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6節 張大管家
歧元這傢伙,既然位居“成都將軍”,想必對軍旅之事內行。其實呀,名不符實矣!大錯特錯矣!
終其一生,歧元的所爲,唯書法尚可。其它麼,嘿嘿,真不好說。能坐到盛京將軍、成都將軍的位置,純粹是走了狗屎運——娶了慈禧的親侄女作老婆。
將軍衙門,主管一地軍務。成都將軍,署理着西南軍務,擔負着雲貴川乃至藏邊戍衛,關係着西南半壁江山的穩定。這責任不可謂不重。加之呢,西南藏邊,事端多起,從沒安寧過。成都將軍衙門,自然事兒就多了。
換作別人,這成都將軍之位,實在如坐鍼氈。嘿嘿,歧元將軍麼,卻是樂得逍遙。因爲,手下得力呀。
軍務軍務,不外兩樣:訓練作戰,後勤保障。
訓練作戰,自有副將。
後勤保障,自有管家。
你想想看,大小金川、五屯駐軍、康定巡撫、駐藏大臣、藏邊戍軍,多少人,多少物資,全都由這管家一手操持。你想你想,這管家,權力大不大?
成都將軍歧元的管家,張無什,河南新鄉人氏,小名狗剩子。
狗剩子,這小名兒,羞死個先人闆闆。
那時節,生活極差,醫療保健麼,更是談不上的,新生兒的死亡率極高。平常人家,給小兒取個小名兒,阿貓不盯阿狗不理,越是埋汰越好,以期閻王老爺不喜,不在生死簿上畫勾勾,得以順順利利長大成人。
張家在本地算不得大戶,但憑着祖上的勤儉,又會精打細算,積得四五十畝薄田。收租放債,總須識得文字,算得數學才行噻,於是,狗剩子八歲那年,便被父母送了入塾。
一應的同窗學友,成天“狗剩子”“狗剩子”地呼叫,甚是不雅。塾師便爲其取取個大名:張吉利。
大吉大利嘛,既文雅又通俗,富貴咸宜。
六年塾學,識文斷字,算術記帳,自是沒得問題,便是“子曰詩云”的,也背得一些。父母北商議商議,便叫二二歲的張吉利歇了私塾,回家幫襯,做些收租放債的事兒。
又一年,天降大雨,連月不歇,黃河決堤,滔滔黃水,淹沒了大半個河南。好不容易,洪水消退,卻又大旱起來,連着數月,滴雨未有。哭天喊地,咒過罵過,沒用的,肚子仍是空空如也。得活命呀,於是,無數的眼光,被飢餓折磨得暗淡無光的眼光,便盯上了大戶人家。走,吃他娘去。於是,平時的順民,受了饑荒之故,把個王法扔了一邊兒去,吃起大戶來。
狗剩兒,哦,現今的張吉利,當地的小康人家,倉中米粟還是是有些的,被饑民們一通的“吃大戶”,搜掠了個水洗一般。沒法,只得隨了一衆的饑民,吃起其他的大戶來。
這是沒得法子的事兒,只要有那麼一絲絲活路,誰個願意提着腦袋去搶去劫,去惹這些個豪強大戶?官府卻不管這些。反正,這是壞了綱常,形同造反了,順理成章的,鎮兵鎮壓。
其父,死在了官軍刀下;其母,餓死在了逃難的路上,只留得姐弟二人,拄了打狗棍,端了破瓷碗,一路乞討,一路南奔。
後來的事兒,大家都是曉得的了。廣州街頭,姐弟行乞,得遇歧元,這張家小姐麼,長相、身材、語言,乃至性情兒,都像極了那個蒙古妹妹,歧老將軍愛若珍寶,難捨難分,接回家中,封作第十三姨。
再後來,這張家姐姐竟爲歧老將軍生得兒子,偌大家業終於後繼有人了,歧元將軍那個愛呀,沒得擺。
弟弟張吉利本就精於算術,在家管着收租放債,因了姐姐這功勞,做了歧老將軍的總管。再後來,歧元作主,把張家大姐的貼身丫頭,配與張總管,做了壓寨夫人,生得獨子。
傷痕好了,那痛卻是忘不了的。張家姐弟,時時憶及兒時苦難,唏噓感嘆,總不能或忘。得了,改個名兒吧,無什,什麼都沒有,以紀念那段刻骨銘心的苦難。對,就它,張無什。
父名張無什,獨子呢,取名張全有。
嘿嘿,這意思,你懂的噻。
咱中國人,講的是多子多福,求的是兒孫滿堂。眼見得只生育了獨子,無論如何努力,總不得再孕,夫人着急起來,勸夫君討小納妾,廣育兒孫。
張大總管把眼一瞪:啥話呢啥話呢。咱爹爹,死於刀兵,咱孃親,死於饑荒,咱姐弟,也差點餓死街頭,真正的甚也沒有。現而今,有妻有子,有家有業,啥都有了,還圖個啥?
夫人還要再勸,張大管家急起來:你看你看,就咱姐夫,一妻十三妾,累不累?啥個多子多福,啥個孫兒滿堂,咱可不稀罕。你爲咱生得小子,便續了張家香火。什麼拋妻納妾的,休得再提。
那年,張大管家三十九歲華誕,三河於氏,是必須來的。因爲,於家走商,軍需是第一大單。這個軍需生意,卻是繞不過張大總管的。
於家太爺四個孫女一個孫子,聽得爺爺要往成都賀壽,又聽得成都繁華,西南第一,嚷嚷着欲往一遊,成天的纏着太爺,不達目的不罷休。
於老太爺糾纏不過,只得帶上同行。五個孫子孫女,一路吵吵鬧鬧,一路歡聲笑語,倒也平添了許多快慰。
於家這五個娃娃,與張家小子年紀相仿,又都是娃娃,玩耍起來自然就少障礙。一見面,就湊近起來,你拉我手,我拉你手的,耍作一路了;耍着耍着,就成了玩伴兒,愈加的熟稔,難捨難分的,就成天混在一堆兒了。
其中三丫,於雨菊,比張家小子小半歲,更是把個張小哥哥纏得緊,影子般地隨在身後,須臾離脫不得。
壽慶結束,張大管家送到九眼橋邊,大人們打揖作別,張家小子站在岸邊,菊丫頭立於船頭,灑淚而別。
但於家三丫那影子,卻是深深地鉻在了張家少爺的心裡頭,怎麼也割捨不去。
六歲那年,張全有被送入私塾。又兩年,張大總管耍了手段,把獨子送進了錦江書院。
這張家獨苗苗,卻不是讀書的料。不及十四歲,便再不肯入院讀書了。
咱這地方,有句土話,雞婆不孵蛋,折斷腳杆也不幹。做老子的,見得獨子讀起書來,比個要他老命還遭罪,沒得法,只得從了兒子,棄學歸家,帶在身邊,幫襯着自己,學着掌管起事務來。
有一次,因着軍需公務,張大總管派了兒子,前往康定府。
從成都九眼橋上得江船,沿錦江入岷江轉沱江,順流而上便達雙度,舍船上陸,沿着官道直行便是康定。
哪知船泊雙度,張家這小子卻不上岸,說是父親行前有託,須去三河,嗯,公幹,公幹。
一衆隨從明知自家公子是撒謊,卻又拗他不過,只得船轉大龍河,逆水而上。
船泊三河碼頭,這公子哥兒不去縣衙,也不尋團防,卻是四處打訪三河於家。
公幹?嘿嘿,哄誰呢?一衆隨侍腹誹不已。
哇噻,事隔十年,這小女娃娃,出落得嬌嫩嫩,水靈靈,越發的美人兒。
三丫呢,對這個標標致致的小哥哥,也是歡喜得很。
一連數日,宿在於家,與三丫頭更是一時不見,堪比三秋。
雙方家長終是知道了,不但不惱,反倒有心促成。
一晃數載,當初的張家大少,先是隨在父親身邊,看看邸報,統統數據,逐漸的熟稔了;接着辦了幾起事務,因有父親從旁指點,更有幾個親信手下一力協助,倒也中規中矩,順順利利;於是,父親大人便把更多的事務交與兒子,只把着大的方向,具體的操作便由得小管家放手施爲。
這個張大少,人本聰明,自小隨在父親身邊,對將軍府的事務耳濡目染,又進過幾年新學,更有父親留下的一衆親信老人兒明裡暗裡的助力,自己也是有幾個自小的玩伴兒,如今都提作了親信,自是賣力得很,於是乎,區區個府內府外的事務,還不是小菜兒一碟般的,從容得很。
姑媽滿意極了,歧元將軍滿意極了,闔府上上下下,自然也是滿意極了。
於是乎,張老管家便退居幕後,把個將軍府的內外事務,都交與了兒子去打理,只等着抱孫孫,享那天倫之樂。
而今,張少管家年過十八,是該宜其室家了。
而今,於家三丫頭哩,愈加的亭亭玉立,出水芙蓉般地漂亮,只盼着那頂花花大轎。
張大少於三丫,八字是早已合過的了,婚期也斟合了,臘月是宜。
至於一些細節,諸如過聘啦,納彩啦,迎送啦,酒席啦
……需待雙方協議。
於老太爺尋訪將軍府,正爲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