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01節 葉家別屋
表哥葉南水,葉家獨子;
表妹張盼兒,張家獨女。
表哥表妹作了夫妻,葉家張家自然就合做了一家子。
張家本是自流井鎮的農戶,臨河的幾畝地上打出了四口鹽井,汲賣鹽滷,後來於慈恩合夥,壘竈煮鹽,那銀子便水流般地落進腰包裡,哪裡還看得上兩間店鋪的生意喲。
貢井街場上一間日雜一間茶鋪,帶着旅店和老宅,早已租與了別人,每年收得幾十兩的租子,自然當不得回事兒,小菜兒一碟般的存在。
除了打井用去的那幾畝土地,張家還有一塊田土,便是靠近三梅灘的這地兒。請過風水先生來看,說這地兒是塊上上的宅基,葉南水便建了所川西風格的四合院,用作安身之所,當地人稱“葉家別屋”。
葉南水本性閒散,貢井街場上的店鋪兒自是不管的,鹽井鹽竈的事兒,自有江總管打理,也是勿需過問的。葉南水整日無事,住在這隱於山間的別屋裡,讀讀書,寫寫字,身邊陪着個獨女兒。
除了葉南水父女,這寬寬廣廣的葉家別屋,常住的還有三人。
胡媽麼,自然是請了來專爲照顧葉兒的。
還有一對夫妻,當地人,劉重二養馬駕車,外帶着花工雜役;妻子劉胡氏負責洗衣做飯。
這兩口子倒也能幹,雖是匆忙,不及半個時辰,便端了七八個菜品上得桌來,葷素搭配,色味俱佳。
滿滿當當一大圓桌,葉家別屋已是好多年沒得如此般的人多。大刀大炮是要喝兩盅兒的,再有個老艄公文承利,水上討生活的主兒,哪會不喜酒的喲,葉南水雖是酒力不咋的,但因人緣兒投機,耐不住地放開了膽兒來,把個飯席兒整得愈加的熱鬧。
於這一切的熱鬧,葉兒小姐卻是不管不顧,只順了自己的心意。
先是搶佔座位,用了吃奶的力氣,嘿哧嘿哧,挪動起兩張椅子拼在一塊兒,拉了於信達坐在椅上,自己再緊挨了,把個身子都倚靠在於信達的身上。
待得菜品上桌,這丫嫌坐在椅上挾不着菜,竟跪了在椅,長伸了筷子,先挾了一筷在於信達的碗裡,看着於信達吃了碗中的菜,再往自己的碗裡挾了一筷,吃下肚去。
後來,跪在椅上長伸了筷子,也夠不着遠處的碟,這丫乾脆站在椅上,把個上半身子趴了在桌,長伸着筷,先挾一筷給於信達,看着他吃了,再挾一筷自己吃。
整到後來,這丫用筷子往桌上的碟子一指,對着胡媽嚷:“魚,過來。”
“哦,魚,過來。”胡媽馬上踮着腳兒,跑去桌對面,端了那盛魚的盤子,放在葉兒面前。
葉兒用筷把魚從中挾斷,先挾一半放在於信達碗裡,再把剩下的一半挾在自己碗裡,衝於信達笑:“快吃,比比,誰先完哈。”
一桌人直瞪眼。
葉兒卻不管不顧,再指對面那盤,“胡媽,回鍋肉!”
“哦,回鍋肉。”胡媽又趕緊跑去對面,端了回鍋肉那盤子,放在葉兒面前。
先挾一筷放於信達碗裡,再挾一筷放自己嘴裡,邊吃邊嚷:“胡媽,肘子!”
“哦,肘子。”胡媽應着,卻不去端那盆清蒸肘子,只把眼光盯了葉兒,嘀咕道,“平時只吃得小半碗,今晚吃得這多,還吃,還吃,撐着了,咋睡?”
葉兒用筷子在碗邊猛敲,再拿眼瞪了胡媽:“嘿,嘀咕個啥呢?肘子,沒聽着麼?肘子!”
葉南水:“還吃,還吃,撐不着你。”
於信達一邊打着飽嗝,一邊拿筷子指着碗裡:“葉兒呃,你看我這碗,堆着這多,吃不下去囉哩。”
葉兒:“吃喲,加油,吃喲。你不是想做哥哥麼,吃喲。”
胡媽低聲嘀咕道:“嘿,這做哥哥,與吃飯有甚的關聯?嘿,竟說些瘋話……”
葉兒拿黑眼珠盯了胡媽,翹着嘴角:“瘋話?嘿嘿,瞧你個傻啦吧嘰的,也不用腦子想想。你說,不多吃飯,咋長個兒?不長個兒,咋做得哥哥?”
胡媽:“哦喲,多吃就長個兒了?個兒高便是哥哥了?”
葉兒跪在椅上,把個身子搖來搖去,“當然的啦……這道理,竟是不懂,難怪做不成我媽媽。”
胡媽紅了臉,拿眼瞟着葉南水,低聲咕嚕道:“瘋丫頭……誰要做你媽媽了?”
葉兒斜眼看着胡媽,再半翹着嘴角:“嗬嗬,你不想?背地裡要我喊你作媽媽,你不想?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哄誰呢,嘖嘖,你不想?”
“哎呀,你個瘋丫頭……”胡媽紅着臉,低了頭,“你們吃,你們吃,我去廚下端湯。”
葉兒在椅上又跳又蹦,拍着雙手:“哈哈,胡媽羞羞,胡媽羞羞。”
衆人都拿了眼睛瞟着葉南水。
葉南水把個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盯了葉兒。
葉兒看着父親氣鼓鼓的模樣,吐吐舌頭,溜下桌來,拉了於信達:“走,洋衣,洋衣。”
嘿嘿,這小妖!
過得一會兒,這小妖手裡高舉着一面西洋玻璃鏡,從後院裡飛叉叉地跑到飯廳來。胡媽擎着燈燭,踮着雙小腳兒,氣喘喘地攆到飯廳來:“慢點,慢點……黑燈瞎火的,摔了……”
葉兒圍了桌子轉圈圈,見桌上衆人都不理會,就在空地上轉圈圈,把西洋鏡子斜舉在前面,對着鏡子左照照右照照,眼角卻瞟着桌上衆人,口裡囔囔道:“哈,這衣……哈哈,這洋衣……”
文秉忠反應過來,豎起大拇指:“哇噻,漂亮!漂亮!”
葉兒笑嘻嘻地盯了文昌義:“嘻嘻,漂亮麼?嘻嘻,真漂亮麼?”
文昌義把頭點得小雞啄米般地:“漂亮,忒漂亮!”
葉兒見得衆人都把眼光盯了自己,更加的得意,原地旋起圈來,風衣的下襬也跟着旋起來:“哈,漂亮不?哈哈,漂亮不?”
一桌的人都把眼光盯了葉兒,紛紛地讚道:“哇,漂亮,真漂亮!”
“哈,漂亮!”葉兒停了旋轉,拿了鏡子對着自己上上下下一通地照,回身便往內院裡跑,口裡嚷嚷道,“換換,再換換。”
胡媽擎着燈燭攆進後院去:“慢點,老祖宗,慢點!”
飯廳裡只留得一桌的鬨笑。
待到葉兒把六七套新衣試了個遍,桌上衆人已是酒醉飯飽,賓主皆歡。
葉家別屋是個大院落,整個大院座北向南,中軸是一條寬寬的甬道,兩邊排着六個小院子,當初建造的時候,便爲於老爺子留得一院,專供老爺子歇息之用的。
於信達洗過臉,熱熱地燙過腳,便由葉南水引着,徑到這院歇息。
兩人進得屋子,只見葉兒已躺在牀上,把個身子緊緊地裹在棉被裡,胡媽坐在牀邊,勸道:“葉兒呀,起來,隨我睡去哈。”
葉兒瞪了胡媽:“就不!就不!”
胡媽:“唉呀呀,你佔了這牀,少爺睡哪去?”
葉兒嘟了嘴:“嘿嘿,你看你看,這寬的牀,睡不下麼?”
胡媽嗔道:“你個瘋丫頭,怎能與他同牀呢?起來哈,睡你牀去,我陪,行不?”
葉兒嚷嚷起來:“我纔不要你陪哩。你那身,臭臭的,醺得我嘔,纔不要你陪哩。”
胡媽一臉的無奈,看向葉南水:“嫌我臭,嗨,嫌我,臭臭的……”
葉南水盯了葉兒:“你個瘋丫頭,胡媽怎就臭了呢?咹,怎就臭了呢?”
葉兒笑嘻嘻地看着胡媽:“本來是不臭的,信兒來了,就臭了噻。”
葉南水搖搖頭:“你個瘋丫頭,扯把子,沒來由地打胡亂說。”
葉兒:“嘿嘿,扯把子?再有,這胡媽,睡着了就打呼嚕,哦呀,你是不知喲,那呼嚕,震天的響,誰捱了她睡誰倒黴。”
胡媽瞪大了眼:“我打呼嚕?嘿嘿,我打呼嚕?”
葉南水:“嘿,又亂說。胡媽打呼嚕,我怎不知呢?”
葉兒:“嘿嘿,老爹不知吧?這胡媽呀,歷來是不呼嚕的,信兒來了,便呼嚕了噻。”
“你個瘋丫頭,別整些沒三沒四的話。”葉南水厲了聲色,“起來,睡你牀去。”
葉兒緊緊地壓了被角,嘴角一裂,哭起來了:“哇……爸爸兇我……哇,媽媽,爸爸兇我……哇,媽媽,我要媽媽……哇……”
葉南水唉口氣,衝於信達兩手一攤:“唉,這丫頭……唉,這瘋丫頭……”
胡媽慌了神,一邊拍着葉兒,一邊勸解:“唉呀,咋就哭了呢……唉呀,寶貝兒,心肝兒,別哭,哈,別哭……”
葉南水看向於信達:“這瘋丫頭,認準的事兒,十頭牛也拉她不轉的。”
葉兒探出腦袋,笑起來:“這麼,還差不多。”
哈哈,這小妖!
沒得法,於信達只得上牀,拍着葉兒的背,哄葉兒睡,心裡卻想着事兒。
此行是受了爺爺的委派,探聽食鹽斷供的原委。但聽葉南水說來,這地兒數百上千的鹽井鹽竈都沒歇業,便是葉家的四井四竈,也在正常地汲滷正常地熬鹽,自然是有鹽可供的。偏偏地自家商號,咋就斷了供應呢?
葉南水於這生意上的事兒,歷來的甩手掌櫃,只聽得江總管零零碎碎地說得一些,其中內情,卻是不知的。
唉,明天,先去會會江總管。
想着想着,瞌睡起來,於信達正要入眠,噫,不對,葉兒這丫頭,把腦袋往懷裡拱拱,再有嚶嚶嗚嗚的聲音……
於信達揭了被蓋,果然,這丫抽抽咽咽,好不傷心。
於信達慌了神,拍拍葉兒:“呃,咋的?怎哭呢?”
葉兒擡起頭,盯了於信達,可憐兮兮地模樣。
於信達:“咋哭了呢?”
葉兒拱拱身子,緊緊地纏着於信達:“就想哭,就想哭。”
“就想哭?”於信達拍拍葉兒的腦袋,“哦,想哭嗦,既是想哭,你哭,你哭。”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於信達瞌睡得緊,呃,這葉兒,竟哈哈地笑起來、
於信達一激靈:“呃,咋又笑呢?”
葉兒把腦袋拱出被蓋,“就想笑,就想笑。”
“就想笑?”於信達搖搖頭,“既是想笑,你笑,你笑。”
好不容易,聽得雞鳴,於信達再是沒了睡意,從枕頭下摸出懷錶:哦喲,六點鐘了嗦。
於信達拍拍懷裡蜷着的葉兒:唉,你個小妖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