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烏見白鈺躍上琅琊臺後,似乎一時半會兒沒有要跟那三人動手的意思,便低頭看先前被塞入手中的那團事物。那是個拇指大小、仿若核桃的物件,細看來是三片合苞的葉片形狀,黯沉的赭紅色,觸手十分光滑。他把那東西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有股說不出的香味,初聞似有似無,片刻過後又覺異香充盈,讓他又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卻沒想到一舔之下,既苦又辛的怪味兒差點讓他把舌頭給咬掉,接連呸了好幾下,才生生壓下了胃裡的翻江倒海。
一擡頭卻又看到白鈺居然被那兩個術士給捆了,驚得他差點就要跟了去幫手。不過才擡起腳,就想起白鈺告誡他,讓在這裡呆着,哪裡都不許去。雖然心裡着急,卻也不敢貿然離開。
孟儒一見阿三阿四動手,左手掐了個手印往那七星劍上一抹,然後劍鋒一揚,一道無形的罡風隨即捲上天際,如同是在雲層中鑿開了幾個窟窿,緊接着炸雷聲起、十幾道刺眼金光絞纏裹挾,直劈向陶烏立足之處。
而陶烏根本就沒想到孟儒不去專心對付白鈺,反倒是果斷朝着自己動手,儘管心中想要避開那十幾道天雷,眼看卻已是不可能了。想他活了幾千年,根本就沒料到有朝一日也會遭天雷劈,只得捏緊了白鈺給他的那枚物件,雙臂一錯護在頭前,打算生扛了這雷霆一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覺得自己額頭一熱,一團柔和淡薄的微光,像蠶繭一樣將他罩於其中。那十數道糾集在一起的電光,竟無法穿透這層薄光,四下傾泄頓地、只聽得一聲巨響,他所站之處被擊出了一個大坑,而身後的那塊石碑,就像是龜裂開的土塊,散碎成了一地。
陶烏如釋重負的長出了口氣,拍了拍心口,暗道一聲僥倖。又再使勁擡眼,想知道白鈺到底在自己的額頭,劃了個什麼東西!孟儒一見那十幾道天雷竟奈何不了陶烏,心裡暗道一聲不好,也來不及出聲警示兩個徒弟,提起手裡那柄精鋼七星劍,掄圓了胳膊便朝那被捆妖索縛住的白鈺劈了過去。
阿三阿四一見孟儒出手,立即各自掐了個手印、口中急速低吟着咒訣左右退開。而此時被縛住的白鈺,臉上竟然依舊掛着淡淡的微笑,絲毫沒有一絲慌亂或者其他的神色。就在七星劍劈過去的那一瞬間,他憑空消失了,唯有那兩條綴着銅鈴的索鏈,被斬成了好幾段,掉落在了地上。
往日裡百試百靈的捆妖索,就這麼毀了,孟儒心痛得差點沒嘔出血來。而阿三阿四的臉色也跟着沉了下去,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兄弟二人剛剛鎖住的,到底真的是白鈺,又或者僅僅是個幻象。
孟儒畢竟是跟隨了北山澤多年,尋常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對於他而言都不是什麼無法想象。儘管損失了兩件法器,儘管白鈺突然就失去了蹤跡,但他卻也並未亂了
陣腳。只見他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那件織錦法衣,手腕一抖,那衣服便鋪展開來、旋轉着騰上半空。那法衣迎風而漲,眼見已有遮天避日之勢。
他又飛快的從懷中掏出一張金色符篆,一掌擊於地上,就聽得“呲啦”一聲,地面上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金色陰陽魚符陣。不等孟儒開始,阿三阿四同時躍入陣中,一個旋身盤膝分坐入兩極,眨眼已似入定。孟儒也不多話,腳一點地,身形御風而起,左手捏個劍訣,右手手腕一翻,那柄七星劍綻出一朵劍花,閃電般直刺向了遠處海邊的陶烏。
雖然那十幾道閃電沒對自己千萬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那天雷之威還是着實的嚇了陶烏一跳。眼見纔剛剛喘了口氣,那個原本就跟自己有過節的死老頭,已如箭矢般向自己急馳而來。有了剛剛的經驗,陶烏心一橫眼一閉,既沒打算要與之交手,也沒打算要逃開。他攥着那枚仿若核桃物件的手心已是冷汗淋漓,想着白鈺的交待,他的腳就像是生根了一樣,牢牢的立在了石碑旁邊。
一陣衣袂翻飛,那道迎面襲來的罡風被阻隔開來,呼嘯着從陶烏的身邊捲過,風尾掃在他的皮膚上,有種火辣辣的痛。他半睜開一隻眼,一抹緋色的身影擋在了自己面前,不是白鈺那又還會是誰!
原來白鈺是想以自己的幻象拖住孟儒師徒三人,然後再想辦法驅散那漫天的黑雲。沒想到孟儒竟然雙管齊下、不忘向佇守在海邊的陶烏出手,還好他已提前有了對策,否則此刻陶烏只怕是已經被天雷燒成了一堆焦骸。那孟儒也是心思慎密,一見此情此景,立即省悟到自己眼前那被捆妖索縛了的,九成就是個幻影!因此一劍力劈而出,舍了兩條索鏈,卻險險的讓兩個徒弟免於被幻象捲入其中。
孟儒當然奈何不了白鈺,只是他的目的也並非是爲了對付白鈺,他所要做的,無非就是將他們拖延在這裡,錯過了時間使之無法進入甘淵而已。白鈺趁着他一招過後的間隙回頭看了眼陶烏,見他毫髮未損便也放下心來。
“現在怎麼辦?”陶烏知道要打架自己現在根本就幫不上忙,但看這壓頂而來的厚重黑雲,可不像是一時半刻便能散開的樣子,想到白鈺的交待,真不覺得能辦得到。
“少廢話!你站在這裡就行了!”白鈺也懶得費勁跟他解釋,身形一晃化做一團紅色的影子像奔着孟儒而去。白鈺的速度極快,孟儒連眼都沒來不及眨,他就已欺到身前。他心下駭然,一揮手中的精鋼劍,連着後退十數步,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那團紅影。可就在他以爲必須全力一博之時,那紅影頓了一了頓,棄他不顧,卻直取壓在頭頂的那件、已與漫天黑雲幾乎融爲一體的法衣而去。
孟儒沒時間思考,下意識的足一點地便要跟上那團紅影,總之是不能讓他驅散雲層。可他卻萬萬沒想到,在這種壓根就沒時間做細緻思考的時刻,
白鈺居然又玩了把幻術。那團紅影毫無徵兆的又消失了,而他只覺得右腿一緊,與此同時、整個踝關節爆發出一陣筋斷骨裂的鑽心巨痛。緊接着心口處氣息一滯,連聲音都沒發出來,便已經被白鈺拽住腳踝,狠狠的給摜到了地上。
還好這是一片砂地,孟儒雖然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只覺天旋地轉,卻與性命無虞。只是手中那柄精鋼七星劍已脫手掉地,冷冰冰的躺在離他不到三丈遠的地方。白鈺好整以暇,擡手撣了撣沾上些細砂的下襟,三兩步走到精鋼劍旁邊,左手屈指成爪、向上些微虛提,那劍就彈入了他的手中。
他垂眼掃了眼七星劍,劍柄上端是個古樸的獸首,劍身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符紋,一看就是已經流傳了數百年的古劍。他又看向頹倒在地的孟儒,露出一個惡作劇似的笑容,然後伸出右手搭到了劍尖處。
白鈺的笑落在孟儒眼中,立即讓他感到一陣惡寒,擡手喊了聲不要,語氣滿滿盡是哀求的意味。然而哀求也無法阻止白鈺,他輕巧的轉動了幾下手腕,那柄精鋼打製的三尺青鋒,就像是柔軟的麪條一樣,被他那隻細滑且看似柔嫩無骨的手,給擰成了扭曲的麻花。
從孟儒被他摜到地上,到那柄精鋼劍被他扭曲,前後也不過就是片刻,看得陶烏只覺後脊樑冒出一股寒氣。他暗自揣度了一下,以白鈺所展示出來的能力和手段,便是自己在全盛之時,大概也頂多能與之扛上兩三刻鐘。尤其是他那手神鬼莫測、隨心所欲的幻術,實在是不知道能如何化解。
白鈺擡頭看看此時依然守在琅琊臺上的阿三阿四,多少也有些佩服這兩人的定力,眼見師傅都要被人給拆了老骨頭,還能如入定般守住孟儒佈下的那個陣法。
“你們是北山澤的手下,我也沒想要爲難你們,撤去你的翻天幕吧。”白鈺指了指頭頂的仍舊翻騰涌動的黑雲,孟儒的法衣此刻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不知道是融入其中,還是化爲了雲層裡若隱若現的電光隱雷。
孟儒長嘆了一聲,卻相當堅決的搖了搖頭,大有你不如直接殺了我算了的意頭,“主人交待我做的事,從來沒有半途而廢過,今天也是如此。”
白鈺看他的樣子,也不再與他多話,雙手一合,只聽到一陣精鋼被碾壓所發出的刺耳的“嘎吱”聲。再看那已被扭成麻花狀的精鋼劍,已變成了一個不是那麼光滑的鋼球。他將那鋼球在手裡掂了掂,接着一個扭身,似乎是用盡全力將其擲向了空中。
瞬間那鋼球就被黑雲吞沒,雲層中的雷聲大作,原本隱約的電光逐漸清晰起來,如同是十幾條金龍,正在追逐着一枚碩大的圓珠。只是,還沒等電光咬上鋼球,那球便自己爆裂開來,伴着一聲尖厲的裂帛聲響,漫天厚雲被一道銀色光芒、向東西兩方同時撕開了一條長長的裂口。緊隨其後的,是一聲足以振天撼地的驚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