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昤看了一眼這所自己根本就機會細看的宅院,嘆了口氣,轉身快步跟上了白鈺。他看着一言不發大步前行的陶烏,壓低了聲音朝白鈺問道:“這傢伙到底有什麼來歷?你居然就這麼放任不管?”
白鈺卻輕笑了一聲,慢悠悠的答道:“你沒看見嗎?她可以連我都不記得,但卻記得這個蠢東西。再說了,我爲什麼要管?換作是你,你能想都不想就替她出頭嗎?”
不過三兩句話,玄昤就被白鈺堵得啞口無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後,他才又問道:“那他這是要去什麼地方?”
“來時的地方……”白鈺答完便也不再說話了,前行的腳步放緩了些許,他並不急於趕上陶烏的腳步。反正這個地方,他走得再快,無非也就是走到深潭旁的那片草地而已。陶烏再也有能耐,也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離開這裡。
“你老實告訴我,瑂兒究竟是怎麼了?剛纔我分明從那個小姑娘身上覺察到了瑂兒的氣息!”玄昤只當是沒看見白鈺的臉色,自顧自的問道。他知道身爲妖物,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斷然不會如白鈺所講,隨隨便便就魂飛魄散了。
沒想到,白鈺竟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直到走出去好長一段路,再也看不到那所宅院時,他才終於又開了口,“萬事自有因果,妖怪並不會因爲與人類不同,就有什麼特例。我們曾經在這裡住了數百年光景,因爲我拼盡全力也只能用幻術給她一個棲身之所。”
玄昤愈發聽不懂白鈺的話了,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幾乎不可能有什麼妖物,能讓白鈺這傢伙束手無策。更遑論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妹妹,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不可能會由得外力傷了白媚。因此,他也更加好奇,在白鈺離開青丘之後,有什麼樣的際遇。
然而,他這次來到人類世界,到底不是爲了與故人敘舊。在遙遠的青丘,那個他與白鈺兄妹倆共同的故鄉,有着更爲重要且急迫的事,待着他們去解決。
思及此處,他一把拉住了白鈺站定,非常認真、亦非常嚴肅的對他說道:“哪怕瑂兒只剩了一絲遊魂,只要回到青丘,總有法子醫治,你爲何不願跟我回去?”
白鈺嗤笑了一聲,看向玄昤的眼神兒,就像是在看笑話。他擡手拂開了玄昤的手,並指了指他的額頭,“那是你的青丘,不是我們兩兄妹的。你別跟我說沒見到先前她的變化,就算是瑂兒還有魂魄,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子了。”
他不等玄昤接話,又繼續說道:“我想了幾千年,才終於想明白,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九尾狐有什麼稀罕,強勁如你,也就是在青丘沒誰敢於頂撞你罷了。換個地方,別說是饕餮那個蠢東西,就連你看不上的旱魃跟朱厭,不仍是說跟你動手就跟你動手嗎?”
“夠了!”玄昤一聲怒喝,截斷了白鈺的話,深邃而冷然的眸子裡迸出了煞氣,“你也別忘了,瑂兒原就是我要娶的妻子,我來帶她回青丘,根本不需要你首肯!”
白鈺定定的看着他,過了好半晌,微微的勾起脣角。彷彿是一點硃砂暈染在他的脣上,綻出
了一朵妖豔妖嬈的桃花。他的笑容漸漸加深,眼睛也彎了起來,最後簡直就是哈哈大笑,尤如聽到了最爲可笑的笑話一般。
他指着玄昤,邊笑邊說:“你腦子裡進了水嗎?別說那不過是當年的一句玩笑話,就算當真定了親,我白鈺的妹妹,也不是誰想娶就能娶得了的!”
白鈺笑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停下來,面頰上還因此而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嫣紅,看上去妖異非常。玄昤冷冷的看着他,彷彿是在等着他笑完。
“你笑夠了嗎?”玄昤終於開口,語氣一派蕭肅,生生的將周圍的溫度都能冷凝下來。
白鈺摒住笑顏,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也斂起了素日的慵懶,尤如是深不見底的無波古井。他擡起一隻手,指着玄昤,一步一步的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我今日不想跟你多說什麼,也沒請你跟到這裡來。”言辭之間,他的身影忽然就變得模糊起來,“我現在要離開了,你要留要走都不關我的事……”
玄昤只覺得眼前一花,林間小徑已被霧氣籠住,而白鈺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很是無奈的苦笑一聲,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被這傢伙的障眼法給擺上一道。
白鈺回到那片來時的草地時,看到陶烏將柳煙放置在地上,自己則盤腿坐了在旁邊。他走到陶烏的身邊,伸腳在他後腰輕踹了兩下,“我還以爲你能自己回去。”
陶烏在鼻子裡冷哼一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他,卻看到他也在柳煙的身旁坐了下來。
白鈺伸手撫過柳煙的臉,凝視良久,眸子裡漸漸的泛出了關切的神色。他的手移到柳煙半散開的長髮上,小心的摘下了那枚玉釵。
“肉包子,你跟我講清楚,她究竟是不是你妹妹,爲什麼你們會喚她爲‘瑂兒’?”陶烏氣哼哼的問着,他覺得如果再不把這個問題弄清楚,自己連吃東西的胃口都會大打折扣。
“瑂兒,是我的妹妹,很久以前,她跟着我離開了青丘。”白鈺半垂下眼,聲音聽着有些縹緲,“我曾經以爲,總有一天會把她帶回去,可是卻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陶烏聽着他的話,一手抱胸、一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其中的意思。他首先想到的是白鈺手上的那道妖紋,這似乎是個很關鍵的點。於是,他又直接問道:“你的妖紋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你會說跟別的九尾狐不同?”
白鈺聞言低笑,又擡起了眼眸,“看起來,你倒不是隻會吃……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久得我都快要記不得了。”
“那就挑你還記得的說。”陶烏忍不住把手悄悄滑到胃部,這大半天,先是被柳煙給驚嚇了一番,然後是抱着她走了一路,現在真是覺得飢餓感不受大腦控制的侵襲而來,必須要找個能暫時轉移注意力的關注點才行。
可白鈺卻好象是發現了他的窘迫,直接了當的問道:“你這個吃貨,不是一早就嚷嚷着要吃東西嗎?”
“你!”陶烏聽得呲牙裂嘴,這傢伙實在太壞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但他覺得不能屈服於食物的引誘,如果不把這事給
搞清楚,他哪還能安安心心的住在柳煙家裡。而且,他都習慣了這種舒心踏實的日子,哪怕是變回汪和平,去過富二代的生活,也不可能比在柳煙那裡更開心。
白鈺已輕輕的抱起了柳煙,側頭對陶烏道:“先回去吧,我今天心情好,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順利的回到陶烏視之爲,“家。”的小院,他總算是有點踏實的感覺,看白鈺把柳煙放花圃邊的那張貴妃榻上,便也不問那麼許多。先是把客廳裡那隻,還盛着大半箱子吃食的紙箱給扛到了院子裡,然後想想白鈺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調調,又再從冰箱裡拿出了兩支礦泉水來。
白鈺看到他一副把這兒當成自己家的作派,不禁啞然失笑,接過了他扔來的一瓶水。陶烏則毫不客氣的坐在他跟前,看也不看吃食的種類,只,“吭嗤、吭嗤。”的往嘴裡塞。
“好了,你……趕緊說……”陶烏口齒不甚清晰的對白鈺說道,他倒要聽聽,這傢伙這幾千年混跡於人類世界都幹了些什麼,還有柳煙到底有着怎樣的曲折身世。
白鈺小心翼翼的把柳煙的頭枕到自己的腿上,一面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着,一面悠悠的開聲道:“她,哦不,我是說我的小妹妹,跟着我離開青丘的時候還很小……嗯,比文皌那隻貓大了不了多少。”
陶烏見他起了話頭,便也沒貿然接茬,說不好哪句話講錯了,這傢伙就又不言不語了。
白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去想過青丘了,甚至有些時候,連他自己都會有些恍惚,會以爲那不過是自己老早以前的一個夢境罷了。他擺了擺頭,努力的把某些無關緊要的思緒甩開,而後看向陶烏,開始講述起一個聽着不怎麼真實的往事來。
那時,他年少氣盛,做出了一件令族長震怒的事,哪怕族人們替他求情,卻仍舊被逐出了青丘。離開的那日,他們居住的那條山谷安靜極了,不知道是族人們爲了避免他難堪,抑或是覺得事已至此,看與不看已無堪區別。
那個時候的白鈺,從未曾想過有一日,自己會離開這裡,並且,還是以爲樣的方式。他與所有的九尾狐一樣,安逸的生活在這個名爲青丘的世界裡,其他世界裡的紛爭,他們別說是去摻和了,就算是聽都懶得聽。
走在那條几乎要被蒿草淹沒的小路上,他覺得無比的茫然。自己將要去哪裡?又將如何安身立命?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再回來?當然,還有他最放心不下的,自己的妹妹,離開了唯一的兄長,她還能歡歡喜喜的長大嗎?
那時,他以爲最好的朋友玄昤,至少會來送自己一程,他甚至在認真的考慮,要怎樣將妹妹託付給他。可惜,他在山谷的出口回望了很久,也沒能等到玄昤出現。
就在他失望的轉身要離開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朝他跑了過來,正是自己的妹妹白瑂。原來,族長命人將她看管起來,爲的就是不許她任性的跟兄長一起離開。但她年紀雖然還小,可是已經從白鈺那裡學到了不少本事,加之看管她的族人,認爲她還是個小孩子,並沒有太當回事,終於給她悄悄的溜了出來。
(本章完)