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占城很意外地接到了楊晟霏的電話,電話裡的人彷彿還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言笑晏晏的小丫頭,楊晟霏看着托斯卡納的藍天,眯了眯眼睛,“賀占城,你是我的夢,我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夢,我馬上就回去了,到機場來接我吧,拜。”說完看了看對面的人,嫣然一笑,“李彬,這是我欠你的,我會還,會拿一輩子來還的,我們回國吧。”
李彬沒說話,只是伸手接過她的包,轉身先一步離開,楊晟霏看着他的背影,緊了緊手指,緩緩地跟上。
既然決定了的,就沒辦法再反悔了吧。
“報告。”賀占城剛剛放下手機就聽到門外的聲音,擡頭看向門口,高喊了一聲,“進來。”
吳凱一身常服筆挺地從門外走了進來,遞上了手上的資料,隨即敬禮報告,“報告團長,剛剛軍區發下的調令,需要團長您的批准。”
賀占城皺眉接過,看看他,“意思是調了我的人?我怎麼之前不知道?”
吳凱點頭,“是,是姑爺,偵察營營長趙宸寰,今天剛剛通知的,僅僅只有核心的幾位領導知道,所以您不知道。”
賀占城聽到這裡,不再遲疑地將檔案袋打開,特戰旅,這又是誰的的主意,擡頭看向對面的人,“吳凱,先出去吧,我一會兒叫你。”說着拿起了電話打出去,“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麻煩李科長給我解釋一下,趙宸寰剛剛從特種部隊調回來,你們這是又在想什麼?特戰旅,連升兩級,到底在想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實在是有些不理解了。”賀占城的語氣絲毫沒有注意什麼收斂,他實在是有些着急了。
李耀江聽着對面的聲音皺了眉,“這是命令,不要和我討價還價,執行命令,還有賀占城,注意你說話的語氣。”說完就‘啪’地一聲掛上了電話,拎起桌上的帽子戴好,衝出了辦公室。
賀占城一臉怒氣地放下桌上的電話,拿出手機就撥了出去,對面接通就直接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宸寰看了眼正坐在那裡看書的人,走出了辦公室,看看天,一臉無奈地苦笑,語氣平靜地道,“這會兒估計調令已經到你那兒了吧,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不過還能怎樣啊,就那樣兒吧,簽了吧,我沒事兒。”
賀占城聽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有些着急,“趙宸寰,你腦子是讓門拍了?什麼就那樣兒?心心怎麼辦?你爸你媽怎麼辦?你長了這麼大不知道特戰旅是什麼地方?”賀占城今天實在火氣太重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哥,批了吧,真沒意思,調哪兒都一樣的,你就簽字吧,別告訴心心,我找個時間會自己告訴她。”趙宸寰懶懶地說着就匆匆掛上了電話,看着一步步朝這邊走來的人,目光暗了又暗。
賀占城無語地掛斷了電話,看了看手上的調令,掏出了鋼筆,重重地在上面簽上了名字,拿起電話喊了聲,“吳凱進來。”
“耀江,你這半天到底是想說什麼?”老人一臉疑惑地盯着他。
李耀江嘆口氣,“老師,您這麼做到底是想做什麼?您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嗎?當年的特種大隊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您都不清楚嗎?還是您都忘記了?”李耀江急急地問着,他實在難以理解老人的做法。
老人苦笑一聲,“耀江啊,有些事情,你還是不太懂,我不是要去揭他的傷疤,你聽過順水推舟嗎?如果不這麼做,我們的所有計劃,很可能都會被打亂的。”
李耀江搖搖頭,“老師,我聽不懂了,難道非要有一個人犧牲纔可以嗎?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傷心了,真的,我都怕了,真的怕了。”
“耀江啊,難道犧牲的,從來只有一個人嗎?”老人反問他,李耀江無以作答,看來,他想到的,老師早就想到了。
是啊,犧牲的人,從來就不會是一個人的,自始自終,都不會是一個人的,他又何嘗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趙宸寰看着朝着自己走來的人,笑了笑,“對不起心心,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對不起。”
溫暖皺着眉搖頭,走過來緊緊抱住他,“早些告訴我多好啊,我又不會說什麼,只是覺得,有些難受,我家趙先生,到了特戰旅,會不會很累很累?嗯?”溫暖在他懷裡悶悶地說着。
趙宸寰拍着她的背,下巴抵在她肩上,低聲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心心,對不起。”他反反覆覆地道着歉,他知道,他終是要欠這個懷裡的人太多太多了。
溫暖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纔好,她明白的,執行命令,服從命令,纔是軍人的使命和天職,何況,他是自己的丈夫,那個將命早已交予自己的人,她實在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自己不聽到薛睿說話,他到底什麼時候纔打算告訴自己?
“如果我沒聽到,你打算調走的時候才告訴我嗎?嗯?”溫暖擡頭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肩章,笑出聲來,“我的趙少校,終於是要變成趙上校了嗎?變得還真快,都沒當過趙中校,是不是?”溫暖是調笑着說的,可她心裡明白,什麼都明白,即使他什麼都不說,她也都明白,拿命換來的軍功章,她受不起的。
“終於讓我家趙太太當上上校夫人了,趙先生特別高興。特自豪。”趙宸寰強顏歡笑着,溫暖聽得出來,他想逗自己笑,可連他自己,都笑不出來。
趙宸寰,還有多少事?你還有多少傷心事沒說出來?
溫暖擡頭,眉眼彎彎地笑了,“我家趙先生,我會心疼,你答應我,要好好的好不好?嗯?”
趙宸寰點頭,緊緊將她擁進懷裡,嘴脣輕輕吻在她發頂,“趙先生答應我家趙太太,一定好好的,可是趙太太,你也要乖乖地在家等我,好不好?”
“好。”溫暖感覺着他胸膛的心跳,輕輕地應着。
趙宸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放開懷裡的人,眼睛定定地看向她,“心心,有個地方,想帶你去,咱們現在去好不好?”
溫暖點頭,“嗯,好。”說着任由他拉着上了軍車。
趙宸寰說得沒錯,果然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下車推開門,就看到了滿山的松樹,趙宸寰衝她笑了笑,“跟我走。”說着自己先一步離開朝山上走去,溫暖生怕迷了路,趕緊邁着步子跟了上去。
說是山,其實並不高,如果非要對這個地方下一個定義,只能說是一個小一些的丘陵而已,趙宸寰走了不遠的地方就一個人定定地立在了那兒,溫暖看他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緊接着就看到了一塊墓碑。皺了皺眉看向他,“這是誰?”
趙宸寰看看她,只是苦笑了一聲,“我的戰友,心心,他是我的戰友,也是好朋友。”心心,他是我唯一想讓你知道的人,他是唯一,你也是唯一。
溫暖看他的樣子,走了過去,“爲什麼要帶我來見他?宸寰,是有什麼故事嗎?”溫暖看着墓碑上並沒有任何的刻字,疑惑地看向他。
趙宸寰仰着腦袋看了看天,“心心啊,我曾經答應過他,將來有了媳婦兒,就帶來給他看,所以今天,我要帶你過來見見他,沒什麼故事的,真的,相信我。”
溫暖抿嘴笑了,“趙宸寰,你這個樣子,讓我心疼,告訴我,我家趙先生的二十七歲,到底是怎樣的?”
趙宸寰看看她,再看看遠山,笑着搖搖頭,“傻媳婦兒,那只是趙先生的一次經歷而已,不足爲提的,我的傻丫頭,不用擔心,我現在是三十歲,不是二十七歲,身邊的人,現在是你,將來也是你。”
溫暖想笑,看着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想笑,可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她想要去了解的,可他不願意說,又能怎樣?
趙宸寰走過來,只是輕輕將她抱住,低聲唸叨着,“心心,讓我抱一會兒,就安安靜靜地抱一會兒。”溫暖點頭,反手抱住他。
趙宸寰看着遠山,不由地紅了眼睛,只是緊緊擁着懷裡的人,不願意放開。
“宸寰,疼嗎?”
“不疼,老師,我一點兒都不疼,現在,很輕鬆。”
“宸寰,老師知道一切的,你告訴老師,疼嗎?”
“老師,哥,我疼,好疼,好疼,哥,我不怕死,可是怕疼,怕心疼。”
“好,給我堅持住,知道疼就好,宸寰,這次的任務結束以後,就給我回普通部隊去待着,不準再這樣做了。”
“老師,你說那個臭小子他知道嗎?”
“宸寰,你還是忘不了他嗎?”
“老師,如果有個人爲了你擋子彈而不要命,你會怎麼做?”
“我會視他爲最親密的兄弟,此生,定當不離不棄。”
“老師,我也是,我也是的。”
“宸寰,相信老師,你會活着好好的,他在天上看着你呢,要不,當年的那顆子彈可就白擋了,宸寰,活下去,好好地給我活下去。”
“老師,我就去他在的那兒吧,如果我這次能活着走出去的話,我去那兒守着他。”
“好,我批准了,你就去那兒,給我活着,好好地活着。”
“……”
“首長,距離心臟只要0.5公分,請您放心,已經取出來了,現在雖然還是昏迷,只要醒來過了觀察期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還請您和夫人放心。”
“趙清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跟你沒完,就是你,全都是你。”
“別喊了,喊他就能聽見了,我這次回去就給他轉業。”
“首長,我已經答應他了,這次給他轉去別的部隊,您就不用操心了,這件事情,我來辦就好。”
“耀江,謝謝你了,我當初送他去的時候,我就沒打算着我這個兒子他能活着回來,不管怎樣,現在我不求什麼,他只要給我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了,哪怕我養他一輩子也好,只要他活着。”
“首長,您要相信他,您要相信他能堅持着,因爲他是您兒子。”
“……”
“宸寰,老師恭喜你,今天是你的重生,你的新生命,就從今天開始。”
“哥,我還活着,我都沒想到,真好,活着真好。”
“趕緊娶媳婦兒,趕緊給我生個侄子玩兒。”
“哥,取出來的那顆子彈呢?”
“給,這是命,可別再丟了。”
“嗯,我的命,它是我的命,我再也不丟它了。”
“宸寰,你去那兒守着他吧,我相信,他會很高興,很高興。”
“嗯,我去,好了就去,謝謝老師。”
“我也很想他,很想。”
“……”
軍人的命是子彈,它既是防身的東西,也是隨着自己心臟在跳動的東西,他們都明白,打出去的子彈,如果留下了子彈頭,那只有一個說明,這枚子彈,如果沒有傷人,最起碼,它已經不是完整的了。趙宸寰沒有說它是打哪兒來的,他不想說,他想讓它成了這輩子自己都努力保護着的秘密,溫暖突然將家中他交給自己的那枚彈頭和這裡的人聯繫起來,陣陣心酸。
趙宸寰哭了,溫暖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抽搐着,可他依舊強忍着不出聲,趙宸寰,到底是怎樣的故事不願意告訴我?哪怕我不能分擔,也能借你肩膀靠一靠啊,你這個樣子,讓人心疼得厲害。
回去的時候,溫暖看着趙宸寰一臉的微笑,心狠狠地揪着。
賀占城拎着酒等在大門口,趙宸寰意外地推門下車,快跑了過去,看着站在那裡的人,強扯出了一絲微笑。
“宸寰,我們喝一杯。”賀占城說着衝他揚了揚手上的酒,趙宸寰點頭,“好,必須得喝一杯,必須喝。”
這一天,趙宸寰喝了很多被薛睿送回去,溫暖看着他的樣子,忍不住想要哭,可她明白,他臉上的笑,是真的,是真的。
“嫂子,我捨不得營長。”薛睿說着,溫暖擡頭,“我也捨不得啊,可又能怎麼辦。”
心心,對不起,對不起。
溫暖反覆地聽他躺在穿上說着這句話,還是哭了出來,很大聲地哭了出來,薛睿站在旁邊,紅了眼眶。
距離趙營長升職爲趙旅長,還有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