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21節 探他老巢
劉天賜端來一個盤子放在茶几上,再從盤中打開一個小煙盒子,取出一個煙泡安在煙槍上,遞了給店家,再從火柴盒裡拈出一枚洋火,“嗤……”點燃煙燈。
劉天賜一邊動作,一邊低聲道:“父親呃,這幾日,你的煙癮又大了㖿,一天三口,少一口也不行……”
“你小子,囉嗦甚呢?煩,煩。”店主一邊說着,一邊急急地將煙槍湊在燈盞上,“噝……”,深深地吸得一口,閉了眼,微張着嘴,“美!美!兒子呃,你自寬心,而今傍着你叔,不過三口煙,當得甚的關係?”
“噝……”,店家再吸一口,仍是閉着眼,微張着嘴,美美地自言自語,“唉,妙!妙不可言啦!他媽的,這緬土,雖說價格貴了些,可貨就是好呀,哪是雲土貴土比得的喲。”
這劉姓店家四十來歲,卻是又瘦又小,彷彿風乾的臘肉,一臉的青灰色爬滿了皺紋。
那時節,遍地都是這般模樣的大煙鬼,尋常得很。
店家過足了煙癮,一邊低頭往茶几上放煙槍,一邊道:“甚個情況,說來額聽聽。”
劉天賜:“哦,兩位客官欲買額的鹽引,兩百引,共是一萬零二百四十兩。客官卻嫌額的價格高了。”
店家:“高了?怎的高了?”
江總管:“是高了噻。”
店家:“這價,額哥早就定下的,嘿嘿,便是天王老子,也莫得價錢講的。”
江總管:“唉呀,老闆,優惠,優惠些。”
“額可不是老闆。”店家長長地打個呵欠,抻個懶腰,邊說邊轉眼看向江總管,“就這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呃,你……你……江總管?”
江總管直點頭:“對呀對呀,在下江啓元……老兄認得我麼?”
店家瞪大了眼:“誠義實商號,江總管?”
江總管點點頭:“對呀對呀。”
店家冷了臉色:“嘿嘿,額就疑惑,怎的這般的面熟,卻是誠義實商號的江總管嗦。”
江總管一臉的疑惑:“呃,我是第一次來貴店,老兄怎的認得我?”
店家冷笑兩聲:“嘿嘿,江總管天天的去那鹽司衙門,額自天天的見得,怎會認你不得?”
江總管抱拳道:“哎呀,原是相熟嗦。哥佬倌呃,優惠,嘿嘿,優惠些……”
“優惠些?”店家打個冷笑:“抱歉,抱歉,鹽引麼,咱家商號沒得哈。”
“嘿,怎就沒得呢?”江總管急了,“剛剛,小劉不還說麼,別說區區兩百引,便是兩千引兩萬引,只要我出得銀子,你家商號有的是麼?怎就沒得了呢?”
店家沉了臉色:“嘿嘿,額說沒得便沒得,你個江老頭兒,囉嗦個甚?”
“不對噻,你這翻臉比翻書還快,怎的這樣呢?”江總管漲紅了臉,欲要辯說,卻又說不得話來,“這個,嗨,這個,沒得道理噻……”
許光照從小藤椅上站起來:“是沒得道理噻。劉老闆呃,你這做派,是沒得道理噻。”
“道理?嘿嘿,道理?”店家一連的冷笑,“額的商號誠信經營,最重信譽,你情我願,方是正理。怎的?額就不賣與你,咋的?”
許光照黑了臉色:“嘿嘿,剛剛說得好好的,咱正準備點銀子哩,怎的轉眼就沒了呢?說沒就沒了,嘿嘿,說沒就沒了,這不是故意的爲難咱家商號麼?”
店家仰起頭,斜睨着許光照:“嘿嘿,實與你說,鹽引麼,額有的是,但就是不與你,咋的?嘿嘿,你能咋的?難不成你要強買?光天化日,朗朗晴天,就沒得個王法?”
許光照:“王法?呸,哦呸,就你也配說得王法?”
於信達衝許光達眨眨眼,再搖搖手,轉身,徑直的出得店去。
許光照本欲再與店家理論的,見得於信達的暗示,便拉了江總管,出得店門。
三人就站在店外的街邊,聽得店裡父子二人正在對話。
“父親呃,真就不賣他鹽引?”
“不賣,不賣,給再多的銀子,也不賣。”
“額就搞不明白,這送上門的買賣,咋就不做呢?”
“嘿嘿,你搞不明白,額也搞不明白。反正,你叔是這樣交代的,額照做,總是沒錯的。”
“額這叔,打的啥算盤喲?搞球不懂,搞球不懂。”
“額給你說哈,你那嘴,管緊些哈,別啥話都往外說,聽到沒?”
“嗨,額說啥了?額說啥了?別人家的生意,都盼名兒越響越好,唯額家商號,偏偏的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教人好不憋屈。”
“你個屁毛未乾的小屁孩,懂個屁喲!禍從口出,記着,禍從口出,給老子記着。”
“甚的屁毛未乾?錯囉,搞錯囉,乳臭未乾。”
“你犟,你再犟……”
店內安靜下來。
於信達扁扁嘴,把手指着店招兒:“江總管,許先生,你倆看看,這店招兒,可是透着些奇怪?”
江總管盯了店招兒看:“大盛餘商號。沒甚奇怪呀。”
“木記,還有兩字,木記。”許光照道,“江總管,招兒最上還有兩字,木記。”
江總管搭了手篷,努力地睜大了眼,細看了半天:“唉呀,果真有兩字,太小了,太小了,那顏色,也模糊得緊。”
“奇怪,是有些奇怪哈。”許光照細盯了店擡兒看,眨眨眼,轉問於信達,“少爺,咋個辦?”
於信達把手一揮:“回去,回去。”
馬車就停在旁邊,葉兒拍了手,跳着嚷着:“回家囉,大黑,小花,回家囉。”
大黑“嗖”地縱身一躍,便躥進馬車,聽得小花圍着馬車打轉轉,“嗚……嗚嗚……”,大黑探出腦袋來,盯着小狗狗。
葉兒彎腰抱了小花,送在大黑身邊,然後爬上車去:“開車,,回家囉,開車。”
“事兒還未辦完呢?”於信達見衆人都盯着自己,趕忙解釋,“哦,去醉仙樓,中午吃飯的那地,不走巷道哈,走大街。”
“走大街?”許光照一臉的疑惑,然後眨眨眼,點點頭,微微地笑道,“哦,走大街,走大街。”
葉兒呶着嘴,一臉的不爽:“說好的回去,不理你了,哼,說好的回去。”
“哦喲,別生氣噻,葉兒別生氣噻。”於信達摸摸大黑的腦袋,再摸摸小花的腦袋,偏着腦袋,看了葉兒,“這兩狗狗,好乖喲,好討人喜歡喲。嗨嗨,若是弄丟了,豈不可惜?我就想哩,須是套根索索兒噻,免得弄丟了噻。”
“這還差不多……”葉兒眨眨眼,“不對喲,不要索索,不要索索。你想嘛,套根索索兒,不難受麼?”
於信達兩手一攤:“嘿嘿,弄丟了,咋辦?”
葉和眨眨眼睛:“鈴鈴兒,對,對,脖子上套個鈴鈴兒,叮噹,叮叮噹噹,那才巴適噻。”
於信達:“好,好,鈴鈴兒,鈴鈴兒。”
葉兒緊緊的纏了於信達:“哈,這麼,還差不多。”
醉仙樓對面就有間雜貨店。衆人都下得車來,於信達卻只帶了葉兒進得店內,兩條狗狗自然的跟在葉兒身後,屁顛屁顛地進到店內。
小半個時辰後,葉兒挽着於信達的臂胳,跳跳蹦蹦地出得店來,兩狗的脖上繫了鈴鐺,搖頭晃尾地攆在後邊,一路叮噹叮噹,叮叮噹噹,一路的碎響。
葉兒:“這下好了噻,回去了噻。”
於信達:“回去,回家去。”
“嘚兒,駕!”小刀把馬鞭在空中甩個鞭花,噼啪,小炮也學了樣子,甩個鞭花,“嘚兒,走起”,兩車一前一後,出得街場。
街尾便是寬寬坦坦的官道,小刀一抖繮繩,馬兒便踢着碎步,小跑起來。
大刀挨坐在車轅上,瞪了兒子嚷:“悠着點,悠着點。慌啥呢慌?”
田小刀:“慢啥呢?這寬的路,隨意地跑,不爽麼?”
“爽個剷剷!慢點,慢點。”田大刀一邊咕嚕,一邊把腦袋斜伸了出去,向後張望:“跟上來了,哈,跟上來了”
“咹,跟上來了嗦?我瞧瞧,跟上來了嗦?”於信達貼在後窗上,果見街角拐彎處,現出一輛馬車,“哈,果是跟上來囉。”
小刀小炮駕着兩車,徐徐地行在官道上,隔着三四百步的距離,一車遠遠地綴在後面。
時當春末夏初的季節,遍地的野花野草正是茂盛,隨途地長在官道兩旁。
行得三四里路,於信達拍着雙手,驚呼起來:“哦喲,那野花,哦喲喲,好漂亮!葉兒快看,那花,好漂亮!”
“咹,漂亮嗦?啥花呢,我看看,我看看。”葉兒把懷中的小花往座位上一塞,抓着車窗的立柱,探出小腦袋去。
路邊一大片的野花,雖是叫不出名兒,燦燦地綻放着紅豔。
“哈,漂亮,好漂亮!”葉兒拍起手來,一通地嚷:“停下!小刀哥,停下!”
“籲……”小刀勒了繮繩,咕嚕道,“嘿,一片野花,嘿,不就一片野花,有甚漂亮的?真是少見多怪。”
葉兒兩手攀了窗門,一邊往下溜,一邊喃喃:“唉呀,這漂亮的花,給梅子姐帶些,不好麼?”
衆人下得車來,都看葉兒蹲在花叢裡,擇那開得旺盛的野花,擷了在手中,大黑領着小花,繞在葉兒身前身後的撒歡。
於信達喚過田大刀程大炮:“兩叔呃,驚他一驚,再尋去他的老巢,嗯嗯,老巢。”
大炮咧嘴一笑:“尋他晦氣?”
於信達搖搖頭:“只驚驚他,可別嚇着囉……哦,帶上大黑去。”
大炮咧嘴一笑:“尋他的窩窩嗦,曉得,曉得。”
大刀大炮甩着雙臂,在官道上並行而去,螃蟹般地蠻橫模樣,再瞪着銅鈴般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那馬車。
大黑隨在大刀大炮的後邊,一邊拿鼻子滿地的嗅,一邊小跑着跟在身後,小花搖着小尾巴,攆在母狗後邊。
那車就停在兩百之外,見得大刀大炮的兇樣兒,忙忙地勒轉馬兒,飛速地向着來路駛去。
大刀大炮遠遠地綴着,眼見得那車進到街場,車上跳下兩人來,四處地張望,然後便進了“天上人間”的店裡。
大黑跟蹤上去,蹲坐在“天上人間”的店前,小花搖着花尾巴,衝着店裡一通地叫:“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