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57節 三封快信
梅子的傷口,每日三次清洗換藥,旁人做不來,只得李路易親做。
一衆女眷擁着李路易進得梅子的臥室,洗傷換藥倒是用不了多少的時間,只是那西洋故事一講起來,女眷們難免的諸多疑問,這一講一問的,再加上若干的議論,僕傭們不招呼午飯,是斷斷不會出來的。
李老頭兒抱着藥箱,送到屋內,望着牀上躺着的梅子傻傻地笑:“大丫,聽話哈,換了藥,早早地好,李爺爺給你騎馬馬……哦,錯了,錯了,買花,嗯嗯,買花……”
李老頭兒把藥箱放在牀邊桌上,一邊衝梅子傻傻地笑,一邊倒退出屋,自回自己的門房崗位。
進得茶廳,喝過兩口熱茶,於慈恩看着於信達:“信兒呀,可有昨天的快信?”
於信達:“有的,共是三封,已是夜深,孫兒怕擾了二老的瞌睡。”
於慈恩:“說說,啥內容。”
於信達:“第一封,雅州商號盧掌櫃來的,說的糧船沉江的事兒,屍身自是沒尋着,但與兩戶喪家都是談好了的,喪葬銀子也已也過手,一家薦了其子,一家薦了其弟,都入在嘉州商號夥計,兩家都是極滿意的。”
老爺子點點頭:“咱家走商,多的是車馬,多的是江船,翻車沉船的,也歷得多,處理妥了就好。”
於信達:“盧掌櫃信後另附一紙,單就這個喪葬的銀子,有個解釋,說是比照常規,這兩傢俬下另許了十二兩,原因哩,兩家來的親友較多,拖延得兩三日,單單一衆親友的接待之費,就非這二三十兩銀子能濟得事的,不若許與喪家,兩相便宜。”
老爺子笑起來:“這哪是盧掌櫃的主見嘛,明明的黃維風的算盤嘛。”
袁老爺子:“就是噻。就老盧那實心眼兒,哪裡會得這般的計算喲?”
老爺子:“其實呀,還有一層。這沉船之禍,自是尋常得很,卻又死得兩個夥計。喪家不計較也就罷了,若是報了官,麻煩事兒可就多囉。與其長麻吊線地囉唣,不若這般地乾脆,排了官府的介入,省得許多的糾纏。不就二三十兩銀子麼?咱把精力都用在生意上,豈止這區區的數十兩?”
袁老管家:“嗯嗯,依我之見,此次雅州沉船的處理之法,倒是可以說與各家掌櫃的知道,好教他們相機行事。”
老爺子盯了孫兒:“你意呢?”
於信達:“嗨,自當如此噻。你想你想,咱八大分號,再有下置的分棧,數千的夥計,若出得些許的意外,便要總號來拿意見,豈不誤事兒?”
袁老爺子:“這個‘權’哩,咱是可以放的,但處理的結果,終須報得總號知曉。”
老爺子:“嗯嗯,小孫孫哪,就照老管家的意思,通報下去。”
於信達:“這第二信哩,是嘉州黃掌櫃的,說三事兒。一是協處雅州沉船的經過,與盧掌櫃所言不差,孫兒就不說了;二是通報大刀叔和小刀哥的行程,集齊了十五條商船,昨日……哦,不對,這信發自三天前,加上路上一日,應是四日之前,已往眉州了。”
袁老爺子:“嗯嗯,十五船,眉州商號再有五船,共是二十船,運載五千引軍鹽,不夠的哩。”
老爺子:“嗨,自貢鹽場沒有私船麼?徵得一些,總是行的噻。”
袁老爺子:“唔,大刀這人,老爺子又不是不知的,做事好在謹慎,卻多了些瞻前顧後,要他事急從權,怕是有些兒難喲。”
於信達:“這個,倒是勿需慮的。我已說與小刀哥,兩法兒,一是鹽場就地租賃民船,二是咱家的商船多跑一趟便是。再有,我是再三地叮囑了小刀哥的,若是遇得麻煩,可與許光照商量。”
老爺子:“許光照?”
於信達:“江總管的帳房先生。此人不簡單依孫兒看來,就是與黃維風黃掌櫃比起來,也是一絲兒不差的。”
老爺子笑起來:“你娃娃,莫不是盯上他了?”
於信達:“嘿,怎是孫兒盯上了呢?江總管薦的,知道不?”
袁老爺子:“想起來了,江總管提過的,有些印象。”
於慈恩:“唉,長江後浪推前浪啦,不服老不行囉。”
於信達:“唉呀,說甚的前浪後浪喲,難道還高了兩位老爺爺去?”
老爺子笑笑:“我倒想起劉夢得的兩句詩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於慈恩呵呵大笑:“你個老袁,學起蔣夫子的作派來了,酸,酸……呃,黃掌櫃的第三事,又說啥?”
於信達:“黃掌櫃的第三事兒麼,單說此次軍鹽的配額,嘉州商號應多一些。他拿雅州作比,說是嘉州人口是雅州的五六倍不止,卻仍只五百引,攤到人頭,不過二三兩,哪得夠喲。”
袁其隆:“嘿,這個黃掌櫃的,倒會算帳哈。”
於信達:“這事兒哩,昨晚,我躺牀上就想,還真是欠妥。”
袁其隆:“唉呀,俗話兒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這也算不得‘失’嘛?”
於信達:“嘿嘿,根兒就在這個‘千慮’上了。孫兒就想,這慮得全了,慮得細了,不單自己勞累,也難免的顧前失後。咱哩,不如只一慮,指個大方向,具體的操作,自由下屬去做,反倒免得許多的失誤。就說這個配額吧,不說黃掌櫃的了,單單交與江總管,也不會犯我這樣的錯兒。”
於慈恩笑道:“這錯兒,犯得好,犯得好。”
袁老爺子:“這人啦,不吃一塹,不長一智,誠不我欺呀。”
於慈恩:“田大刀父子,就沒個信來?”
於信達:“哪得忒快喲。”
袁其隆:“嘉州集得商船,再到眉州集得商船,到了自貢鹽場吧,須把軍引換了官引,再與鹽戶談判,再是僱了車伕挑夫,肩挑車推的運到碼頭,再是驗關,再是裝船……沒個五六天的,哪得返程喲?”
於慈恩:“是我心急了,心急了。第三信兒哩,誰的,說的又是啥?”
於信達:“這第三信麼,崇明哥的,說的自是運輸軍火的車隊噻,停駐在合州城內……”
袁其隆:“呃,不對喲,咋個是停駐城內去了喲?”
於慈恩:“呃,是呀。當初計劃好的,單從城外經過,莫得進城這一說噻。”
袁其隆:“城內……停駐城內……且看看,日期,這信,發自何日?”
於信達:“發信的日期,我看看……兩天前,嗯,四月二十六,就兩天前。”
袁其隆:“兩天前?咋個感覺有點不對勁咹?信達呀,把崇明孫兒的信都找來,時間,地點,咱對對。”
於信達:“勿需找的,我都記在腦殼裡的。六天前,重慶碼頭裝車,拂曉出發,晚宿桃花鎮;五天前,一早過得壁南河,晚宿雙街鎮……”
袁其隆:“打住,打住。我記得,計劃中莫有這個雙街子鎮的嘛?”
於信達:“哦,崇明哥那日的來信,說得明白,過得壁南河,便入了合州的地界,上千的村民都已候在官道上,說是應了官府的勞役之差,幫着運輸軍火。”
袁其隆:“哦,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個話兒。唉呀,咱都大車運送,哪需村民應啥子勞役嘛?”
於信達:“信上說了,因這村民阻在了官道上,與知府的師爺好一通商量,免了勞役,村民自回各村,車隊方纔得以前行,只是白白地費了千多斤白米,還誤了一上午的時間,近晚只好宿在雙街子鎮了。”
於慈恩拈着鬍鬚:“這個,臨時出些狀況,總是正常的,倒也不奇怪。”
袁其隆:“嗯嗯,再後呢?”
於信達:“五日前,從雙街子鎮一早出發,一路有得衙役團丁相護,又齊心地幫忙,倒也順利,把前一日耽誤的腳程都趕了起來,半下午便到得合州府治,也就是釣魚城。”
於慈恩:“釣魚城,名氣大着哩。”
袁其隆:“嗨,南宋末年,就這彈丸小城,生生地擋在了元蒙大軍的路上。嘿嘿,那蒙古鐵騎,何其兇悍,幾十萬兵馬,可拿這彈丸小城硬是莫法,一擋就是三十六年,連蒙古大汗蒙哥,也被一炮轟死在了城下,壯哉,壯哉!”
於慈恩也連聲讚道:“壯則壯矣,若非末代守將王立率城以降,還不知要擋它多久呢?”
於信達:“哦,還有這樣的事兒?那守將,王立,怎就不學學前任的樣子,卻率城而降了呢?”
於慈恩:“王將軍率城而降,總有率城而降的道理的。”
於信達:“哼,不戰而降,還有道理了?”
於慈恩:“有沒有道理呢,咱且不論。不過麼,我倒挺佩服這王將軍的。”
於信達:“佩服?啊喲喲,你還佩服?明明的貪生怕死,你還佩服?”
“貪生怕死?”於慈恩搖搖頭,“呃,我看未必吧。”
於信達:“怎的未必了?即便刀槍加身,總還有一世的英名流芳千古噻。這個這個,率城而降,連祖宗的面兒都丟盡了,落得個遺臭萬年的罵名,還有甚未必的?”
袁其隆:“小孫孫吔,這其中的取捨,哪是你說的這般簡單喲。依我看來,王將軍這個率城而降,非得有超凡的勇氣,哪是貪生怕死的喲。”
於信達:“嗨,都率城而降了,還說甚的勇氣喲?老爺爺這話,倒叫孫兒好生的糊塗。”
“這其中的道理,非是三言兩語辯得清的。”於慈恩拍拍小孫孫的腦袋,“等你歷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於信達自言自語道:“好個釣魚城,須去看看,嗯嗯,須去看看。”
袁其隆:“唉呀,說着說着,倒把個正事兒撂一邊兒了。接着說,五天前,車隊到了釣魚城,再後,可有信來?”
於信達:“嗯嗯,便是這信了,再沒其它的來信。”
袁其隆捋着鬍鬚,沉吟道:“不對噻,這個,不對噻。”
於慈恩:“是好像不對哈。五天前的半下午,進得釣魚城,兩天前發出這信來,仍是釣魚城,這中間,隔着兩天……”
於信達一拍腦袋:“唉呀,果是這樣。難道,這釣魚城,值得車隊停駐兩天?”
袁其隆:“五百多輛大車,千多號車伕夥計,竟停在城內兩日,這個,說不起走噻。”
於慈恩:“嗨,這個於平江,唱的哪齣戲嘛?”
於信達眨眨眼:“噯,我看兩位老爺子怕是多慮囉。你想嘛,蒙哥大汗的幾十萬大軍,也把這釣魚城莫得辦法……”
“哐啷!”茶廳的門被撞開來,田小刀撲進來,“撲通”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道:“沒啦,都沒啦!”
老爺子顫聲問道:“車隊沒啦?”
田小刀擡起頭來,一臉的慒。
袁其隆:“嗨,問你話呢?可是車隊,洋槍洋炮沒啦?”
“洋槍洋炮……”田小刀直眨眼睛,手摸腦袋,仍是一臉的慒。
於信達:“唉呀,小刀哥㖿,你不是去了自貢麼?”
田小刀眨眨眼,點點頭:“對呀,自貢呀。”
袁其隆一拍腦袋:“唉呀,剛剛說到釣魚城,腦袋愣是轉不過彎來。小刀呀,你別急,慢慢說,啥沒了?”
田小刀:“軍鹽,沒了。”
於信達蹦了起來:“船沉了?”
田小刀:“沒沉船呀。”
於信達:“死人了?”
田小刀:“沒死人呀。”
老爺子:“小刀呀,慢慢說,啥個情況。”
田小刀囁嚅道:“軍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