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最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得跟你分享一下心得。”北山澤一面說,一面大喇喇的也坐到了窗邊的沙發上,根本就沒理會白鈺的話。
陶烏看這兩人擺出一副要談妖生、談理想的架勢,覺得自己這麼幹站着也不是回事。況且周身骨骼和腑臟的痛勁兒還沒消散,索性也拽了張椅子坐到了白鈺身邊。想了想,又起身去抓過那隻快被壓扁的揹包,這裡面好歹還剩了些吃的,不能浪費了。
場面突然顯得有些可笑了,一邊是看上去挺嚴肅的北山澤,一邊是非常之慵懶的白鈺,更加上一個吊兒郎當啃豬蹄的陶烏。怎麼看,也不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場合。
白鈺顯然是早就習慣了陶烏的不着調,所以,別說是他現在啃個把豬蹄子,就算是拖來個死人大嚼特嚼,也完全沒有影響。於是他挑眉瞅了眼氣場被擾亂的北山澤,無所謂的說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洗耳恭聽……”
北山澤強迫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終於把注意力,從吃得不亦樂乎的陶烏身上移開,“我猜測過很長時間,你留在這個世界不走,到底有什麼目的。以前,只是有個隱約的設想,不過最近你的動作太頻繁了,所以,我大概有了點心得。”
白鈺只是媚眼一轉,毫不遮掩的說道:“那我當真是太高看你了,原本以爲你早就知道我在找女媧了……”
跟白鈺聊天真是件非常難過的事,北山澤覺得有點頭痛,就是那種你剛剛提起毛筆寫出了個偏旁,立刻有人握住你的手,打亂了你的節奏,飛快的就把這個字給寫完了。他原以爲,白鈺會極力隱瞞這個秘密,畢竟這麼長時間,他行事一向很低調。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就這麼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不過,既然是心得,北山澤肯定不會只說這麼一句半句。白鈺說完這句後,也不再作聲,等着他繼續下文。
“我發現你在過去的幾千年裡,就不停的重複着,幹了一件事。用長生不老這個瞎話,去騙了很多人、還有很多妖怪。”北山澤一邊說,一邊皺了皺眉頭,這個瞎話從最初騙了人間的帝王,到後來還蠱惑了不少沒什麼見識的野妖怪,真是搞出好大的爛攤子。
白鈺卻輕掩口脣,輕笑了起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兒。如凝脂一般的兩頰泛起勾人心魄的妃色,看得陶烏差點都忘了,手裡抓着的豬蹄還沒啃完。
他笑夠了,才放下手,理所當然的答道:“我是狐狸精嘛,不說瞎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北山澤下意識的拿手指扣了扣沙發的扶手,跟眼前這隻,活了好幾千年的狐狸精打交道,如果不時刻集中注意力,搞不好就會被他給迷惑了。
“我曾經以爲你對這個世界有所企圖,不過後來才發現,事情跟我猜測的有些出入。”北山澤的臉色沉了下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開始充斥着這間屋子。他的目光,忽然銳利起來,直直的盯住了白鈺的眸子,“前段時間我到青丘去走了一趟,雖然很費了些工夫,不過青丘的族長
,讓我給你帶句話來。”
待他說完這句話,屋子裡的氣壓已經相當逼人了,連陶烏這種單純的吃貨,胃口都被壓抑住了。白鈺的事,他雖知道得不多,但僅憑隻言片語,也能推測出個大體。尤其是,他聽白鈺說過那個非比尋常妖紋,已經基本上拼湊出了,這傢伙是不容於青丘的一個存在。
他垂頭看了眼還沒啃完的小半個豬蹄子,覺得就這麼放下是浪費糧食,便乾脆整個塞進嘴裡,嘎嘣幾下嚼碎了吞掉。然後偷眼瞄着白鈺,覺得他應該是要跟北山澤動手了。
可惜,白鈺行事往往出乎他的意料,此時亦是。只見他緩緩的搖了搖頭,笑靨不減,“誰帶話來都不關我的事,我既離開了青丘,便斷然不會求着要回去。”
說着話,他站起身來,不急不徐的走到了門口,瞬間就把北山澤凝起的低氣壓給撕裂於無形。他優雅的拉開房門,轉頭望向北山澤,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露出了右臂上的那道妖紋,“道不同,不相爲謀。你可以告訴那個要你來傳話的,回不回青丘,現在是我說了算。這些年,我別的本事倒沒學會太多,但只一點,真逆了我的意,不管是人、還是妖,保管都是生不如死。”
白鈺這是在下逐客令了,北山澤沉吟片刻,大抵是覺得,現在並不是與他翻臉的好時機。於是悻悻的站起身來,不再開口,沉默着朝門口走了去。
“說到心得,我也給你分享一個。”就在他剛要跨出房門的那一刻,白鈺又開口了,面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幾分,“神農的後人們,也就是那些術士,不成氣的太多。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失敗呢?不管你多麼努力的,要維持一種平衡,他們都沒少戳你心窩子吧?”
北山澤的臉,剎那就變成鐵青,眼神中甚至還流露出一抹、一閃即逝的殺意。他做了個深呼吸,好象是藉此平復了一下,被白鈺輕易就攪亂的情緒。他側過頭,好象是在警告着白鈺,“有些事,你知道了也無妨。活得歲數大了,總有些往事。”
白鈺很以爲然的點了點頭,看起來好象是贊同他的說法,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別的妖怪嘛,往事不過就是打架鬧事,說出來都是笑話。你不同,地皇神農的秘密太多了,要替這麼個主子守着這個世界,真是糟心事兒……”
北山澤重重的一拂衣襬,頭也不回的摔門而去。而白鈺,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歪着頭,目前他離開……
看着北山澤一臉陰沉的離開,陶烏由衷的在心裡嘆了一聲,這九尾的狐狸精,就是與衆不同。哪怕是對着氣場十足的白澤,也絲毫不落下風。而且,還能如閒庭信步般,出言擠兌對方,真是不服不行。
他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還不忘嘬了嘬油膩膩的手指頭,現在既然已經沒什麼危險了,那就應該舒舒服服的泡個澡。把從戈壁灘上沾回來的,一身的粗砂子,給好好洗乾淨。
不過剛剛走到浴室門口,他忽然想起點什麼,頓住腳步,問白鈺道:“先前是怎麼回事?我在穿過你造出的那面水鏡的時候
,怎麼感覺跟進了磨盤似的?”
他以爲那都是北山澤動的手腳,目的是要給出了遠門回來的白鈺,一個下馬威。可惜,白鈺的回答,瞬間就兜頭兜面,給他澆了盆涼水。
白鈺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道:“我一時忘了你身形太大,等你穿進水鏡的時候,纔想起來。爲了不讓你把這屋子給拆了,所以只能把你給變小點……”
這番話說得陶烏目瞪口呆,他打心底裡不相信這套說辭,白鈺這就是擺明了故意不讓他舒坦。然而,白鈺臉上半點做了壞事的愧疚,也看不出來。所以,儘管這明顯是胡說八道,陶烏卻也無從揭穿。
他哼哼了兩聲,決定還是寬容一些,不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跟白鈺一般見識。不管怎麼說,能恢復能力,這個人情實在是比天還大。況且,面對着這世間少有的美味,陶烏也真生不起氣來。
剛剛纔在浴缸裡泡了沒十分鐘,氤氳的水氣蒸得陶烏是昏昏欲睡。這種心無旁騖、安心享樂的時光,他實在是太久違了,忍不住就在這個寬大的浴缸裡,美美的睡上一覺。
不過,有白鈺在,是不會讓他太過隨心所欲的。連敲門的步驟都沒有,白鈺便直接走進了浴室裡。他靠在鏡子邊上,斜睨着浸在水裡的陶烏。
水蒸汽縈繞於兩人之間,陶烏聽到了動靜,側過頭眯起了眼,打量着又換了身素白色、寬袍大袖衫的白鈺。視線被淡薄的水霧暈染得不是那麼真實,可是並不妨礙觀感上的美好。
陶烏覺得自己又要流口水了,趕緊舔了舔嘴脣,一條胳膊趴在浴缸的邊緣,另一條胳膊伸向白鈺,喃喃道:“肉包子,你要跟我一直玩水嗎……”
白鈺習慣性的嗤笑了一聲,不過他現在心情好得很,便也沒有鄙視陶烏的異想天開。他只是悠悠的說道:“我很多年沒到這地方來了,現在打算出去吃點東西,你是要繼續玩水呢,還是跟我出去找吃的?”
一個吃字,頓時就讓陶烏已經迷離的眼中,迸出了亮晶晶的光彩,他,“蹭。”的就從浴缸裡站了起來。隨手扯了條浴巾,一面胡亂的擦拭着一頭一身的水珠子,一面興奮的附和道:“當然是去吃東西啦!來了西北若是不好好吃頭烤全羊,那可就是白來一趟了!”
夜裡九點過,氣溫已經降到了個位數,值得慶幸的是,這天夜裡空氣質量還不錯。天上沒有一絲雲彩,滿天的星斗熠熠生輝,彷彿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把它們給摘下來。
穿着牛仔褲、薄外套的陶烏,在白鈺身後保持了一步之遙的距離。他覺得這傢伙的打扮真是騷包到家了,那身素白的絲緞袍子,在星光裡似的反射着一層若有若無的微光。同樣一條寬絲帶,束起了他的一頭墨黑長髮。再配搭着腳上的那雙簡潔木屐,每一步都在地面上扣出清脆的聲響。
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妖精嗎?陶烏在心裡默默的腹誹,他早已習慣了在人類世界裡,儘可能的把自己僞裝得普通。可是白鈺不管在哪裡,都好象是沒想過,要掩飾自己這些與衆不同的審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