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山谷,除了岑樂瑾,誰都沒有非染紅塵不可的理由。當然,還有一人,因得了特許也可入江湖。
此人便是岑樂瑾從小到大的冤家,叫做駱珏。
肖堯對此人也是略知一二的,不過沒想到在和她去秋水莊的路上能碰到。
“二師兄,你在想什麼?我問你話呢!”岑樂瑾注意到肖堯的緘默不語,半天也是沒等到回答。
“小瑾,你要是真的想去秋水莊我們即刻啓程。”
肖堯馬上轉移了話題,他知道再過五天便是那老莊主謝涼笙的古稀壽宴。屆時岑樂瑾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去,並且不會被責難。不過到時候她要怎麼留在秋水莊,還得和嚴凜提前吱會一聲。
“你的意思是——可以陪我一起去偷夜螢蠱?”
岑樂瑾沒明白肖堯的本意,他只是負責護送她到門口。至於夜螢蠱的麻煩,還需她自己解決。
“秋水莊只有辦喜事的時候,才破許別派女子入內。這個機會你得自己把握了,走吧。”
肖堯直接挑明不會同她去偷夜螢蠱,而他也僅僅可以在暗中觀察,有任何意外就立即通知谷主而已。
岑樂瑾滿臉震驚,爺爺常年累月都是派肖堯做自己的保護傘,可這一次二師兄直言拒絕是沒想到的。
那不就是說,二師兄確認我進莊後就會走了?那我這麼個破身體,還怎麼去找夜螢蠱。
九蓮妖再發作一次,她的命不出意外就會在年底結束了。酷刑一類,她光是看着就慌了別說親身體驗。
“好。”岑樂瑾更加清楚她有且僅有一次去報復他的機會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從望蓉園去往秋水莊必得經過汾水鎮,岑樂瑾和肖堯二人剛踏入一家酒肆的門檻,就瞥見了南歌。
他同另外三名少爺坐在一方雅座上。因此地偏僻鮮少有外鄉人,是以酒家的佈置也簡陋了很多。一般都是樓上住宿,樓下吃飯;而這吃飯的座椅安排最高級的待遇就是南歌所處的雅座了,雖說沒有房門,僅放置了半個捲簾以示隔斷,也是好過席地而坐的大廳。
“玄胤,你看看那是誰?”禇仲尼是第一個看到岑樂瑾的人,她身邊還跟着名男子。
南歌順着禇仲尼的目光看去,真的是本該躺在他牀上的野丫頭。
她,怎麼跑出來了!
沒用的端木良,真是廢物一個!
他心裡不住地埋怨手下人不爭氣,但又忘了是自己硬要點穴不讓人家動彈。那這姑娘醒了,腿長在她身上,窗外後門開着,誰還能攔得住。
岑樂瑾只朝雅座看了一眼立馬就收回了目光,可這一切還是被二師兄肖堯盡收眼底。
“小瑾,你在看什麼。”
肖堯往南邊雅座看去,恰與南歌的目光對到了。
他立即抓起岑樂瑾的手說道,“我們走,此地不宜久留。”肖堯不願同南歌起什麼衝突,那躲閃便是最有用處的法子了。
岑樂瑾好不容易從“牢籠”逃出來,現在要是再被他逮回去不是所有努力都白費了麼,他斷然不能允許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二師兄,你怕什麼?我們是來吃飯的,管不相干的人作甚。小二,快上酒菜,不然砸了你的店!”
岑樂瑾死死摁住肖堯,她覺得大千世界,就算要躲臭流氓南歌,也得吃飽了再說。
“是誰揚言要砸店的?”
店內某個角落裡傳來一個擲地有聲的不滿。
殊不知這間小酒肆裡,除了南歌等四人的南邊雅座,東邊另有一處更爲隱蔽的半開雅座。
岑樂瑾的聲音也僅僅是高了幾個分貝,未曾想過就在不經意間得罪了酒肆的真正東家齊國公府。
“二師兄,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岑樂瑾低聲問肖堯,雖說她內心以爲這是個玩笑話,若是有人較真那便是腦中有點不好使來着。
“小瑾,等下我說什麼你都別插嘴。”
肖堯這是在命令岑樂瑾,並非是和她做任何討價還價的商議。
肖堯憑音辨色的本領在綿山谷可謂一絕。他光速在腦海中搜索這聲音的主人,八九不離十應是齊國公府的某位公子哥。
自顧相被罷黜後,葛中書、齊國公和林御史三家鼎立的局面維持了三十餘年。
天朝以皇權爲尊,推行三省六部一臺制,尚書省下設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每部下轄四司,總計二十四司。唯獨御史臺一職地位,可與中書平起平坐,其餘尚書和門下二省的官吏皆是看葛中書和齊國公的眼色行事。
齊是天朝貴姓,據說當年是江南第一商賈齊連主動開了錢莊救濟朝廷而被高祖破格封了齊國公,並且由齊國公的嫡長子繼承官爵,無須及第就可爲官。
現在的齊國公府由齊連的長子齊鬆當家,肖堯早些年曾有幸同幾位長老參加過齊鬆長子的百日宴。所以他對這聲音很是耳熟,只是不大確定究竟是哪一位的。
“我覺得……不如我們現在走吧。”岑樂瑾小聲說道,她總覺得好像過一會兒有件不得了的大事要發生。
她眼巴巴兒地看着已經被端上來的一盤滷水牛肉,強嚥着口水沒動筷子。
“已經來不及了。”肖堯清醒地知道,今日是不得不面對天朝最難纏的倆人。
只是不知,那位朔王是否會伸手援助一番。
齊國公府家財萬貫,在朝堂可謂是一手遮天,無人敢指責。但這裡是他名義上管轄的濮陽城,難道任由他人在自己地盤撒野也閉口不談。
“爲什麼?”岑樂瑾眨巴眨巴地看着堅若磐石的肖堯師兄。
“公子,是個鄉野丫頭在外面胡言亂語,莫要放心上。”
掌櫃的聽到齊公子在裡頭髮話了,趕緊放下賬本進去賠罪道歉。
“丫頭?那我出去瞧瞧看。”
這裡頭坐着的正是那素來以風流著稱整個天朝貴族,尤愛雲京三大青樓(瀟湘館、芍藥居和翡翠塢)的姑娘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日都不重複地同她們一一舉杯邀明月,把酒問青天。
除了等候裡頭問責的岑樂瑾和肖堯,南邊坐着的四位亦在默默看一出好戲。
“這——好像是齊楓的聲音?那我們先走一步了。”
白儒和白啓敬父子畢竟是在燕王手底下做事,若是被這吊兒郎當的少爺跑去前頭和什麼人說了一嘴,怕是不僅烏紗帽不保,連多年的復仇計劃也會一場空。
“師兄,你先送他們從走,我在這裡先會會他。”
南歌同意讓禇仲尼先安排他們離開酒肆,齊楓還沒出來,什麼都還來得及。
南歌扮豬吃老虎十幾年,一向不同朝堂有瓜葛,此時要是被齊楓這個小子來插那麼一腳,那麼多年的一番心血即將會付諸東流。
所幸,齊楓只是來外頭瞧一眼姑娘的。
半開的雅座裡頭,緩緩走出一儒雅少年。標杆般筆挺的修長身材,小麥色的健康膚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樑,薄薄卻緊抿的脣,以及一雙漆黑的眼珠時而閃過墨綠,他身上有一種大隱隱於市的涼薄氣息。
“甚是好看!”
岑樂瑾脫口而出的四字誇讚,酒肆裡的所有客人都聽見了。
“小瑾,坐下來。”肖堯真的服氣了,怎麼這個小師妹看到個漂亮男子就會一躍而起,對自己則沒有這樣的反常行爲。
“好看個瓜殼子。”南歌聽得她的讚賞,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齊楓見過的美女不計其數,像岑樂瑾這樣寫滿無知無畏的民女倒是不常見。
“原來就是你喊着要砸店?”
“不是我,是他讓我說的。”等不及肖堯開口,岑樂瑾直接把手指向南歌。
肖堯萬萬沒想到岑樂瑾就直接把一口鍋扔給了面無表情的南歌。
意氣風發的齊楓看到不遠處的朔王,嘴角微微上揚,示意掌櫃的先將酒肆裡的其他客人請出去,再關上店門,好讓這番戲慢慢唱下去。
店裡的食客一聽是齊國公府的四少爺來了,趕忙扔下手裡的筷子,拔腿就跑。
這些人爲什麼怕他?岑樂瑾摸不着頭腦,若是怕,也該是怕臭流氓呀,可她真真切切是看得清楚食客們見着齊楓的一瞬間就溜得沒人影了。
“他是——”齊楓怎麼會不認得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朔王,就算在雲京,也時常有人街頭議起說他二人同齡不同命的悲哀。
“原來是朔王說的?”齊楓識破了岑樂瑾的“謊言”,也沒急着拆穿,反倒是走到了她的跟前,欲牽起那雙纖纖玉手,好好撫摸撫摸。
“請齊少爺自重。”肖堯一個箭步直接擋在了岑樂瑾面前,把她趕到身後,不讓她和他有半分肢體接觸。
“你認得我?”
齊楓詫異地看着肖堯,這名男子他從未見過,他護着的丫頭更是第一次見。
“我小時候在雲京待過一段時日,對齊少爺的天顏可謂過目不忘。”
岑樂瑾得承認,她的二師兄拍起馬屁來還真的別有一番風趣。
“噗。”岑樂瑾在肖堯背後忍不住笑出聲,她可不知道肖堯真的去過雲京。
“我不知你是何人,不過她,你得交給我。”
齊楓這雅痞的性子一如在花樓裡浪蕩一般,見了個姑娘家就一定得要了她。
男子展開手裡的一紙摺扇,拿起他們桌上的筷子,直接夾了兩三塊牛肉入嘴。
他,在等她的迴應。
看戲的南歌竟是有點按捺不住。禇仲尼送完人還沒回來,想來看到店門緊閉對裡頭的情況也能估摸到一些,估計是去往客棧等自己去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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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齊楓索要的小妮子,是南歌用歸一訣“救”回來的。
既然這丫頭說是自己指使的,不如就趁着這個機會讓她徹底淪爲我的人,也免得有人有什麼非分之想。
南歌正準備上前去領“人”,卻被破門而進的禇仲尼打斷了。
“我以爲……”禇仲尼以爲是南歌下令的,故而大搖大擺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朔王,這是唱的哪齣戲?齊某不是很明白。”
初入眼簾的禇仲尼,齊楓下意識覺着不是個省油的燈,或是來自江湖某大門派的高徒。齊楓知道朔王從不輕易結交好友,那麼此人不僅功夫高強而且名聲在外,是個不能輕易得罪的主。
“齊少爺,她是我走丟的丫鬟。”
南歌想都沒想就說了這麼個假話——天朝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朔王府從未有過新買丫鬟的消息,這樣駭人聽聞的說辭,齊楓一聽便知是敷衍。
“我不是丫鬟!”岑樂瑾不屑地回懟南歌。
“小瑾,別說話。”肖堯立馬捂上她的嘴巴,自己的話在外面是越發地沒用了,讓她在邊上看着就好,非要強出頭逞什麼英雄。
“她哪裡會是丫鬟了,是他的女人啊。”禇仲尼說出了個更難以置信的身份。
南歌狠狠地瞪了禇仲尼一眼,可禇仲尼不以爲然地繼續介紹道:昨夜呢,我去找他喝酒,結果你猜猜我看見了什麼?這丫頭**裸地躺在他的懷裡,好享受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見了無數姑娘的齊楓哪裡會信禇仲尼和齊楓的鬼話,他淡淡地一句:
不是你的人,何必要強求?
但是現在,這丫頭我看上了。
南歌的臉色很難看,像是被人說中了隱藏多年的心事般難以啓齒。
“齊少爺要是看上了,就拿去。”南歌想到反正她也活不了幾年,倒不如大方拱手送人,成君子之美也未嘗不可。
其實齊楓只是想氣一氣他,但凡朔王南歌看上的,自己都想搶過來,尤其是女人。這或許與他流連風月有關:齊國公府的小霸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獨雲京三大青樓的花魁都不約而同地拒絕他,聲稱只貪戀朔王美色。
這讓齊楓如何吞的下這口氣。
朔王基本已經不會久居雲京,而那三名女子寧死也不從。
岑樂瑾並不是花柳出身,她一把扒拉開前面擋着的肖堯,跳到櫃檯上,又往地上連扔了十幾壇花雕酒,一一戳着兩位貴公子的鼻尖說了四個字“不知廉恥”。
“你還真的說對了,我向來沒有這東西,不如你好好教教我?”
齊楓自小就被老國公拿着各種比較,除了心生厭惡更是與兄弟心生嫌隙。家裡已經有可以執掌大權的齊鬆了,還要他去好好讀書好好學武作甚,遠不如趁着大好年華綠酒一杯歌一遍。
“岑樂瑾,你若是想安然地活着,就給我下來。”
南歌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嚴厲的態度和爺爺很是相像,她當時被這氣場所震懾,乖乖地輕輕地回到了地面上。肖堯一把將她拽到了身後繼續護着。
“岑?好稀有的姓氏,不知哪裡人氏?”
南歌朝肖堯看了眼,眼神裡面透露的都是否定答案。
是啊,岑北淵這個名字,從自己口中說出未免太諷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