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44節 路易主刀
廚娘上得飯來,一大盆稀飯,兩大屜白麪饅頭,再幾碟鹹菜,任憑各人自取。
於平江拉了李老頭兒,要去飯廳一桌,李老頭兒把小箱兒挎在肩上,一手護着小箱,一手直襬:“呃呃,不去,不去。”
老爺子笑眯眯地看了他:“老李呃,就飯桌噻。”
李老頭兒更是惶恐,直搖頭:“不去,不去。”
衆人也就不再相勸,飯廳一桌,自是主家;廚下一堆,僕傭廚工。
李老頭兒半邊屁股挨在凳上,把嘴湊在碗邊邊,“呼哧哧”,一口稀飯,右手抓了饅頭,“咔嚓咔嚓”,一口饅頭,再“呼哧哧”,一口稀飯,“咔嚓咔嚓”,一口饅頭,左手卻緊緊地攏着小箱箱。
小炮左手一饅頭,右手一饅頭,嘴裡一饅頭,期期艾艾靠在李老頭兒身邊,眼光卻盯在小箱箱上。
李老頭兒停了吃飯,睜圓子雙眼瞪着小炮:“你娃,去去去,滾一邊兒去。”
小炮邊嚼着饅頭,邊咕嚕:“李老頭兒,那破箱箱,啥的玩意兒呀?”
李老頭兒趕緊把小箱箱抱在胸前,雙手捂得緊緊的:“去去去,就知你娃沒安好心。”
小炮笑嘻嘻地伸了頭來,往老頭兒的胸口睃:“唉呀,緊張啥嘛?不就一小箱箱兒麼?我看看,我看看,裝的啥玩意兒。”
李老頭兒緊緊地盯了小炮:“你娃,那臭德性,見着稀奇物兒就往包包裡揣。李教士叮囑咱哩,第一須防的,便是你娃娃,再三的叮囑,要咱李老頭兒多長個心眼兒,嗯嗯,小心眼兒,勿要着了你的道兒。”
小炮一邊把手伸向小箱箱,一邊咕嚕:“哎呀呀,哪來那多的小心眼兒嘛。我就看看,哈,我就看看,甚的破玩意兒。”
李老頭兒佝下腰去,把小箱箱緊緊地捂在胸口:“啊呀呀,哄不着,便開搶麼?啊呀呀,我可給你說哈,你打不過咱的哈……啊呀呀,真開搶,真開搶……”
春娟兒尋來廚下,瞟見兩人爭奪得緊,揪了小炮的耳朵:“就知你淘氣,定是盯上了小箱箱。嬸兒尋你哩,吃飯去,快吃飯去,吃完了飯,好上工。”
小炮被春娟兒揪着耳朵,極不情願地隨在春娟兒身後,邊走邊蜇了身子,盯着小箱箱看,嘴裡咕嚕道:“好個洋貨,明明的百寶箱,哄咱衛生箱,這障眼法兒,哄得我去?嘿嘿,總須尋個法兒,瞧瞧,甚的破玩意兒。”
蔣先生和蔣趙氏在前,介民和雨蘭隨在身後,進得屋來,衆人也都停了吃飯,一番的寒暄,然後擁去茶廳相坐。
李路易揹負了雙手,挺着腰板兒,身後緊跟着李老頭兒,肩挎小箱箱,雙手捂在胸前,斜眼看着小炮,一臉的傲驕。
蔣先生本來正和老爺子說話,見得兩人進來,把蓋碗放在桌上,雙眼緊盯了李路易,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好不緊張。
老爺子站起來,看着李路易:“喝杯熱茶,休息一會?”
李路易搖搖頭:“不茶,不休。”
老爺子:“那就,開始?”
李路易點點頭:“Ok!Ok!”
老爺子笑笑:“那就,Ok唄。”
大家相擁着李路易,徑奔梅子的臥室。
小炮扯轉身子,往後廚就跑,邊跑邊喘着大氣兒,扯了破鑼嗓門兒嚷:“哈哈,開打囉!哈哈,開打囉!”
廚工們自是忙碌,撿碗的撿碗,抹桌的抹桌,聽得小炮嚷嚷“開打”,都停了活兒,盯了小炮,一臉的疑惑。
小刀跟在身後:“哈哈,甚的開打?開始,開始。”
“看看去,看看去。”衆人也不管手裡的活兒了,也不管上下尊卑了,爭先恐後,齊齊地就奔,卻進不得屋去,屋內空間有限,實在沒了空地兒。
李路易盯了體溫計細看:“Ok!正常,Ok!Ok!”
梅子一臉的惶恐,一雙眼珠子掃過一屋的人,拉了丁萍兒的手:“媽……”
“丫頭,勿怕,媽在哩。”丁萍兒拍拍梅子的背,然後轉着盯了李路易:“你,真行?”
李路易一邊從小箱裡取出白大褂,往身上套,一邊點頭答道:“嗯嗯,簡單。簡單。”
姣兒:“真簡單?勿要哄我喲。”
李路易眨眨眼,然後把手伸進白大褂前面的口袋裡,再把手拿出來,攤開在衆人面前:“張將軍,包包裡,拿東西,簡單。”
衆人一臉的疑惑。
於信達:“哦,探囊取物。”
蔣先生拈着鬍鬚,搖頭晃腦,吟哦道:“吾乃燕人張翼德也,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頭顱,如探囊取物爾。”
“Yes!Yes!探囊,取物,簡單。”李路易眨眨眼,半佝了身子,把雙手在面前一通的薅來薅去,“罈子,烏龜。”
衆人一臉的疑惑,連於信達也一臉的慒。
小炮半蹲了身子,學着樣兒,把雙手在面前一通的亂薅:“哈,啥動作呢?烏龜,還王八哩。”
於信達恍然:“哦,罈子裡捉王八,手到擒來。”
李路易:“Yes!Yes!王八,擒來,簡單。”
一屋的狂笑。
丁萍兒長舒一口氣,拍着梅子的背:“丫頭呃,勿怕。這般的簡單,勿怕哈。”
梅子把嘴附在母親耳朵,嘀咕起來。
“丫頭害羞嗦。”丁萍兒哈哈笑起來,轉對一屋的人,“爺們兒,出去,都出去。”
小炮隨在人叢裡,邊走邊拿眼光四下裡睃:“㖿,這洋貨,竟不聽萍兒主母的招呼,待我揪他出來。”
小炮蜇轉了身去,怒氣衝衝地進得臥室,轉瞬卻捂着耳朵往外竄,一邊竄一邊咕嚕:“你個娘們,又揪我耳朵,嘿嘿,待你過得門來,看老子咋個收拾你……”
小刀抱了雙手,笑嘻嘻地看着小炮:“你個豬頭,也不動腦子想想,這李教士出來了,誰開刀去?”
“嘿嘿,你不豬頭,咋不拉了我呢?”小炮盯了小刀,“還說是哥們兒,忒地不夠意思。嘿嘿,待我奪了那百寶箱,不與你玩兒?”
小刀:“唉呀唉呀,兩碼子事兒嘛?咱哥倆,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小炮:“去去去,誰與你有福同享了?咱的福可是同享了,可咱的難,嘿嘿……”
衆人回得茶廳,屁股尚未挨着椅子,春娟兒把頭探進來:“小刀,小炮……呃,咋不見人呢?都躲哪去了?”
小炮在春娟兒肩上一拍:“咋呼啥呢?”
春娟回過頭去:“唉呀,嚇我一跳。到處尋你,上工哩。”
小炮:“啥工,你說你說,咱小炮,定然妥妥的。”
春娟:“桌子,你和小刀,桌子。”
小炮:“哦,需桌子嗦。小刀,呃,這傢伙,到處亂跑,需你的時候,總不着影兒,你看我,就不亂跑……”
小刀就站在旁邊:“哦喲喲,你不亂跑……”
兩人各摟了一張小茶几,隨在春娟兒身後,進去梅子臥室,不多時,卻見兩人垂頭喪氣,摟着茶几,回得茶室來。
蔣介民:“嘿,咋的啦?”
小刀嘟囔道:“這春娟兒,也不問清楚,哪需茶几嘛,條桌,長條桌。”
小炮瞪了小刀:“嘿,怎地怪上春娟兒了呢?明明的李洋貨,沒說清楚噻,怎怪春娟兒嘛?”
小刀:“這個李洋貨……哦,李教士,也是哈,條桌,呵呵,不就一個小箱箱麼,條桌,還長條桌。”
老爺子把眼一瞪:“李教士說長條桌,便是長條桌,忒多的廢話,可是皮子癢癢了?”
小刀:“哪尋嘛,長條桌,哪尋嘛?”
小炮一拍腦袋:“嘿,殺豬,殺豬。”
衆人都盯了小炮:“殺豬?”
小炮:“唉呀,去年,蘭兒小姐姐出閣,請了屠戶來家,殺豬,那條桌噻。”
衆人大眼瞪小眼,然後都把眼光盯了老爺子。
袁安興:“唉呀,啥子殺豬的條桌喲。新新的條桌,本來備下的案桌,就雜屋裡。”
大刀大炮也動了,直奔後院雜屋去,嘿哧嘿哧,四人擡了新案桌,進得臥室去。
不多時,四個回得茶廳,大刀嘟囔道:“嗨,也是,就躺牀上,咋個開刀嘛?總是長桌躺了,才方便噻。”
小炮:“可不咋的?這劃拉一刀下去,那血,還不濺得滿牀都是?”
“噝……”蔣先生抽口冷氣。
於平江瞪了小炮:“就你烏鴉嘴,沒帶個門兒,生怕事兒不大。”
春娟兒把腦袋探在茶廳門口:“小炮,小刀,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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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炮:“唉呀,可是要大盆?”
春娟兒一臉的慒:“啥子大盆喲?”
小炮兩手一攤:“嗨,這血濺地上,總是不好噻。譬如,殺豬,用大盆接了……”
春娟:“呸!你才大盆哩。索索,兩根軟索索。”
小刀::“索索,雜屋裡有,新新的。”
小炮一邊往雜屋跑,一邊嚷嚷:“媽呀,整兇了,這下整兇了,幾個人按她不住,須得索子捆了。”
不多時,兩傢伙擡了一圈大麻索,春娟兒嚷嚷起來:“唉呀,哪是這索索嘛?”
兩傢伙盯了春娟:“不這索索?”
春娟一跺腳:“唉呀,氣死我了。軟索索,就布條那般的,軟軟的。”
小刀:“布條,怕是不行喲?梅子吃那一刀,疼將起來,掙扎,拼命的掙扎,布條兒捆得住?”
“就是噻。”小炮把麻繩拿在空中抖,“這索索才紮實噻,甭說梅子姐那小身板兒,便是三四百的肥豬……”
“唉呀,氣死我了。”春娟哭笑不得,雙腳直跳,“軟索索,就布條兒那樣的軟索索,稍稍地綁着身子,免得晃來晃去的。”
小刀:“哦,這樣子的嗦。春兒也是哈,不說個清楚……”
小炮瞪了小刀嚷:“呃呃呃,咋說話呢?咋就賴上春兒了呢?明明的那洋貨,又是Yes又是No,讓人半懂不懂的,害得咱也跟着吃癟掛落,怎就怪上春兒了呢?”
小刀:“嘖嘖嘖,羞不羞喲……”
春娟兒直搖頭:“快點喲,誤了開刀,看你倆慫貨咋個交代。”
一屋的哈哈大笑,唯獨李老頭兒埋着個頭,在屋中踱來踱去,“啊呀,這可咋個是好喲?又是條案又是索子的,還拿個大盆,啊呀呀,這不殺豬麼?咱家丫頭,忒瘦小的身板兒,偏偏地又臥病在牀,啊呀呀,咋辦喲?”
於平江拉了李老頭兒:“李老伯呃,放心,放心,這小炮,你又不是不知的,那嘴就沒個把門兒的,生怕事兒鬧得不大。”
小刀小炮自去尋布條兒,李老頭兒也安靜了下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邊給蔣先生解惑,卻時不時地盯那壁龕上的西洋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