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已經是第十五次拿起書了,但只掃了一眼又立即放下,生死之際,怎還能靜下心來看這些呢?他實在無法理解,古城騎士團的團長爲何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制訂出這樣草率的戰術,又毫不理會他人的建議,就像一個無知的偏執狂。
星深深嘆了一口氣,望向窗外:悽悽冷夜,月色如刀!如果,連嬌弱的月神都被刀影所覆,他們又有什麼勝算呢?如果真的按進太內所指定的計劃,以一支箭形隊衝散魔軍陣形,再揮兵而上。尚且不說從何處入手才能衝入軍陣,縱然衝進去了,以近日哨兵所見,只怕也是被圍困殲滅,徒損精英而已。爲此,自己差點與古城騎士團長拔刀決鬥。這時,腦中突然一亮——有他出面,或許可以。
這個人,自然就是舒浼。他此時正跪在教堂裡,虔誠地看着奧丁的神像,口中唸唸有詞。他的眼神中滿是專注,甚至無暇顧及剛剛進來的騎士——他的神威祈福,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一道柔和的綠光從舒浼周身射向神像,光芒中,神像好似動了一下,然後一個穿着長袍的男子出現在教堂中。
“神……”舒浼一躬到地,口中低聲說。那個被稱作神的男子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我知道,此次魔族捲土重來,不但有了炎龍,還有了冰鳥……”他雙眉緊皺,顯然擔心已經不是一時半會。舒浼只是點點頭,額上有點點汗跡。顯得有些虛弱。“雖然麗莎她又一次重創了黑暗之王……”神的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痛楚。“但我們此戰仍是希望渺茫,你明白吧?”舒浼這次沒有點頭,卻不是因爲他不明白,而是因爲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神自然也懂他的意思:“我會將麗莎的遺物交給阿絲郎,讓他來幫你們——如果他勝不了冰鳥的話,我們再打也就沒什麼意義了。“神又轉向星,注視了一會,而星也迎着目光望過去。
目光中,沒一點膽怯與猶豫,神臉上略有贊色,但仍是問道:“明天就是大戰之期,你如此自信?”星笑笑:“我若再失了自信,要別人怎麼辦?”不是不怕,而是因爲不能怕。神凝望他一會,目中頗有深意,又讚道:“好!果然是一位將才!既是如此,你一會到南門外去看看吧,我相信你可以解決這件事。”星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神的臉色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南門外,滿目盡是一片蕭索之意,星知道城外的居民已經被臨時安排在城內的旅店中,但不知爲何,原本繁麗的草木竟也頹然枯萎,令星不禁想起那把能奪生氣的劍……
星的神經突然緊繃,一側身躲入了門後的陰影中。片刻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古城騎士團的團長,古城最高指揮官賽依連。星正要現身,另一個聲音卻生生讓他收回了腳步——“賽依連,你遲到了。”聲音很是熟悉,星幾乎是同時就想到了那個銀髮的法師;但是,語氣卻是陌生的令人可怕。至少,在此之前,星從未想到一個人可以在言語中露出足以令人血液爲之凝固的殺機。
兩個即將對陣的最高指揮官,在這裡,要怎樣?星的腦中已轉過千百個念頭,但他知道自己不用選擇,無論自己多討厭賽依連,都不能影響大局。如果有必要,他甚至願意爲了賽依連一死。但下一句話,更讓星的全身爲之顫到冰點!“而且。”Rea冷冷地說:“你還被人跟蹤了。”賽依連什麼都沒說,只是眼中有了警惕,盯着那個騎士從門後的陰影中走出來。
在知道自己被發現以後,星想了十幾種逃走的方法,卻沒有一種是可行的。索性憑着那一腔的傲血,擋在兩人之間,手中的亞藍斯之劍,對着Rea輕閃藍光。但Rea只是揹着雙手向他輕笑,那笑,依然冷漠。星估算了一下,自己與賽依連合力一戰的話有三成左右勝算。雖然不算高但也值得一拼。可惜,他忘了估算Rea與賽依連聯手對付他的話,他有幾成勝算?
因爲他的這個失誤,一把刀從他心口穿過——從他背後。刀尖上若有若無的斑紅,令人望之心驚;鋒刃上,血珠,一滴滴凝落。“你是個聰明人。”賽依連說,帶着真誠的惋惜。“你應該想到,我佈置的戰術就是在將不對送去自殺,可你卻沒想到我已投靠魔軍。”星慢慢擡起左手,按住心口,一字一字艱難地回答:“我根本沒想過……作爲騎士,就該對王國有絕對的忠誠。”他沒有說下去,這已經足夠了。“忠誠……就是這兩個字麼?不明事理局勢的忠誠最多不過是愚忠,說穿了,也就是愚蠢而已。”賽依連竟然一改騎士的風度,大聲喊了出來。“真正值得我們追求的,不是忠誠,作爲劍道中人,最強纔是唯一值得追求的!”
一直沉默着的Rea眼睛一亮,向他看過來。星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似是想苦笑:“最強?這是你投身魔族的理由嗎?”賽依連一窒,竟不知如何回答。月色如刀,鋒隱殘血,正是英雄末路之景!眼角邊,竟流下一滴淚——卻是賽依連的淚,星心口一疼,卻不知是心內疼還是心外疼?如賽依連這般視同族生命爲草芥的人,也有傷心事麼?
“不錯,這確是我入魔的原因。”許久的沉默後,他回答:“這世間的最強,就在魔族中……死靈!”他鼓足勇氣說出這個名字,臉上滿是崇敬之意,以至於沒有看到Rea眼中閃過的紅芒。但星看到了——他看到了一線希望。
魔族中,在Rea面前一般有三種人:其一是強人,與現今的Rea相比賽依連顯然不算強者;其二是聰明人,但聰明人也不會在Rea面前大力讚揚死靈是“最強”,因此,他只能做第三種人,死人。但Rea卻沒有拿出妖劍,他有個更好的主意。
星的身形突然向城門躥去,但賽依連的速度更比他快一步——尤其他受了致命傷以後,可賽依連剛擋在他面前,星已不見了……垂死的人,往往有更多的潛能。
瞬息間,在星撞到那個高大身影之前,腳尖一點地,反方向躍出十餘米;Rea嘆息一聲,看向他。但Rea還能分辨的出來,嘆息聲已越來越遠。可與之相反,殺氣卻騰然而起,飛奔着的星隨之倒地——身子倒下去的時候,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一個心臟被刺穿了的人還能活這麼久麼?還是他的心長偏了?”Rea在他耳邊極快的說,同時一隻手按上了星的傷口。“確實……偏了,半寸。”星的聲音已幾乎難以辨明,也難怪,受了這樣的重傷再強行躍起,自然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所以,他更無力架開Rea的手。
大戰前夕的夜晚,似乎一點都不平靜,連本應陰柔的月光,也如刀一般令人心寒。
賽依連只有片刻的猶豫就追了過來,Rea雙眼微閉,雙手背在身後的披風裡,仰頭望月。“我比起死靈來,差的很多麼?”晚風突然強起來,吹着Rea血紅色的披風舞動,那是死亡的絢麗,令人絕望,又令人嚮往。賽依連正低頭查看倒在地上的那人,似乎沒有聽出Rea冷漠中的殺意,而且,就算聽的出,他也無法收回他說過的話了。
“恩,雖然你的速度實在是匪夷所思,但比起死靈大人他每一擊都令風雲變色的實力,也還是差的遠了。”他很肯定的回答。“那麼你的死靈大人,是不是也有能力在轉眼間令一個垂死的人傷愈?”Rea幽幽地問。
如果賽依連晚一秒看到星的心口已不再淌血,或者晚一秒明白Rea的話中所指,他一定已經死了。但如果真的那樣,他也不會死在這裡,因爲他一定已經死了幾年了——劍道,一秒已經足夠長了。也因此,他避開了那一劍,往後縱出三步:“你們兩人中,可以活一個。”Rea帶着笑說,但依然笑的冷漠。
“倉啷”一聲,一把刃上附着點點斑紅的刀橫在星眼前。“名刀&:#8226:不知火,請教了。”星也撤開一步,倒轉長劍微微躬身算是見禮:“亞藍斯之劍。”又忍不住問道:“名刀&:#8226:不知火,是歷史上曾被妖刀&:#8226:村正的那把刀?”賽依連漠然回答:“偷襲之輩不配多問。”星冷笑:“剛纔是誰從背後向我出招的?”賽依連笑一笑,是勝利者的微笑,因爲僅這一把上古妖物就已定了他的勝算。
“當”的一下,刀劍相互碰,火星四濺。儘管亞藍斯已是巨劍,但與妖刀相比仍顯勁力不足,一道血,從星的虎口流出。可星反而更近一步,但改變了戰術,不再以硬碰硬。笨重的巨劍在星手中竟似歌女手中的綵帶般輕靈,顫動間,劍尖渾似一分爲二,就如雙劍齊出。賽依連揮劍迎上,卻架了個空,等收住刀勢時劍鋒已在身前一尺處閃動,左手急擡在劍背上用力一彈同時碎步向後退了一米有餘。然後眼中少了幾分不屑,認真擺出了架勢……
但這架勢全完全像市井之人拼命,雙手緊握刀柄,刀尖斜指向天,眼中已絲毫不帶理性,似乎只想與星同歸於盡,四目相對,直看的星心裡發毛——似乎他在書上見過,東方某島國的武士就是這般,這一羣武士以劍道爲人生的唯一追求,爲此甚至不惜自戧——這些人永遠不會敗,只會死,不會敗的人,在正常人眼中,他們無異於一羣瘋子,想跟瘋子拼命的人往往只有一種人:另一個瘋子。
星不是一個瘋子,可他如果不拿自己當瘋子的話就連拼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Rea幾乎要笑出來了,他真佩服自己,好象是寬容地饒恕了其中一個人,其實是借星的手除去死靈的一個手下,順便可以讓城內產生點小小的恐慌——小小的麼?大戰前夕指揮官莫名死亡,只怕是不小的騷動吧?
但前提就是星能贏得這場決鬥,Rea相信他可以,因爲他聽黑暗之王說,密刀&:#8226:十六月夜出鞘的那晚,就如同今夜,夜色淒冷,月色如刀!
如刀的月色如一縷輕煙,穿過了名刀&:#8226:不知火斑紅的刀刃,撫摩着賽依連持刀的手,下一刻,月色如刀,血色迸濺,似是一道月光閃過,賽依連的手已被斬落。
賽依連甚至沒有感到疼痛,就已經結束,大笑,迎刃而上——月色的光輝,穿過。星驚異,這人,果然是不會敗的,只會死!拔出刀,不知何時,沉重的亞藍斯之劍已變成了這淡如煙的利器,握在手中,似是無物,只在見血的剎那,迸發出月光般的華麗!
那悽清的華麗,卻隨着主人,寂寞,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