女江湖見,何況司馬離憂受這乂公子脫困之恩,又有聯手剿滅白虎山土匪之義,隨即圍坐一桌喝酒。
酒菜安排妥當,衆人吃酒閒話。
衆人先是講些京城所見,後來話題便繞到此次武林大會議題上來。
穎公子道:“極樂幫爲非作歹已經有十年之久,若非有官家背景,一個江湖幫派何以猖狂至極!”
司馬離憂道:“在下雖遠在蜀地,也聽聞這極樂幫衆人竟公然打家劫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官家多次圍剿,幫中要人卻總是逃脫。以至於幫派勢力越做越大,江湖至今難有勢力與之相抗。”
乂公子道:“傳聞,它幕後主人便是宮裡新得子那位。”
穎公子道:“此次不得不重啓武林大會,只因兩個月前,太子被囚禁後,他曾讀書習武的岳陽書院慘遭屠戮,便是這極樂幫公然行兇。可憐書院五百餘學子慘遭殺害,原因無他,只因在滿朝文武不敢請命的情況下,他們率先聯名上書辯太子無罪,請命釋放太子。”
“那,那此等大案,洛陽府便無人過問嗎?”春華聽說這麼多學子死於非命,心痛震驚,小聲問。
乂公子輕笑道:“管?只是抓了幾個無名小卒下獄,做做樣子罷了。誰將太子囚禁金墉城?誰最怕太子繼位?誰想另立新皇儲好大權在握?還不是一目瞭然麼?”
穎公子憤然道:“如若太子繼位,新君神武世人皆知,那妖婦大權必然旁落。如此,她才做出混淆皇室血統大逆不道之事。”
“穎公子,如此說來,那皇后新添龍子莫非……”司馬離憂恍然大悟。
穎公子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那個孩子根本不是皇室血脈。”
衆人瞭然,惠帝愚鈍,朝堂實際便控制在皇后賈南風手中。若新君繼位,必然不受其擺佈,她也將大權旁落。故此,設計得子,使計謀廢太子,這女人着實做的出來。
姜雲曦聽着衆人議論,一直一言不發,只悶悶喝酒。半晌,他才紅着眼睛道:“若有人潛入皇宮,將那妖婦刺死如何?”
乂公子與穎公子互相交換眼神,同時搖頭。
乂公子道:“當今聖上軟弱,任這妖后把持朝政,濫用外戚,禍亂朝綱,但這近十年來,天下總的來說還算太平,無大的刀兵之禍,百姓也得以生息。一旦將其除掉,除非保太子登上大統,否則,便會有新的勢力崛起來爭奪執政大權。而目前,太子黨屢遭迫害,勢力羸弱,並未有勝算。”
乂公子說當今聖上軟弱已然是客氣,天下人誰不知道,如今天子實則是個白癡。永曦二年,冀州發生饑荒,百姓挖草根、吃樹皮,許多人活活餓死。消息報至宮中,惠帝大爲不解,竟問羣臣:“百姓無粟米充飢,何不食肉糜?”
此事傳入民間,百姓戲稱當今聖上爲“肉糜帝”。
如此之人,不是白癡是什麼?!
執政者昏庸懦弱,權力必然被他人把持,這個人不是重臣便是外戚!
公子乂站起來,推開臨街窗戶,入目是京都西市繁華的十里夜景。公子乂緩緩道:“十年前,妖婦爲竊得實權,便聯合楚王司馬瑋和汝南王司馬亮發動政變,殺死輔政大臣楊駿,並於金庸城中餓死楊駿女兒楊太后。後又使奸計先後害死汝南王和楚王。那場政變死傷將士達六萬。那妖婦正是踏着這些將士的屍骨鮮血走上權力巔峰。若爲正義,若爲……我等早該手刃此妖婦。可若再起刀兵,不知又要造下多少殺孽。眼前種種繁華,也必將煙消雲散。”
司馬離憂與姜雲曦聽着兩位公子分析時局,只覺這對兄弟不像一般江湖兒女,他們每論天下得失總是將天下人想在前,隱隱透露着胸懷黎民社稷的大氣度。經此一番深談,司馬離憂和姜雲曦對時局認知更清晰起來。
穎公子滿上酒,對衆人道:“只希望此次我等江湖義士齊聚白雲山鍾毓閣,由武林盟主率領羣雄上萬人書,能讓朝堂聽到來自民間的呼聲,感受到洶涌民意,妖婦能夠收斂貪慾,釋放太子,維持現有格局。如此,天下方能太平。”
衆人舉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場相聚便到了尾聲。
乂公子與穎公子起身告辭:“離公子,姜兄,天色已晚,我等先行告辭,咱們二月初八武林大會上見。”
司馬離憂一衆抱拳道:“二位請,後會有期。”
待到前去結賬,小二告知,方纔那兩位先行的公子已經結算過了。
出得酒樓,春華抓着荷包道:“這乂公子和穎公子對朋友仗義疏財,又心繫天下,頗具雄才大略,真是難得的英雄豪傑。”
司馬離憂羽扇敲在她頭上,笑道:“一頓飯便將你收買了,說了人家這許多好話。”
“哪有,這乂公子本就是極好的一個人啊。”春華道。
司馬離憂接着道:“既然我的丫頭這麼看好他,等下次再見,我便將你許給他如何?”
春華沒想到自己主子如此輕薄,竟拿她終身當着衆人玩笑,登時紅了臉,惱道:“少尊主,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
姜雲曦勸道:“好了,離兒他並非有意戲弄你。不過,姜某這些年走南闖北倒也見識了不少人,像乂公子穎公子這般人物還真是稀少。若是二位姑娘得以如此歸宿,也算幸事。”
秋實一聽,怎麼連自己也給帶上了?氣道:“原本以爲你是個好人,沒想到……”
司馬離憂道:“怎麼就不是好人了,我倒覺得姜兄說的很對。姑娘家早晚要有個歸宿,難不成跟着我一輩子嗎?好了,咱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喜歡便是喜歡,不必隱藏真心意。是吧,姜兄?”
姜雲曦看了司馬離憂一眼,總覺得他這話像有什麼含義。又覺得自己多想,道:“是。隨自己心意而行便好。”
此刻,西市各式風燈燃起,照的十里長街一片燈海甚是繁華。
微風一吹,司馬離憂便酒勁上頭,玩心大起,對春華秋實道:“天色尚早,春華秋實,你等先去尋了客棧安頓好行囊馬匹,我與姜兄先行,你們隨後來尋,咱們好好逛逛這洛陽城。”
小丫頭哪有不好奇愛熱鬧的,早忘了方纔爭執,欣然領命而去。
當晚,四人暢遊洛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