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練武只一年的新入門弟子,能夠站在會武比試的擂臺上,就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何況,若水是十四五歲才習武,而一般人都是三四歲就開始的。
她很緊張,視線從一開始就沒有移開過擂臺。
凜冽的寒風吹鼓下,她竟然開始發熱冒汗,兩邊臉頰漲得通紅,如瓊花含苞。
元州退出比試以後,她獲勝的機率大了很多,但也並不就是一定的。
早上拭劍的耽擱,大長老過來看她。
大長老說:“你一定能贏的,我也就不送你那些過場子的話了。”
“多謝師父!”若水大爲感動,到底是手把手教導她的師父啊,對她如此肯定,並且信賴有加。
大長老順了順長鬚嘆道:“謝什麼,我對三十二式可是充滿了信心吶。”
若水的手一抖,差點被劍鋒帶到。
“小心點,喏,這是鹹真起早熬的。”大長老推過來一碗花羹。
但見其中比平時多放了一些阿膠大棗和碾碎的核桃,都是氧氣補血的良品。
“謝謝師父。”若水怔了怔,又追着喊道,“請師父替我向他道謝。”
鹹真……還是關心她的嗎?
想到鹹真,她心口忽然有如被人剜去一塊。
晚上一起趕回絳雲的時候,他就悶聲不響,早上她故意多等了時辰,也不見他來說幾句祝福或者鼓勵的話。
若水是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她這才發現,雖然一直視他爲朋友知己,但她卻幾乎不懂鹹真心底的想法,反而是鹹真卻對她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
那時候她還沒有想那麼多,因而絲毫沒有準備,然而在臺上面着那麼多對手,心底卻打起退堂鼓。
萬一輸了……
這個問題她倒是從沒有想過。不是她過於自信,而是一直以來都專心習武根本沒有去想。
也許師叔不會笑話她,她還可以跟鹹真在山上繼續那麼吃吃喝喝練練武,過一些悠閒自在的生活。
若水搖了搖頭,還好還有師父在臺下坐着。
韶年也好,鹹真也罷,這麼重要的時刻,人羣中望不到他們的身影。
眼前這個不知道是第幾個對手了。
若水沒有拔劍。對方最後奮起橫踢一腳,眼看就要踢中她鼻子,若水拿秋徊劍一擋,騰空而起。
帶鞘的秋徊一舉揮下,破空之聲彷彿是秋雁戾喝。
對面那弟子直直跌倒下擂臺。
“譁——”大長老帶頭鼓起掌,他脣邊泛笑,將花白的鬍子吃進嘴裡也不知曉,只好像在對衆人誇耀“瞧,這是我徒弟”、亦或者是“那是我創立的獨門武功三十二式”。
這是一場點到即止的會武,主要只是增進絳雲山弟子相互之間的……武誼。
若水又勝了一場。
她抹了一下額上的汗,觀望臺下,等着再有人上來挑戰。
但是她一連挫敗數十人,要不就是年齡比她還大的師兄,要麼就是早她幾年習武的師弟,竟然一個抖不是她的對手。
而反觀她手上的秋徊劍,竟然都還沒有出鞘,可見並非使出全力。如此一來,還有誰敢貿貿然地去跟她比試?
大長老得意地拍了拍手,喊道:“還有哪位願意上臺一試的?”
他說得驕傲,雄糾糾氣昂昂的,簡直以爲站在臺上的是他。
“如果沒有的話,這一屆比試,勝者就是我徒兒若水了!”
“讓我試試吧,師父。”人羣散開,只着一件黑色薄衫的鹹真緩緩走出來,他身上還有細微的汗,目視擂臺,根本不在乎別人的訝異,“昨天截止之前,我已經趕去報過名了。”
場上一片沉默,誰都不知道鹹真這一段是什麼意思。
即使是大長老也默然無語地撫着鬍鬚,方纔那得意的神色早已不見了,表情沉重起來。
鹹真看着站在擂臺上一臉震驚的若水,笑了笑:“他們都是今天才見識到三十二式的厲害,但我就不同了。”
聞言,若水臉色大變,手上的劍一蕩,發出低鳴的顫音。
鹹真跟她一起練劍,她遇到什麼問題也常常第一個就問他。而且兩人都拜大長老爲師,可以說,若水會的劍法,他也基本都會,只是他不勤練。
眼看勝利在望,她真是沒有想到,最後,阻擋在跟前的不是別人,竟是鹹真。
她有點怨鹹真突然就出來戳醒了她的好夢。
於是下手也不見得有多少猶豫,只是一招一式並不那麼賣力,也不知道是因爲對方是師兄,還是因爲好事被擾而感到無力倦乏。
之前跟鹹真對打過很多次,也並不是沒有贏的時候,但每次他輸了都像贏了一樣開心,兩眼睛笑得如月牙一般彎彎的。
若水曾經一度懷疑他是故意讓的她,雖然鹹真一再否認。
在鹹真面前,她的秋徊根本就像是多餘的,反而更像是個累贅。因爲她漸漸感到體力不支,眼前有點昏花,而她又不得拔劍,鹹真的招式卻快得驚人,每一招的進退都如疾風電閃。
若水連連敗退,幾乎招架不住,纔開始幾個回合,己經被逼至絕境。
不能掉下擂臺。
一旦跌下去,她就輸了。
怎麼會這樣經不住持久的打鬥。
若水平常整天整夜練武都不會出現這樣脫力的情況,今日這般緊要,偏偏……
難道是什麼東西吃壞了,混淆了內息?
噔的一下,若水腦中一閃。
她今日只喝了那碗花羹而已呀,難道,真的是花羹的問題?
鹹真啊鹹真,怎麼可能……
若水咬牙,用劍穩住下盤,一擡頭,卻見鹹真的兩個手指張開狀好似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劍,來勢猛烈,堪堪伸至她喉下!
全場驚愕,只需要一分力,那手就會要了人性命!
鹹真的眼眸瞬息萬變,那些壓抑了許久的深刻痛苦,好似天邊那股濃厚的陰霾即刻散去,露出一點若水所熟悉的那種真誠。
“呼——”若水倒抽一口冷氣,反而更加堅定地說,“鹹真,我不會就這樣認輸的!”
鹹真拉住若水搖搖欲墜的身子,沉聲道:“你要我怎樣才認肯輸?”倘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她早就輸了。
若水有些提不起氣,逞強地把秋徊劍抵在他胸口,弱弱地道:“我要贏,我要贏……”
只要把劍插下去,點住他的穴道就可以了,他的神情恍惚,有那麼一刻的動容。然而她終究把握不住這個時機,四肢乏力,運不起絲毫內力,她徹徹底底的,癱軟在他懷裡。
大長老輕咳兩聲:“勝敗已出,都不知道一個個武練到哪裡去了!好啦,還想有進步的都自己看着辦吧,都退了退了!”
好端端的若水佔了上風,本是臉上貼金的好事,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個師門的兩弟子打得火熱,好像還差點鬧出人命來,這在絳雲是前所未有的事。
衆弟子都知道大長老臉上的面子要掛不住了,未免被怒火殃及,頓時都做鳥獸狀鬨然而散。
“若水怎麼樣了?”
“她沒什麼事,只不過……”
不等他說完,大長老急切地替若水把起脈,頓時明白了原委,一腳踹在他身上,罵道:“混賬,你會廢了她武功!”
鹹真被摔開丈遠,翻身捂住胸口,頓了下,噗得吐出一口鮮血,張了張嘴,只叫兩個字便暈過去了。
“師父……”
“誰?鬼鬼祟祟的不如現出真身來?”大長老抱起若水,忽然感覺到不遠處有異,“老夫可沒時間陪你玩遊戲!”
“前輩一定是絳雲派的大長老了,失敬失敬。”
叢林中,走出一個俊逸非凡的男子,穿了一件張揚的紫色滾邊的錦袍,戴了一頂紫金冠,臉上掛了一道迷人心魄的笑容。
大長老冷哼一聲:“這位才俊,我可不認識你,不敢接受你的敬意。但你能隻身闖進絳雲山,想來武功也不賴,若是能夠踏踏實實做人做事,不那麼張揚,或許我能考慮讓你拜我徒兒爲師。”
“多謝長老褒獎。”於傾並不生氣,擺了擺羽扇,和氣地笑道,“我跟這位姑娘是舊相識,此番特意來找她的。”
“我兩個徒兒都受了點意外。你若是暫且無事可做,可否幫老夫把那位徒兒擡回屋子修養?”雖然是有求於人的話,但大長老講起來一點都不含糊,說的話,做的動作都大有倚老賣老的感覺,指使人做事的命令姿態。
於傾沒有猶豫,笑着收了羽扇:“能助老前輩一把,晚輩等求之不得。”
大長老的嘴角一抽,他平生最恨有人在他面前提“老”了。不管這人是誰,他跟這個小夥的樑子算是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