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的談性正濃,頗爲得意的炫耀,自己雖不能令逝者復活,但卻有法子可以招來王夫人的魂魄。他的這句話,很快就傳到了未央宮中。宮裡的人,都知道劉徹篤信方術,但他們也知道,那些曾經被武帝另眼相看的術士們,基本上都沒得到善終,所以,一開始,沒誰敢把這個宮外的傳言告訴給劉徹知道。
直到有一日,劉徹因爲思念王夫人而遷怒與一個宮人,那宮人爲保命,只得說出了這個傳聞。劉徹一時間大喜過望,遣了人出宮去尋這個自稱是能招魂的術士。
少翁炫耀完能招魂之後,沒過幾天就有些後悔了。這一年來,他聽說過、也看到過,一些有點能耐的術士,前一刻才被劉徹捧到天上,後一刻就莫名的下了黃泉。回想自己的言行,也許不知何時就會招來災害。
他簡單的收拾了行裝,打算趕緊離開長安城這個是非地,一路東行,卻不想還沒走到崤山,就被宮裡來的人給截住了。不由得他分說,軟硬兼施的將他又帶回了長安城。
劉徹見到他,並沒有詢問他的師承來歷,開門見山就要求他替王夫人招魂。身不由的少翁,無法拒絕帝王的要求,一心只想着對付過眼前的景況再說。
當天夜裡,少翁令人搭起一座高臺,圍之以幔帳,招回了王夫人的魂魄。不過,以他的能力,只能讓劉徹遠遠的看看,那個幔帳之中忽隱忽現的影子。只因輔之能使人產生輕微幻覺的香料,使劉徹覺得自己,當真是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愛妃。
此事過後,少翁可說是鴻運當頭,不但被封爲了文成將軍,還得了豐厚的賞賜。在旁人看來,尤其是那些長安城中的術士們,都覺得他是撞上了大運。可唯有他自己知道,這事不過是纔剛剛開了個頭,要應付帝王,從來就不是輕鬆事。
他是個很膽小的人,不僅膽小,還非常怕死。所以,他不能告訴劉徹,自己跟宮外那幫子術士沒什麼區別,有可能還不如他們。而他也更不能告訴劉徹,自己除了這所謂的招魂術,便再不會其他了。
而在劉徹看來,少翁既能通陰陽,那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法術了。於是,過了些日子,他已經不再滿足於夜裡會會王夫人的鬼魂,而是對少翁說,自己想要見見神仙。
對於少翁而言,見鬼容易尋仙難。尤其是,當他聽劉徹說了幼年時,在宮苑裡見着一個美到了極致的人,告訴他有一天會做皇帝。而後的這幾十年,還見過數次。不管何時何地,那人總是相貌不改,仙姿襲人。
無奈之下,少翁只能用個拖字訣。他先是跟劉徹說,想要見神仙,那就得先起座專門的宮苑,表示對神仙的尊敬。劉徹對這個建議深以爲然,一聲令下,大興土木,開始修建甘泉宮。
眼看着甘泉宮一日一日的建了起來,少翁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頭髮都白了好些。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一旦這宮苑造好,尋不來神仙,那就只能丟掉自己的這條命了。
於是,他開始努力在宮中所藏的古籍之中,尋覓關於神仙、或者是長生不死的蛛絲馬跡。
不得不說,活在武帝劉徹治下的術士們,其實都挺倒黴。且不說過往那些黃白之術的記載,已被前朝的始皇帝焚燬大半,單是一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令,就已經讓他們的地位大不如前了。更何況,早些年,那個醉心術術的淮南王劉安,被武帝以,“陰結賓客,拊循百姓,爲叛逆事。”之類的一堆罪名,派兵入了淮南迫其自殺。致使一堆術士,惶惶然好長時間。
不過,好在劉徹雖然嘴裡說着獨尊儒術,但他自己卻心心念唸的想要長生。因此,風頭過後,術士們也緩了過來。只是,元氣大傷之後,很多東方就再難找到了。
直到有一日,少翁找到些圖文並茂的絹帛,儘管他一時辨認不出,那上面晦澀文字所要表達的意思,但卻認出那是很早以前的繒書。捧着這堆絹帛,他差點沒哭出來,直覺上天大概是還不想要他的命。
他拿着絹帛覲見劉徹,天花亂墜的說了一大通。大意就是,陛下您看,這甘泉宮還未建成,但您的誠意已經上達天聽了。否則,也不會讓臣下我尋到這十幾張的繒書,這些絹帛上面,不單有上古的傳說,還有天地陰陽五行變化之法、天人感應之術。所以陛下您呀,不但要把甘泉宮修得富麗堂皇,還應該請了畫師來,在這宮裡的牆壁樑柱上,都畫上五彩的祥雲和仙車。
劉徹聽了他的話,又看了絹帛,頓時就相信了。一面命人按照少翁的意思去雕樑畫棟,一面催促少翁趕緊把這些看不懂的鬼畫符,給自己好好掰扯掰扯。
看圖說話很容易,但少翁畢竟不是傻子,假話說多了,那無異於是給自己刨坑。他只能暫時推脫,說別看是隻有區區十來方絹帛,但其上記載那叫一個包羅萬有,再加上所配的圖案,不好好研究,興許就會錯過關鍵的內容。
劉徹雖然心急,但覺得如果自己逼得太緊,搞不好真如少翁所言,錯失了尋仙的關竅。而且,甘泉宮也不是立馬就能建好,於是,又耐着性子等他慢慢解讀。
好在少翁這人,倒也不算是不學無術的江漢騙子,過了些日子,還真讓他從那幾方繒書中看出些門道來。
他寫了一封詞藻極爲華麗的奏章,說自己已從繒書中窺見了天道,這必然是上天的垂憐。所以,哪怕是路途遙遠,他也要爲君上前往日神居處。一來,可尋覓仙蹤,二來,或許能找到上古傳說中的神仙之藥……
少翁呈上的那封奏報,簡直就戳中了武帝劉徹的心肺,他做了這幾十年的皇帝,雖說是開疆拓土,但心中一直有個遺憾。
他遺憾自己身邊沒有一個像徐福那樣的術士,可以爲了自己遠渡重洋,去尋找傳說中的仙山,以及長生不死藥。
他曾經以爲,白鈺會變成自己身邊的,可以信賴的術士。只是,他很快就發現,白鈺根本不像尋常術士那般,不但對自己唯唯諾諾,還會直白的表露出對於金錢地位的嚮往。那個人,永遠都是一臉清冷的淺笑,雖然起初說是要打賭,可他這都做了三四十年皇帝了,也沒見白鈺向他要求過什麼。
不過,現在有了少翁,
這讓他舒心順意了好長時間。如果說在召少翁入宮前,他還對這人有所懷疑,那麼,待他見着了少翁爲其招來的,王夫人的鬼魂之後,便打心底裡相信,這人必然是個了不起的術士。
因此,少翁說,按照絹帛絹書上的記載,要往東邊去尋仙求藥。劉徹開心極了,歲數越大,能讓他開心的事就越少。而少翁對他說的話,無疑是非常應對他的喜好的。當下,劉徹便應允了少翁的這個請求。
少翁原本是打算拿着這個藉口,先離開皇宮、離開長安城。東邊他自然還是要去的,因爲他也好奇,繒書上的記載是不是真的。但他心裡也沒底,覺得如果繒書記載有誤,或者自己無法按圖索驥,那麼,至少遠離都城,要逃跑比較容易。
可惜,劉徹雖然求長生心切,卻也畢竟做了這麼幾十年的皇帝。朝堂之上的陰謀陽謀各種算計,他看得多了,當然不會放任少翁那麼逍遙的獨自上路。
在少翁的奏報呈上去後的第三日,劉徹給了他一道旨意,給了他文成將軍的封號,命他儘早出發,兩個月之類要回宮來複命。此外,還專門遣了一隊內衛跟隨在則,名義上是保護他的安全。不單如此,劉徹同時還傳了道旨意給封地在東邊的膠東王,說少翁這趟出的是皇差,膠東王必須得妥善的侍候着云云。
少翁看到這樣的陣式,心裡就七上八下的,他也沒敢多打聽。生怕打聽到,如果自己達不成皇帝的願望,便會被就地處決這樣的壞消息。
從皇都一路到了東海邊,本來是段很漫長的行程。可不知道跟着少翁的那些內衛,是不是得了劉徹的指令,跟押送犯人似的,趕着他馬不停蹄的走。待一行人到了膠東王的屬地,纔不過用了六天光景。
過後的事,比少翁想象中順利太多。他照着繒書上的記載,在夏至的這天夜裡,獨自搖着一艘小舢板出了海。無論是自宮裡跟他出來的內衛,還是膠東王增派的侍從,都沒料到他的目的地是在海中。
幸好,這段最後的行程,少翁要求所有的人都不要再跟着。儘管盛夏時節海中風平浪靜,但誰都不知道他能否成功的,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前朝的始皇帝,派徐福出海領着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尋仙的事,那麼大的陣仗,都消失在了海中。此時的這些人,還夠不着曾經的一個零頭,鬼曉得前路會是個什麼樣子。
少翁沒有說自己出海會呆多久,因爲他根本不知道,只能吩咐這些人就在海邊紮好營地等着。
月亮升至中天的時候,海上的風向、海中的潮汐開始變幻了。原本視野開闊的海面,漸漸的聚起了薄霧,然後很快就濃稠起來,說伸手不見五指,那是一點都不誇張。少翁頓時就害怕起來,大概是緣於未知吧,看不到未來,所以心中的恐懼遠遠超過會被劉徹殺了的結局。
他不知道自己在海上飄了多久,霧氣實在太重了,直到小舢板撞到了什麼東西,差點讓他跌到海中。他小心翼翼的趴在舷邊,伸出手去摸索了一番,觸到了實地後,才終於讓他那顆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