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你深得天帝寵愛,完美無暇的忠臣良將形象是你追求的目標。現在你失寵了,於是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自己並沒有錯誤,卻總想着如何向別人解釋誤會,整日裡憂心忡忡,這又何必呢?”麻姑話語中流露出一種俠氣,接着說,“既然天帝把你丟在人間不管,你又何必去求他呢?在人間做個散仙,像我這種活法不是也很快活麼?”
“像你這種活法?”羿看看眼前的大海藍天、孤島幽洞,猶豫地說。
“對。我這裡天高海闊,風爽雲閒,是仙家修煉的好地方,又何必回到天上受人驅使呢?”麻姑忽然幽幽地接下去說,“只是少個伴,如果你來了,就什麼都有了。”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我,可是現在…”
“我不是說現在。眼下你正忙着做王當官,征戰四方,一下子剎不住車。再說,你也離不開那個嫦娥。”麻姑遙望遠方,那裡海天一線,霞光隱現,吟詠似的說,“麻姑有足夠的時間等待,那一天或遲或早,都會到來!”
羿深受感動,說:“感謝你對我的深情,這句話羿銘記在心。”
兩人不約而同地舉起杯來,一飲而進。
“同飲要成雙,再乾一杯!”麻姑說。
羿給麻姑滿滿斟上一杯,晃一晃酒罈,發現餘酒已經不多,想一想說:“你這酒能使人延年益壽,我少喝點,帶回去給嫦娥品嚐,好嗎?”
麻姑正在興頭上,羿這句話如同一盆涼水當頭潑來。因爲這就意味着,如果嫦娥遲遲不能老死,而她和羿的結合則遙遙無期。
麻姑臉色煞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羿見狀忙說:“聽說你的酒從不送人與貨賣,請原諒我的冒昧,我還是陪你把它喝光算了。”羿說着要往自己杯子裡倒。
麻姑劈手奪過酒罈,仰天狂笑不止。羿莫名其妙。
“好個有情有義的羿!我麻姑總算沒有看錯人。好,我成全你倆。”麻姑喘過一口氣來,說,“不過你得答應我個條件。”
“請講。”只要能使嫦娥青春長在,他大概什麼條件都能答應。
“今日你要陪我喝到一醉方休。”
“這有何難!”
“麻姑要在醉夢裡再見海底揚沙、桑田重現,等待我心中的太陽照亮麻姑洞。”麻姑把自己的酒重新倒進罈子裡,接着說,“這是我麻姑的一點心意,一併送給常羲,…不,給嫦娥捎去吧!”
羿激動地抓住她的手。
麻姑抽出手,回身一招,從洞裡飄飄悠悠地飛來三壇酒。
“有句緊要的話說給你聽,過一會兒就怕沒有機會了。”麻姑邊揭酒封邊說,“靈芝酒會使你的功力增加,但不能送你上天。西王母一直惦記着你,如果你想昇天面見天帝的的話,可以到她那裡去碰碰運氣。…唉,男人嘛,總有自己的事要做。”
麻姑不再說什麼,捧起一罈酒只顧往肚子裡灌。羿自然不甘落後,也立即照此辦理
。兩隻罈子都空了。羿支撐不住,率先癱倒在地。
麻姑醉眼迷離,猶然捧起第三壇酒往金盃裡倒,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飲。
當羿醒來時,一輪圓月從海平面上升起。他一骨碌爬起來,望著月亮驚叫起來:“哎呀,一醉半月,要錯過嫦娥的約期了!”他指的是每月十五,即望日,與嫦娥每月一次的那場情事活動。
石桌上有一隻小酒甕。后羿知道,那是麻姑送給嫦娥的靈芝酒;爲了便於攜帶,特意換了只小的酒器。看來,這個大咧咧的俠女子也有細心的時候。桌面上歪歪斜斜地寫着幾行字:“隨時可來麻姑洞小憩,這裡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享用。麻姑不知何時能醒,恕不奉陪,抱歉。”
麻姑靠着酒罈,倒在光溜溜的石板地上。她面如出水芙蓉,吐氣如蘭,一副好可愛的醉態模樣展現在羿面前。只是裙釵不整,春山微露,有失雅觀。羿把麻姑抱進洞裡,放在臥榻上,爲她整理散亂的髮髻和衣衫,不由得心潮激盪,熱血上涌,一時忘乎所以。他俯下身來,捧起麻姑的手,輕輕地吻她的長指甲。這可是令衆仙家垂涎三尺、又望而生畏的鳥爪啊!
月光探進洞來,照在麻姑羞紅的面頰上,宛如牀第間的嫦娥。羿頓時清醒,急忙走出洞來,抓起酒甕要走。只聽得轟然一聲響亮,浪山涌上洞口。一個小島似的怪物浮出水面,伸出長長的脖子,把血盆大嘴舉到羿眼前。
事變來得突然。羿下意識地後跳兩步,神速地彎弓搭箭。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黿兄,他是我的朋友。”
被呼做黿兄的龐然大物,伸出長舌在羿腳上舔一舔,悄然沒入水中。原來它在爲麻姑看守門戶。
羿以爲麻姑已經酒醒,翻身入洞。只見她依然酣然大睡,擺出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
羿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山洞,騰空飛起,直上雲天。他感到身體輕盈如初,兩翅又增千鈞之力。麻姑的靈芝瓊漿的確是靈丹妙藥,看來,嫦娥可以青春永駐了。羿心花怒放,望望漸漸升高的圓月,加速飛向他的王城。
帝堯爲政勤勉,一年四季在外奔走,聯絡諸侯,體察民情,平息族落間的糾紛,可謂馬不停蹄。其實,帝堯出行還有一個重要目的,那就是尋訪道德賢能之士。一日,帝堯與隨從一行路經雷夏澤畔,登臨歷山,放眼遠望,好一派水光天色!在粼粼碧波上,一簇簇蘆葦臨風俯仰,一片片綠荷依水徜徉。水鳥低飛,魚鱉淺遊,偶見漁舟出沒在蘆葦蕩裡,順風撒網。在蘆葦起伏之間,隱約可見有兩個人影對面而坐。帝堯大奇,策動白馬驪龍,踏波一路尋將過去。
蘆葦蕩深處,一胖一瘦兩位中年男子盤膝而坐,正在對奕。棋盤是一隻碩大的荷葉,而他們的坐下,則是幾片浮萍。瘦子左手拿一隻蓮蓬,剝下嫩白的蓮子充作棋子,還不時投進嘴裡,當成早點。胖子跟前擺了一堆菱角,邊吃邊剝,隨手就把菱角皮扣在棋盤上,加入戰場。
兩人專心致志,
對帝堯的到來置若罔聞。在此之前,帝堯只是聽師父說,仙界有一種高雅的遊戲叫奕棋,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次有幸旁觀,機會難得,於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生怕驚走了這對奕者。
帝堯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在近兩個時辰的觀戰中,將雙方的一招一式牢記心中。大概殺到了關鍵當口,瘦子舉起棋子,好一會兒沒有落地。那胖子盯着瘦子手指間的棋子,似乎有些擔心,又有所希望。帝堯想靠近一點,趁此機會把棋局再仔細審視一遍。這個想法剛一露頭,白馬驪龍立即心領神會,輕輕跨前兩步,並全身下沉,把主人降到水平面上。
瘦子扭頭看了帝堯一眼,讚道:“好馬!”同時將舉起的棋子落下。
胖子長出一口氣,說:“好,好!…是我好不是你好。你終於走了一步臭棋。”
“哎呀,看錯了!”瘦子驚呼一聲,欲順手把棋子抽回來。
“落地成釘,豈能悔棋!”胖子說着,一手摁住瘦子的手,一手迅速填上一子,並隨手把被圍住的蓮子一個個拈來往嘴裡扔。
瘦子掃一眼棋局,說:“一步走錯,全盤皆輸,這一局輸定了。”
“你不是走錯了,而是走神了,不然還可以玩兒上半個時辰,不分勝敗。”胖子說,“老弟,你塵緣未了,我勸你還是暫且出山,做一了斷,然後再回頭隱居修行不遲。”
胖子說完,悠哉遊哉踏波而去。蘆花蕩裡傳來一曲吟唱,漸去漸遠:天兮大乎大兮,地兮渺乎渺兮;心染一點塵兮,難度仙人橋兮。…
“閣下是帝堯吧?”瘦子邊收拾棋盤邊問。
“先生能猜中我是誰,大概是神仙了吧?”帝堯驚異地說。
“不,在下只是您治下的一屆草民。白馬踏波如履平地,一定是驪龍無疑,它的主人不是帝堯又會是誰呢?”
“先生即使不是神仙,也是位遁世高人。請問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姓單名卷,東夷四澤六湖之間便是祖居之地。”
“聽說這一代有一位部落首領,也叫單卷,是你的父輩吧?”
“是單卷本人,不過那是過去的事了。”單卷說,“在下早已離開族人,浪跡於五湖四海多年了。”
“我看你鬚髮如漆,面色紅潤,正當壯年,不想已是春秋有年的先賢了,失敬失敬!”帝堯忘記了自己還在水中,欲翻身下馬,被單卷扶住。兩人一個騎馬,一個踩着浮萍,同上岸來。
“與先生對弈的那位高人是誰?”帝堯問。
“許由,也是此地人,最近應友人之邀要到穎水去,特約單卷躲在蘆葦蕩裡對弈一局,不想輸給了他。”單卷似乎還有點遺憾。
“你倆都是高手。”帝堯對奕棋大感興趣,發表觀感說,“我在旁邊觀棋,於無聲中時聞風雷隆隆,似有千軍萬馬往來衝突。原來只聽說奕棋是神仙們的一種消遣遊戲,沒想到竟有如此奧秘。請問,凡人也可以奕棋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